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會談結束之後,我父王摸著我的頭,他並沒有痛心疾首,而是重複了剛剛的話,他說:“我會處理的。隻是你們一群小孩,這次玩過頭了。”
視頻案件鬧得沸沸揚揚,這次又惹出這麼大的禍。我真的很沒臉見他,就在我想開口自我反省的時候,他又開口了,他說:“你下午回蘭州吧。機票我讓秘書拿給你。”
我整個人身體都僵硬了。
心裏湧出陣陣酸楚。可是,出問題先從自己身上找問題,這個道理我也明白的。當年他為了家庭的和睦將我送走的時候,我其實就已經領悟,一個人的生命裏永遠都是有主次的。而明智的人,應該自覺地去選擇她在別人生命裏的位置。
我低頭輕聲說:“好的。”
我不怨。我不怪。我不說不。
我回公寓收拾行李,我看著我自己住了快一年的屋子,心裏流淚,所有的裝飾基本都是我自己一件一件淘回來的。衣櫃裏還有一件成理的外套,我喝醉酒吐了他一身,洗幹淨後他一直都沒有再穿。而旁邊掛著我剛來杭州時在學校補習時穿過的校服。
冰箱裏還有許多基本未動,估計也過了保質期的食物。我不請鍾點工,自然沒有人來定期更換它們。
TOTORO.陳的小窩還在陽台上擱置,它的浴沙放在一個很大的粉紅色盆子裏。那個盆子是成理買回來的。
回憶太多,思緒便會混亂。我在飛機上睡著了。
然後我見到衛子熏。她坐在輪椅上,依然那麼美麗,像個安琪兒。隻是這個安琪兒的翅膀被我折斷了,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後她說:“陳康緹,你要我怎麼原諒你。”
我驚醒,摸一把臉,全是淚水。空姐微笑著說:“該下飛機了。”
我走出中川機場空曠的大廳,風卷著冬天的尾巴,從開啟的門裏襲來,帶來刺骨的寒意。沒溫度,沒溫度,我又很沒出息地想到成理溫暖的懷抱。
昏黃的燈光帶出模糊的影子,一年前我從這裏逃離,現在我又逃回這裏。坐機場大巴回市區,夜間的蘭州滿街燈火,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可是我知道,這個城市裏再也沒有那些人了。
那些曾經與我笑過、哭過的人都被我的青春消散在記憶裏了。
林教授在家裏等我,老人家白發斑斑,聲線柔和,他摸著我的頭和藹地說:“我病了,想看看你。”
我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聲音顫抖:“他們沒說你病了呀,他們一直都沒告訴我呀。”我以為是他們不要我了,才又將我發配邊疆充軍。
“你走的時候就查出來了。年紀大了,總是有許多這樣那樣的病,看開了也就是要去經曆正常的人生輪回。別太擔心。”
他說的很輕鬆,我以為真的並無大礙。
我委托景延辦了休學給我。其實,我現在的樣子,完全可以退學了。景延在電話那頭說:“爺爺還好嗎?”
“每天陪他打打拳,曬曬太陽,釣釣魚。”我現在才發現我忙碌的青春裏,這個老人曾經孤獨的度過了很多日子。
他請家教老師給我補習中文的時候,他每天都陪在我身邊,煮咖啡、遞水果,夜晚還給我掖被子,後來家裏還請了阿姨給我做西餐。然而,我卻從來都沒有參與過他的生活,他給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我未能給他絲毫驕傲的回報。
安靜的日子,林教授帶我去河邊散步,他坐在輪椅上,我推著他,他講許多許多他年輕時的故事,其中也有關於愛情。他愛著一個女孩,是他的學生。可是他有妻子,不能娶她。
“等忙過這兩天,我和悄悄去看你。衛子更的事情有眉目了,成理他爸在處理,估計很快就有結果了。”
我心裏落下一塊重石,關於衛子更不願意見我這件事情,我已經從心底接受了。我甚至有一點明白他,他不是不願意見我,而是他不要見我,他怕他忍不住繼續喜歡我,他自己已經開始麵對,我和他真的不能夠再相愛。
“不用的。你忙你的。管好悄悄就行。”
我知道,景延怕我寂寞,然而我並不覺得寂寞,是寂寞開始習慣我。
可是景延還是來了。距離我們通話隻有兩天。同來的還有我的父王和後母。
林教授去世了。在我叫他起床的時候,他緊閉雙眼不醒。我心裏有一個聲音,清晰的告訴我,又有一個人離你而去了。悲歡離合已經徹底沒有預告沒有界限,我想我更應該學會隨時做好迎接的準備。
我平靜地打電話給他們,他們趕來處理後事。
現在,我父王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我,他平緩了一下情緒後,對我說:“康緹,我們有些事要跟你說。畢竟這關係到遺囑問題。”
“嗯。”什麼都可以接受,什麼都能夠承受。林教授說,“生活每天都會有變化,期待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其實,你不是我的孩子。”他用往日威嚴的表情十分艱澀地說。
我被這句看起來像是事實的事實施了定身咒。半天啞口無言,心裏一個翻滾的聲音聚集著力量,準備來一次大反攻。可是我麵對著三張表情異常認真的臉,內心隻剩不著邊際的無力感、空虛感,或許還帶著一絲慌亂。
“那你們是收養我?我媽媽騙我?”空洞的聲音從我的喉嚨裏擠出來。
安靜。像是死神來臨的前奏,有巨大的秘密被隱匿在出口,他們在思索要怎麼將它變得順理成章一點。
“康緹,爺爺才是你爸爸。”道出驚天秘密的是景延。
多搞笑。現在是在演話劇嗎?以為這裏是歐洲歌劇院嗎?連身世都要搞的這麼精彩絕倫的杯具。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我絲毫沒有表情的看著他們。
“是的,他怕你接受不了,要我們瞞著你。”
我完全明白了,我當初為什麼會被父王發配邊疆,為什麼後母盡管不喜歡我,卻還是勉為其難地接受了我,這些為什麼的答案說出來,好像編劇家的口吻。
所以,我的終極身份,不是流落民間的格格,我已經從尊卑倫理上上升到“王子”的姨媽了。我一直認為是父王的人,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他“姐夫”?而討厭我的後母,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是不是事實都讓你們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