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煙道:“若說那外頭測字打卦的,是不中用的。我在南邊聞妙玉能扶乩,何不煩他問一問?況且我聽見說這塊玉原有仙機,想來問得出來。”眾人都詫異道:“咱們常見的,從沒有聽他說起!”麝月便忙向岫煙道:“想來別人求他是不肯的。好姑娘,我給姑娘磕個頭,求姑娘就去,若問出來了,我一輩子總不忘你的恩!”說著,趕忙就要磕下頭去。岫煙連忙攔住,黛玉等也都慫恿著岫煙速往櫳翠庵去。

一麵林之孝家的進來說道:“姑娘們大喜!林之孝測了字回來說:‘這玉是丟不了的,將來橫豎有人送還來的。’”眾人聽了,也都半信半疑,惟有襲人、麝月喜歡的了不得。探春便問:“測的是什麼字?”林之孝家的道:“他的話多,奴才也學不上來。記得是拈了個賞人東西的‘賞’字。那劉鐵嘴也不問,便說:‘丟了東西不是?’”李紈道:“這就算好。”林之孝家的道:“他還說:‘“賞”字上頭一個“小”字,底下一個“口”字,這件東西很可嘴裏放得,必是個珠子、寶石。’”眾人聽了,誇讚道:“真是神仙!往下怎麼說?”林之孝家的道:“他說:‘底下“貝”字,拆開不成一個“見”字?可不是“不見”了?’因上頭拆了‘當’字,叫快到當鋪裏找去。‘賞’字加一‘人’字,可不是‘償’字?隻要找著當鋪就有了,有了人便贖了來,可不是償還了嗎!”眾人道:“既這麼著,就先往左近找起,橫豎幾個當鋪都找遍了,少不得就有了。咱們有了東西,再問人就容易了。”李紈道:“隻有東西,那怕不問人都使得。林嫂子,煩你就把測字的話快去告訴二奶奶,回了太太,先叫太太放心。就叫二奶奶快派人查去。”林家的答應了便走。

眾人略安了一點兒神,呆呆的等岫煙回來。正呆等,隻見跟寶玉的焙茗在門外招手兒,叫小丫頭子快出來。那小丫頭趕忙的出去。焙茗便說道:“你快進去告訴我們二爺和裏頭太太、奶奶、姑娘們,天大喜事!”那小丫頭子道:“你快說罷,怎麼這麼累贅!”焙茗笑著拍手道:“我告訴姑娘,姑娘進去回了,咱們兩個人都得賞錢呢!你打量什麼?寶二爺的那塊玉呀!我得了準信來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第九十五回因訛成實元妃薨逝以假混真寶玉瘋癲第九十五回因訛成實元妃薨逝以假混真寶玉瘋癲第 九 十 五 回因訛成實元妃薨逝以假混真寶玉瘋癲話說焙茗在門口和小丫頭子說寶玉的玉有了,那小丫頭急忙回來告訴寶玉。眾人聽了,都推著寶玉出去問他。眾人在廊下聽著。寶玉也覺放心,便走到門口,問道:“你那裏得了?快拿來!”焙茗道:“拿是拿不來的,還得托人做保去呢。”寶玉道:“你快說是怎麼得的?我好叫人取去。”焙茗道:“我在外頭知道林爺爺去測字,我就跟了去;我聽見說在當鋪裏找,我沒等他說完,便跑到幾個當鋪裏去。我比給他們瞧,有一家便說:‘有。’我說:‘給我罷。’那鋪子裏要票子。我說:‘當多少錢?’他說:‘三百錢的也有,五百錢的也有。前兒有一個人拿這麼一塊玉,當了三百錢去;今兒又有人也拿一塊玉,當了五百錢去——’”寶玉不等說完,便道:“你快拿三百五百錢去取了來,我們挑著看是不是。”裏頭襲人便啐道:“二爺,不用理他。我小時候兒聽見我哥哥常說,有些人賣那些小玉兒,沒錢用便去當。想來是家家當鋪裏有的。”眾人正在聽得詫異,被襲人一說,想了一想,倒大家笑起來,說:“快叫二爺進來罷,不用理那糊塗東西了。他說的那些玉,想來不是正經東西。”寶玉正笑著,隻見岫煙來了。

