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魏主曹髦出內,令護衛焦伯,聚集殿中宿衛蒼頭官僮三百餘人,鼓噪而出。髦仗劍升輦,叱左右徑出南闕。王經伏於輦前,大哭而諫曰:“今陛下領數百人伐昭,是驅羊而入虎口耳,空死無益。臣非惜命,實見事不可行也!”髦曰:“吾軍已行,卿無阻當。”遂望雲龍門而來。

隻見賈充戎服乘馬,左有成倅,右有成濟,引數千鐵甲禁兵,呐喊殺來。髦仗劍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宮庭,欲弑君耶?”禁兵見了曹髦,皆不敢動。賈充呼成濟曰:“司馬公養你何用?正為今日之事也!”濟乃綽戟在手,回顧充曰:“當殺耶?當縛耶?”充曰:“司馬公有令:隻要死的。”成濟撚戟直奔輦前。髦大喝曰:“匹夫敢無禮乎!”言未訖,被成濟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輦來;再一戟,刃從背上透出,死於輦傍。焦伯挺槍來迎,被成濟一戟刺死。眾皆逃走。王經隨後趕來,大罵賈充曰:“逆賊安敢弑君耶!”充大怒,叱左右縛定,報知司馬昭。昭入內,見髦已死,乃佯作大驚之狀,以頭撞輦而哭,令人報知各大臣。

時太傅司馬孚入內,見髦屍,首枕其股首枕其股:源於《晉書·宗室傳》“枕屍於股”,即把死者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這是古代臣下對橫遭殺害的君主表示哀痛盡禮的一種做法。而哭曰:“弑陛下者,臣之罪也!”遂將髦屍用棺槨盛貯,停於偏殿之西。昭入殿中,召群臣會議。群臣皆至,獨有尚書仆射陳泰不至。昭令泰之舅尚書荀頭召之。泰大哭曰:“論者以泰比舅,今舅實不如泰也。”乃披麻帶孝而入,哭拜於靈前。昭亦佯哭而問曰:“今日之事,何法處之?”泰曰:“獨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昭沉吟良久,又問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濟大逆不道,可剮之,滅其三族。”濟大罵昭曰:“非我之罪,是賈充傳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濟至死叫屈不絕。弟成倅亦斬於市,盡滅三族。後人有詩歎曰:

司馬當年命賈充,弑君南闕赭袍紅。

卻將成濟誅三族,隻道軍民盡耳聾。

昭又使人收王經全家下獄。王經正在廷尉廳下,忽見縛其母至。經叩頭大哭曰:“不孝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死所耳!以此棄命,何恨之有!”次日,王經全家皆押赴東市。王經母子含笑受刑。滿城士庶,無不垂淚。後人有詩曰:

漢初誇伏劍,漢末見王經:

真烈心無異,堅剛誌更清。

節如泰華泰華:泰山和華山。重,命似鴻毛輕。母子聲名在,應同天地傾。

太傅司馬孚請以王禮葬曹髦,昭許之。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即天子位。昭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聖人稱為至德。魏武帝不肯受禪於漢,猶吾之不肯受禪於魏也。”賈充等聞言,已知司馬昭留意於子司馬炎矣,遂不複勸進。是年六月,司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為帝,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奐,字景明,乃武帝曹操之孫,燕王曹宇之子也。奐封昭為相國、晉公,賜錢十萬、絹萬匹。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賞。

早有細作報入蜀中。薑維聞司馬昭弑了曹髦,立了曹奐,喜曰:“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遂發書入吳,令起兵問司馬昭弑君之罪。一麵奏準後主,起兵十五萬,車乘數千輛,皆置板箱於上;令廖化、張翼為先鋒:化取子午穀,翼取駱穀;維自取斜穀,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三路兵並起,殺奔祁山而來。

時鄧艾在祁山寨中,訓練人馬,聞報蜀兵三路殺到,乃聚諸將計議。參軍王瓘曰:“吾有一計,不可明言,現寫在此,謹呈將軍台覽。”艾接來展看畢,笑曰:“此計雖妙,隻怕瞞不過薑維。”瓘曰:“某願舍命前去。”艾曰:“公誌若堅,必能成功。”遂撥五千兵與瓘。

