第十一章

曾國藩認為作人之道不外“敬”、“恕”二字:

作人之道,聖賢千言萬語,大抵不外“敬”、“恕”二字。《仲弓·問仁》一章,言敬恕最為親切。自此而外,如“立”則見其參於前也;在輿,則見其倚於衡也。“君子無眾寡,無小大,不敢慢,斯為泰而不驕。”“正其衣冠,儼然人望而畏,斯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之下手者。孔言“欲立立人,欲達達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有終身之憂,無一期之患”,是皆言恕之最好下者。

敬恕二字是曾國藩恪守的做人要訣。曾國藩出生在湖南山村,耿直的民風,使他去“偽”而崇尚“拙”;一生堅守宋明理學,使得他不願取“巧”而尚“誠”。他認為:

吾自信亦篤實人,隻為閱曆世途,飽更事變,略參些機權作用,把自家學壞了。實則作用萬不如人,徒惹人笑,教人懷憾,何益之有?近日憂居猛省,一味向平實處用心,將自家篤實的本質,還我真麵,複我固有。賢弟此刻在外,亦急需將篤實複還,萬不可走入機巧一路,日趨日下也。縱人以機巧來,我仍以含混應之,以誠愚應之;久之,則人之意也消。若鉤心鬥角,相迎相距,則報複無已時耳。

曾國藩要求自己待人以致敬為主,但他並非是端著個理學架子,讓人望而生畏。實際上他是一個十分詼諧的人。

李鴻章曾言:“在營中我老師總要等我輩大家一同吃飯。飯罷後,即圍坐談論。他老人家又最愛講笑話,惹得大家肚子都笑疼了,個個東歪西倒的,他自家偏一些不笑,以五個指頭作把,隻管捋發,穆然端坐,若無其事。”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衝突起因,多半是利害關係。曾國藩利欲很薄,又嚴以自律。因此在待朋友上,鮮有過度的苛求。表現為他很有度量,亦很能容人。

他還認為,勤於政事,是政治家應具備的最基本的條件,而且應從小處著眼。他在《克勤小物》一節中說:古之成大業者,多自克勤小物而來。百尺之樓基於平地,千丈之帛,一尺一寸之所積也。萬石之鍾,一銖一兩之所累也。文王之聖,而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仲山甫夙夜匪懈。其勤若此,則無小無大,何事之敢慢哉!諸葛忠武為相,自杖罪以上,皆親自臨決。杜慧度為政,纖密一如治家。陶侃綜理密微,雖竹頭木屑皆儲為有用之物。朱子謂為學須銖積寸累,為政者亦未有不由銖積寸累而克底於成者也。秦始皇衡石量書,魏明帝自案行尚書事,隋文帝衛士傳餐,皆為後世所譏。以為天子不當親理細事。餘謂天子或可不親細事,若為大臣者,則斷不可不親。陳平之問錢穀,不知,問刑獄,不知,未可以為人臣之法也。凡程功立事,必以目所共見者為效。苟有車必見其軾,苟有衣必見其敝,苟為博物君子,必見其著述滿家,抄撮累篋。苟為躬行君子,必見其容色之悴盎,徒黨之感慕。苟善治民,必見其所居民悅,所去民思。苟善治軍,必見其有戰則勝,有攻則取。若不以目所共見者為效,而但憑心所懸揣者為高,則將以虛薄為辯,而賤名檢,以望空為賢,而笑勤恪。何晏鄧揚之徒,流風相扇,高心而空腹,尊己而傲物,大事細事,皆墮壞於冥昧之中。親者賢者,皆見拒於千裏之外。以此而冀大業之成,不亦悖哉!孔子許仲弓南麵之才,而雍以居敬為行簡之本,蓋必能敬乃無廢事也。

我宣宗成皇帝,臨禦三十年,勤政法祖。每日寅正而興,省覽章奏,卯正而畢,事無留滯。道光二十九年,聖躬不豫,自夏徂冬,猶力疾治事,不趨簡便。三十年正月十四日,始命皇四子代閱章奏,召見大臣。即今上皇帝也。對事甫畢,而宣宗龍馭上賓。蓋以七十天子,篤病半載,其不躬親庶政者,僅彌留之頃耳。為人臣者,其敢自暇自逸,以不親細事自諉乎?