原來岫煙走到櫳翠庵,見了妙玉,不及閑話,便求妙玉扶乩。妙玉冷笑幾聲,說道:“我與姑娘來往,為的是姑娘不是勢利場中的人。今日怎麼聽了那裏的謠言,過來纏我?況且我並不曉得什麼叫扶乩。”說著,將要不理。岫煙懊悔此來,知他脾氣是這麼著的,“一時我已說出,不好白回去,又不好與他質證他會扶乩的話。”隻得陪著笑將襲人等性命關係的話說了一遍,見妙玉略有活動,便起身拜了幾拜。妙玉歎道:“何必為人作嫁?但是我進京以來,素無人知,今日你來破例,恐將來纏繞不休。”岫煙道:“我也一時不忍,知你必是慈悲的。便是將來他人求你,願不願在你,誰敢相強?”妙玉笑了一笑,叫道婆焚香。在箱子裏找出沙盤、乩架,書了符,命岫煙行禮、祝告畢,起來同妙玉扶著乩。不多時,隻見那仙乩疾書道:

噫!來無跡,去無蹤,青埂峰下倚古鬆。欲追尋,山萬重,入我門來一笑逢。

書畢,停了乩。岫煙便問:“請的是何仙?”妙玉道:“請的是拐仙。”岫煙錄了出來,請教妙玉解識。妙玉道:“這個可不能,連我也不懂。你快拿去,他們的聰明人多著哩。”岫煙隻得回來。

進入院中,各人都問:“怎麼樣了?”岫煙不及細說,便將所錄乩語遞與李紈。眾姊妹及寶玉爭看,都解的是:“一時要找是找不著的,然而丟是丟不了的,不知幾時不找,便出來了。但是青埂峰不知在那裏?”李紈道:“這是仙機隱語。咱們家裏那裏跑出青埂峰來?必是誰怕查出,撂在有鬆樹的山子石底下,也未可定。獨是‘入我門來’這句,到底是入誰的門呢?”黛玉道:“不知請的是誰?”岫煙道:“拐仙。”探春道:“若是仙家的門,便難入了。”襲人心裏著忙,便捕風捉影的混找,沒一塊石底下不找到,隻有沒有。

回到院中,寶玉也不問有無,隻管傻笑。麝月著急道:“小祖宗!你到底是那裏丟的?說明了,我們就是受罪也在明處啊!”寶玉笑道:“我說外頭丟的,你們又不依;你如今問我,我知道麼?”李紈、探春道:“今兒從早起鬧起,已到三更來的天了。你瞧,林妹妹已經撐不住,各自去了。我們也該歇歇兒了,明兒再鬧罷。”說著,大家散去。寶玉即便睡下。可憐襲人等哭一回,想一回,一夜無眠。暫且不題。

且說黛玉先自回去,想起金石的舊話來,反自喜歡,心裏說道:“和尚道士的話真個信不得!果真金玉有緣,寶玉如何能把這玉丟了呢?或者因我之事,拆散他們的金玉,也未可知。”想了半天,更覺安心,把這一天的勞乏竟不理會,重新倒看起書來。紫鵑倒覺身倦,連催黛玉睡下。黛玉雖躺下,又想到海棠花上,說:“這塊玉原是胎裏帶來的,非比尋常之物,來去自有關係。若是這花主好事呢,不該失了這玉呀?看來此花開的不祥,莫非他有不吉之事?”不覺又傷起心來。又轉想到喜事上頭,此花又似應開,此玉又似應失。如此一悲一喜,直想到五更方睡著。

次日,王夫人等早派人到當鋪裏去查問。鳳姐暗中設法找尋。一連鬧了幾天,總無下落。還喜賈母、賈政未知。襲人等每日提心吊膽。寶玉也好幾天不上學,隻是怔怔的,不言不語,沒心沒緒的。王夫人隻知他因失玉而起,也不大著意。