瓘連夜從斜穀迎來,正撞蜀兵前隊哨馬。瓘叫曰:“我是魏國降兵,可報與主帥。”哨軍報知薑維,維令攔住餘兵,隻教為首的將來見。瓘拜伏於地曰:“某乃王經之侄王瓘也。近見司馬昭弑君,將叔父一門皆戮,某痛恨入骨。今幸將軍興師問罪,故特引本部兵五千來降。願從調遣,剿除奸黨,以報叔父之恨。”維大喜,謂瓘曰:“汝既誠心來降,吾豈不誠心相待?吾軍中所患者,不過糧耳。今有糧車數千,現在川口,汝可運赴祁山。吾隻今去取祁山寨也。”瓘心中大喜,以為中計,忻然領諾。薑維曰:“汝去運糧,不必用五千人,但引三千人去,留下二千人引路,以打祁山。”瓘恐維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維令傅僉引二千魏兵隨征聽用。忽報夏侯霸到。霸曰:“都督何故準信王瓘之言也?吾在魏,雖不知備細,未聞王瓘是王經之侄。其中多詐,請將軍察之。”維大笑曰:“我已知王瓘之詐,故分其兵勢,將計就計而行。”霸曰:“公試言之。”維曰:“司馬昭奸雄比於曹操,既殺王經,滅其三族,安肯存親侄於關外領兵?故知其詐也。仲權之見,與我暗合。”於是薑維不出斜穀,卻令人於路暗伏,以防王瓘奸細。不旬日,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報鄧艾下書人來見。維問了情節,搜出私書,書中約於八月二十日,從小路運糧送歸大寨,卻教鄧艾遣兵於墵山穀中接應,維將下書人殺了,卻將書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約鄧艾自率大兵,於墵山穀中接應。一麵令人扮作魏軍往魏營下書;一麵令人將現有糧車數百輛卸了糧米,裝載幹柴茅草引火之物,用青布罩之,令傅僉引二千原降魏兵,執打運糧旗號。維卻與夏侯霸各引一軍,去山穀中埋伏。令蔣舒出斜穀,廖化、張翼俱各進兵,來取祁山。

卻說鄧艾得了王瓘書信,大喜,急寫回書,令來人回報。至八月十五日,鄧艾引五萬精兵徑往墵山穀中來,遠遠使人憑高眺探,隻見無數糧車,接連不斷,從山凹中而行。艾勒馬望之,果然皆是魏兵。左右曰:“天已昏暮,可速接應王瓘出穀口。”艾曰:“前麵山勢掩映,倘有伏兵,急難退步;隻可在此等候”。正言間,忽兩騎馬驟至,報曰:“王將軍因將糧草過界,背後人馬趕來,望早救應。”艾大驚,急催兵前進。時值初更,月明如晝。隻聽得山後呐喊,艾隻道王瓘在山後廝殺。徑奔過山後時,忽樹林後一彪軍撞出,為首蜀將傅僉,縱馬大叫曰:“鄧艾匹夫!已中吾主將之計,何不早早下馬受死!”艾大驚,勒回馬便走。車上火盡著,那火便是號火。兩勢下蜀兵盡出,殺得魏兵七斷八續,但聞四下山上隻叫:“拿住鄧艾的,賞千金,封萬戶侯!”唬得鄧艾棄甲丟盔,撇了坐下馬,雜在步軍之中,爬山越嶺而逃。薑維、夏侯霸隻望馬上為首的徑來擒捉,不想鄧艾步行走脫。維領得勝兵去接王瓘糧車。