【點評】

勤敬,即誠惶誠恐地對待自己的權力,盡職盡責,如履薄冰。古往今來,中國不乏這種人物。而“清代帝王多勤敬”,堪稱一絕。康熙帝從政六十餘年,夜分而起,未明求衣;徹曙聽政,日哺而食;數十年間,極少間斷。這是康熙帝勤於政事的突出表現。康熙帝於每日清晨至乾清門,聽部院各衙門官員麵奏政事,與大學士等集議處理,這就是衙門聽政之製。而康熙帝對自己的要求則是務在精勤,有始有終。在他執政的前幾十年間,“夙興夜寐,有奏即答,或有緊要事,輒秉燭裁決。”即使到了晚年,右手因病不能寫字,仍用左手執筆批旨,而決不假手他人。他在臨終前留下的遺詔中說:“自禦極以來,雖不敢自謂能移風易俗,家給人足,上擬三代明聖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樂業,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嚐少懈,數十年來,殫心竭力,有如一日。”這並非過譽之詞。

康熙帝的勤於政務,以身作則,為“康乾盛世”的出現奠定了重要基礎,也為後來的雍正帝、乾隆帝等樹立了勤政的榜樣。

雍正帝從政,日日勤慎,戒備怠惰,堅持不懈。用他自己的話說:“惟日孜孜,勤求治理,以為敷政寧人之本。”

雍正帝處理朝政,自早至晚,沒有停息,大體上是白天同臣下接觸,議決和實施政事,晚上批覽奏章,經常至深夜。即使在吃飯和休息的時候,他也“孜孜以勤慎自勉”,不敢貪圖輕鬆安逸。他的這種工作作風,年年如此,寒暑不斷。經雍正帝親手批閱的奏章,現存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就有二萬二千餘件,這還不是其全部。雍正帝自己所寫的諭旨及對大臣奏章的批示,現已選刊者即不下數十萬言,其未刊者尚不知凡幾。這確實是兩個驚人的數字。雍正元年(1723)五月初一,雍正帝連續頒發十一道訓渝,對總督、督學、提督、總兵、布政司,按察司、道員,參將,遊擊、知府、知州、知縣等各級地方文武官員提出了明確的要求。發一道諭旨,洋洋萬言,若非勤政之君,實難辦到。

雍正帝之勤政,又與他以治天下為己任是分不開的。他在位期間,一直以“萬機待理”的責任感而勤奮工作。他自己曾明確講過,他之所以“夙夜誡懼,不遑寢食,天下機務,無分巨細,務期綜理詳明”,並非“以此搏取令名”,而是“欽承列祖開創鴻阜,休仰良考付托至意,為社稷之重,勤勞罔懈耳”。就是說,他是感到治理大清江山的責任重大,故而勤於政務,不敢稍有懈怠。正是因為雍正帝以社稷為重,以國事為先,他才能夠以朝乾夕惕自勉,惟日孜孜。雍正六年(1728)夏,他寫了《夏日勤政觀新月作》七律一首:

勉思解溫鼓虞琴,殿壁書懸大寶箴。

獨覽萬幾憑得暑,難拋一寸是光陰。

絲綸日注臨軒語,禾黍常斯擊壤吟。

恰好碧天新吐月,半輪為啟戒盈心。

雍正帝因早年夏天中暑,遂形成畏暑心理。每一年酷熱之際,意欲休息,但一想到前賢的箴言,帝王的責任,便不敢浪費一點時光,進而勉勵自己警戒驕盈,去努力從事政務。第二年,雍正帝又作《暮春有感》七律一首:

虛窗簾卷曙光新,柳絮榆錢又暮春。

聽政每忘花月好,對時惟望雨絲勻。

宵衣籲食非幹譽,夕惕朝乾自體仁。

風紀分頒雖七度,民風深愧未能淳。

他深感登基以來,民風未淳,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責任未盡,因此朝夕戒懼,不敢怠惰,盡管大自然的變化很大,然而無暇也無心去欣賞春色的美好,花木的繁榮。

雍正帝“惟日孜孜”的精神,以及持之以恒的毅力,在封建帝王中堪稱楷模,即使是一些有作為的帝王也實難與之相比,更不必說那些昏庸荒淫的君主了。清史專家孟森先生曾說:“自古勤政之君,未有及世宗(即雍正帝)者”,“其英明勤奮,實為人所難及”。這一評價,對雍正帝來說是當之無愧的。

“勤敬”法(下篇)

【原文】

國藩從宦有年,飽閱京洛風塵,達官貴人,優容養望,與在下者軟熟和同之象,蓋已稔知之,而慣常之積不能平,乃變而為慷慨激烈,斬爽肮髒之一途,思欲稍易三四十年來不白不黑、不痛不癢、牢不可破之習,而矯枉過正,或不免流於意氣之偏,以是屢蹈愆尤,叢譏取戾,而仁人君子固不當責以庸之道,且當憐其有所激而矯之之苦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