那日正在納悶,忽見賈璉進來請安,嘻嘻的笑道:“今日聽得軍機賈雨村打發人來,告訴二老爺說,舅太爺升了內閣大學士,奉旨來京。已定明年正月二十日宣麻宣麻:唐、宋時,任命將相、大臣的詔書用麻紙書寫,當廷宣布,故名宣麻。後泛指朝廷的任命。,有三百裏的文書去了。想舅太爺晝夜趲行,半個多月就要到了。侄兒特來回太太知道。”王夫人聽說,便歡喜非常。正想娘家人少,薛姨媽家又衰敗了,兄弟又在外任,照應不著;今日忽聽兄弟拜相回京,王家榮耀,將來寶玉都有倚靠,便把失玉的心又略放開些了,天天專望兄弟來京。

忽一天,賈政進來,滿臉淚痕,喘籲籲的說道:“你快去稟知老太太,即刻進宮。不用多人的,是你伏侍進去。因娘娘忽得暴病。現在太監在外立等,他說太醫院已經奏明痰厥痰厥:中醫術語,指痰氣壅塞,突然昏倒的症狀。,不能醫治。”王夫人聽說,便大哭起來。賈政道:“這不是哭的時候。快快去請老太太!說得寬緩些,不要嚇壞了老人家。”賈政說著,出來吩咐家人伺候。王夫人收了淚,去請賈母,隻說元妃有病,進去請安。賈母念佛道:“怎麼又病了?前番嚇的我了不得,後來又打聽錯了。這回情願再錯了也罷。”王夫人一麵回答,一麵催鴛鴦等開箱,取衣飾穿戴起來。王夫人趕著回到自己房中,也穿戴好了,過來伺候。一時出廳,上轎進宮。不題。

且說元春自選了鳳藻宮後,聖眷隆重,身體發福,未免舉動費力。每日起居勞乏,時發痰疾。因前日侍宴回宮,偶沾寒氣,勾起舊病。不料此回甚屬利害,竟至痰氣壅塞,四肢厥冷。一麵奏明,即召太醫調治。豈知湯藥不進,連用通關之劑,並不見效。內官憂慮,奏請預辦後事,所以傳旨命賈氏椒房進見。賈母、王夫人遵旨進宮,見元妃痰塞口涎,不能言語。見了賈母,隻有悲泣之狀,卻少眼淚。賈母進前請安,奏些寬慰的話。少時,賈政等職名遞進,宮嬪傳奏,元妃目不能顧,漸漸臉色改變。內宮太監即要奏聞,恐派各妃看視,椒房姻戚未便久羈,請在外宮伺候。賈母、王夫人怎忍便離?無奈國家製度,隻得下來,又不敢啼哭,惟有心內悲感。朝門內官員有信。

不多時,隻見太監出來,立傳欽天監。賈母便知不好,尚未敢動。稍刻,小太監傳諭出來,說:“賈娘娘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歲。賈母含悲起身,隻得出宮,上轎回家。賈政等亦已得信,一路悲戚。到家中,邢夫人、李紈、鳳姐、寶玉等出廳,分東西迎著賈母,請了安,並賈政、王夫人請安,大家哭泣。不題。

次日早起,凡有品級的,按貴妃喪禮,進內請安哭臨。賈政又是工部,雖按照儀注辦理,未免堂上又要周旋他些,同事又要請教他,所以兩頭更忙,非比從前太後與周妃的喪事了。但元妃並無所出,惟諡曰“賢淑貴妃”。此是王家製度,不必多贅。

隻講賈府中男女天天進宮,忙的了不得。幸喜鳳姐兒近日身子好些,還得出來照應家事,又要預備王子騰進京接風賀喜。鳳姐胞兄王仁知道叔叔入了內閣,仍帶家眷來京。鳳姐心裏喜歡,便有些心病,有這些娘家的人,也便撂開,所以身子倒覺比前好了些。王夫人看見鳳姐照舊辦事,又把擔子卸了一半;又眼見兄弟來京,諸事放心,倒覺安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