卻說王瓘密約鄧艾,先期將糧草車仗,整備停當,專候舉事,忽有心腹人報:“事已泄漏,鄧將軍大敗,不知性命如何。”瓘大驚,令人哨探,回報三路兵圍殺將來,背後又見塵頭大起,四下無路,瓘叱左右令放火,盡燒糧草車輛。一霎時,火光突起,烈火燒空。瓘大叫曰:“事已急矣!汝等宜死戰!”乃提兵望西殺出。背後薑維三路追趕。維隻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國,不想反殺入漢中而去。瓘因兵少,隻恐追兵趕上,遂將棧道並各關隘盡皆燒毀。薑維恐漢中有失,遂不追鄧艾,提兵連夜抄小路來追殺王瓘。瓘被四麵蜀兵攻擊,投黑龍江黑龍江:即褒水。發源於今陝西太白縣,南流,至今漢中彙入漢水。而死。餘兵盡被薑維坑之。維雖然勝了鄧艾,卻折了許多糧車,又毀了棧道,乃引兵還漢中。鄧艾引部下敗兵,逃回祁山寨內,上表請罪,自貶其職。司馬昭見艾數有大功,不忍貶之,複加厚賜。艾將原賜財物,盡分給被害將士之家。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萬,與艾守禦。薑維連夜修了棧道,又議出師。正是:

連修棧道兵連出,不伐中原死不休。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第一百十五回詔班師後主信讒托屯田薑維避禍第一百十五回詔班師後主信讒托屯田薑維避禍第 一 百 十 五 回詔班師後主信讒托屯田薑維避禍卻說蜀漢景耀五年,冬十月,大將軍薑維,差人連夜修了棧道,整頓軍糧兵器,又於漢中水路調撥船隻。俱已完備,上表奏後主曰:“臣累出戰,雖未成大功,已挫動魏人心膽。今養兵日久,不戰則懶,懶則致病。況今軍思效死,將思用命。臣如不勝,當受死罪。”後主覽表,猶豫未決。譙周出班奏曰:“臣夜觀天文,見西蜀分野,將星暗而不明。今大將軍又欲出師,此行甚是不利。陛下可降詔止之。”後主曰:“且看此行若何。果然有失,卻當阻之。”譙周再三苦諫不從,乃歸家歎息不已,遂推病不出。

卻說薑維臨興兵,乃問廖化曰:“吾今出師,誓欲恢複中原,當先取何處?”化曰:“連年征伐,軍民不寧;兼魏有鄧艾,足智多謀,非等閑之輩;將軍強欲行難為之事,此化所以未敢專也。”維勃然大怒曰:“昔丞相六出祁山,亦為國也。吾今八次伐魏,豈為一己之私哉?今當先取洮陽洮陽:鎮戍名,故址在今甘肅臨潭。。如有逆吾者必斬!”遂留廖化守漢中,自同諸將提兵三十萬,徑取洮陽而來。早有川口人報入祁山寨中。時鄧艾正與司馬望談兵,聞知此信,遂令人哨探。回報蜀兵盡從洮陽而出。司馬望曰:“薑維多計,莫非虛取洮陽而實來取祁山乎?”鄧艾曰:“今薑維實出洮陽也。”望曰:“公何以知之?”艾曰:“向者薑維累出吾有糧之地,今洮陽無糧,維必料吾隻守祁山,不守洮陽,故徑取洮陽;如得此城,屯糧積草,結連羌人,以圖久計耳。”望曰:“若此,如之奈何?”艾曰:“可盡撤此處之兵,分為兩路去救洮陽,離洮陽二十五裏,有侯河小城,乃洮陽咽喉之地。公引一軍伏於洮陽,偃旗息鼓,大開四門,如此如此而行;我卻引一軍伏侯河,必獲大勝也”。籌畫已定,各各依計而行。隻留偏將師纂守祁山寨。

卻說薑維令夏侯霸為前部,先引一軍徑取洮陽。霸提兵前進,將近洮陽,望見城上並無一杆旌旗,四門大開。霸心下疑惑,未敢入城,回顧諸將曰:“莫非詐乎?”諸將曰:“眼見得是空城,隻有些小百姓,聽知大將軍兵到,盡棄城而走了。”霸未信,自縱馬於城南視之,隻見城後老小無數,皆望西北而逃。霸大喜曰:“果空城也。”遂當先殺入,餘眾隨後而進。方到甕城邊,忽然一聲炮響,城上鼓角齊鳴,旌旗遍豎,拽起吊橋。霸大驚曰:“誤中計矣!”慌欲退時,城上矢石如雨。可憐夏侯霸同五百軍,皆死於城下。後人有詩歎曰:

大膽薑維妙算長,誰知鄧艾暗提防。

可憐投漢夏侯霸,頃刻城邊箭下亡。

司馬望從城內殺出,蜀兵大敗而逃。隨後薑維引接應兵到,殺退司馬望,就傍城下寨。維聞夏侯霸射死,嗟傷不已。是夜二更,鄧艾自侯河城內,暗引一軍潛地殺入蜀寨。蜀兵大亂,薑維禁止不住。城上鼓角喧天,司馬望引兵殺出。兩下夾攻,蜀兵大敗。維左衝右突,死戰得脫,退二十餘裏下寨。蜀兵兩番敗走之後,心中搖動。維與眾將曰:”勝敗乃兵家之常,今雖損兵折將,不足為憂。成敗之事,在此一舉,汝等始終勿改。如有言退者立斬。”張翼進言曰:“魏兵皆在此處,祁山必然空虛。將軍整兵與鄧艾交鋒,攻打洮陽、侯河;某引一軍取祁山。取了祁山九寨,便驅兵向長安。此為上計。”

維從之,即令張翼引後軍徑取祁山。維自引兵到侯河搦鄧艾交戰。艾引軍出迎。兩軍對圓,二人交鋒數十餘合,不分勝負,各收兵回寨。次日,薑維又引兵挑戰,鄧艾按兵不出。薑維令軍辱罵。鄧艾尋思曰:“蜀人被吾大殺一陣,全然不退,連日反來搦戰:必分兵去襲祁山寨也。守寨將師纂,兵少智寡,必然敗矣。吾當親往救之。”乃喚子鄧忠吩咐曰:“汝用心守把此處,任他搦戰,卻勿輕出。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應。”是夜二更,薑維正在寨中設計,忽聽得寨外喊聲震地,鼓角喧天,人報鄧艾引三千精兵夜戰。諸將欲出,維止之曰:“勿得妄動。”原來鄧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乘勢去救祁山,鄧忠自入城去了。薑維喚諸將曰:“鄧艾虛作夜戰之勢,必然去救祁山寨矣。”乃喚傅僉吩咐曰:“汝守此寨,勿輕與敵。”囑畢,維自引三千兵來助張翼。

卻說張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將師纂兵少,支持不住。看看待破,忽然鄧艾兵至,衝殺了一陣,蜀兵大敗,把張翼隔在山後,絕了歸路。正慌急之間,忽聽的喊聲大震,鼓角喧天,隻見魏兵紛紛倒退。左右報曰:“大將軍薑伯約殺到!”翼乘勢驅兵相應。兩下夾攻,鄧艾折了一陣,急退上祁山寨不出。薑維令兵四麵攻圍。

話分兩頭。卻說後主在成都,聽信宦官黃皓之言,又溺於酒色,不理朝政。時有大臣劉琰妻胡氏,極有顏色,因入宮朝見皇後,後留在宮中,一月方出。琰疑其妻與後主私通,乃喚帳下軍士五百人,列於前,將妻綁縛,令軍以履撻其麵數十,幾死複蘇。後主聞之大怒,令有司議劉琰罪。有司議得:“卒非撻妻之人,麵非受刑之地:合當棄市。”遂斬劉琰。自此命婦命婦:受過皇帝封號的婦女。不許入朝。然一時官僚以後主荒淫,多有疑怨者。於是賢人漸退,小人日進。時右將軍閻宇,身無寸功,隻因阿附黃皓,遂得重爵;聞薑維統兵在祁山,乃說皓奏後主曰:“薑維屢戰無功,可命閻宇代之。”後主從其言,遣使齎詔,召回薑維。維正在祁山攻打寨柵,忽一日三道詔至,宣維班師。維隻得遵命,先令洮陽兵退,次後與張翼徐徐而退。鄧艾在寨中,隻聽得一夜鼓角喧天,不知何意。至平明,人報蜀兵盡退,止留空寨。艾疑有計,不敢追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