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至黃風山上。菩薩道:“大聖,這妖怪有些怕我,我隻在雲端裏住定,你下去與他索戰,誘他出來,我好施法力。”行者依言,按落雲頭,不容分說,掣鐵棒把他洞門打破,叫道:“妖怪!還我師父來也!”慌得那把門小妖急忙傳報。那怪道:“這潑猴著實無禮!再不伏善,反打破我門!這一出去,使陣神風,定要吹死!”仍前披掛,手綽鋼叉,又走出門來,見了行者,更不打話,拈叉當胸就刺。大聖側身躲過,舉棒對麵相還。戰不數合,那怪掉回頭,望巽地上,才待要張口呼風,隻見那半空裏,靈吉菩薩將飛龍寶杖丟將下來,不知念了些什麼咒語,卻是一條八爪金龍,撥喇的輪開兩爪,一把抓住妖精,提著頭,兩三捽,捽在山石崖邊,現了本相,卻是一個黃毛貂鼠。行者趕上,舉棒就打。被菩薩攔住道:“大聖,莫傷他命。我還要帶他去見如來。”對行者道:“他本是靈山腳下的得道老鼠;因為偷了琉璃盞內的清油,燈火昏暗,恐怕金剛拿他,故此走了,卻在此處成精作怪。如來照見了他,不該死罪,故著我轄押,但他傷生造孽,拿上靈山;今又衝撞大聖,陷害唐僧,我拿他去見如來,明正其罪,才算場功績哩。”行者聞言,卻謝了菩薩,菩薩西歸。不提。
卻說豬八戒在那林內正思量行者,隻聽得山阪下叫聲:“悟能兄弟,牽馬挑擔來耶!”那呆子認得是行者聲音,急收拾跑出林外,見了行者,道:“哥哥,怎的幹事來?”行者道:“請靈吉菩薩,使一條飛龍杖拿住妖精,原來是個黃毛貂鼠成精,被他帶去靈山見如來去了。我和你洞裏去救師父。”那呆子才歡歡喜喜。二人撞入裏麵,把那一窩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頓釘鈀、鐵棒盡情打死,卻往後園拜救師父。師父出得門來,問道:“你兩人怎生捉得妖精?如何方救得我?”行者將那請靈吉降妖的事情陳了一遍,師父謝之不盡。他兄弟們把洞中素物安排些茶飯吃了,方才出門,找大路向西而去。
畢竟不知向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戰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淨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戰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淨第 二 十 二 回八戒大戰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淨話說唐僧師徒三眾脫難前來,不一日,行過了八百黃風嶺,進西卻是一脈平陽之地。光陰迅速,曆夏經秋,見了些寒蟬鳴敗柳,大火大火:星名,心宿中央的紅色大星,即營惑星。大火西落,表明已到秋天了。向西流。正行處,隻見一道大水狂瀾,渾波湧浪。三藏在馬上忙呼道:“徒弟,你看那前邊水勢寬闊,怎不見船隻行走?我們從那裏過去?”八戒見了道:“果是狂瀾,無舟可渡。”那行者跳在空中,用手搭涼篷而看,他也心驚道:“師父啊,真個是難!真個是難!這條河若論老孫去嗬,隻消把腰兒扭一扭,就過去了;若師父,誠千萬難渡、萬載難行。”三藏道:“我這裏一望無邊,端的有多少寬闊?”行者道:“經過有八百裏遠近。”八戒道:“哥哥怎的定得個遠近之數?”行者道:“不瞞賢弟說,老孫這雙眼,白日裏常看得千裏路上的吉凶。卻才在空中看出:此河上下不知多遠,但隻見這經過足有八百裏。”長老憂嗟煩惱,兜回馬,忽見岸上有一通石碑。三眾齊來看時,見上有三個篆字,乃“流沙河”,腹上有小小的四行真字,雲: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師徒們正看碑文,隻聽得那浪湧如山,波翻若嶺,河當中滑辣滑辣:形容水響的聲音。的鑽出一個妖精,十分凶醜:
一頭紅焰發蓬鬆,兩隻圓睛亮似燈。
不黑不青藍靛臉,如雷如鼓老龍聲。
身披一領鵝黃氅,腰束雙攢露白藤。
項下骷髏懸九個,手持寶杖甚崢嶸。
那怪一個旋風奔上岸來,徑搶唐僧。慌得行者把師父抱住,急登高岸,回身走脫。那八戒放下擔子,掣出鐵鈀,望妖精便築。那怪使寶杖架住,他兩個在流沙河岸,各逞英雄。這一場好鬥:
九齒鈀,降妖杖,二人相敵河岸上。這個是總督大天蓬,那個是謫下卷簾將。昔年曾會在靈霄,今日爭持賭猛壯。這一個鈀去探爪龍,那一個杖架磨牙象。伸開大四平,鑽入迎風戧。這個沒頭沒臉抓,那個無亂無空放。一個是久占流沙界吃人精,一個是秉教迦持修行將。
他兩個來來往往,戰經二十回合,不分勝負。
那大聖護了唐僧,牽著馬,守定行李,見八戒與那怪交戰,就恨得咬牙切齒,擦掌磨拳,忍不住要去打他,掣出棒來道:“師父,你坐著,莫怕。等老孫和他耍耍兒來。”那師父苦留不住。他打個呼哨,跳到前邊。原來那怪與八戒正戰到好處,難解難分,被行者輪起鐵棒,往那怪著頭一下。那怪急轉身,慌忙躲過,徑鑽入流沙河裏。氣得個八戒亂跳道:“哥啊!誰著你來的?那怪漸漸手慢,難架我鈀,再不上三五合,我就擒住他了。他見你凶險,敗陣而逃,怎生是好!”行者笑道:“兄弟,實不瞞糸你說:自從降了黃風怪,下山來,這個把月不曾耍棍,我見你和他戰的甜美,我就忍不住腳癢,故就跳將來耍耍的。哪知那怪不識耍,就走了。”
他兩個攙著手,說說笑笑,轉回見了唐僧。唐僧道:“可曾捉得妖怪?”行者道:“那妖怪不奈戰,敗回鑽入水去也。”三藏道:“徒弟,這怪久住於此,他知道淺深。似這般無邊的弱水,又沒了舟楫,須是得個知水性的引領引領才好哩。”行者道:“正是這等說。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怪在此,斷知水性。我們如今拿住他,且不要打殺,隻教他送師父過河,再做理會。”八戒道:“哥哥不必遲疑,讓你先去拿他,等老豬看守師父。”行者笑道:“賢弟呀,這樁兒我不敢說嘴。水裏勾當,老孫不大十分熟。若是空走,還要撚訣,又念念避水咒’,方才走得;不然,就要變化做什麼魚蝦蟹鱉之類,我才去得。若論賭手段,憑你在高山雲裏,幹什麼蹊蹺異樣事兒,老孫都會;隻是水裏的買賣,有些兒榔杭榔杭:別扭。。”八戒道:“老豬當年總督天河,掌管了八萬水兵大眾,倒學得知些水性,——卻隻怕那水裏有什麼眷族老小,七窩八代的都來,我就弄他不過。一時被他撈去耶?”,行者道:“你若到水中與他交戰,卻不要戀戰,許敗不許勝,把他引將出來,等老孫下手助你。”八戒道:“言得是,我去耶。”說聲去,就剝了青錦直裰,脫了鞋,雙手舞鈀,分開水路,使出那當年的舊手段,躍浪翻波,撞將進去,徑至水底之下,往前正走。
卻說那怪敗了陣回,方才喘定。又聽得有人推得水響,忽起身觀看,原來是八戒執了鈀推水。那怪舉杖當麵高呼道:“那和尚,那裏走?仔細看打!”八戒使鈀架住道:“你是個什麼妖精,敢在此間擋路?”那妖道:“你是也不認得我。我不是那妖魔鬼怪,也不是少姓無名。”八戒道:“你既不是邪妖鬼怪,卻怎生在此傷生?你端的什麼姓名,實實說來,我饒你性命。”那怪道:“我
自小生來神氣壯,乾坤萬裏曾遊蕩。
英雄天下顯威名,豪傑人家做模樣。
萬國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從吾撞。
皆因學道蕩天涯,隻為尋師遊地曠。
常年衣缽謹隨身,每日心神不可放。
沿地雲遊數十遭,到處閑行百餘趟。
因此才得遇真人,引開大道金光亮。
先將嬰兒姹女收,後把木母金公木母金公:道家稱汞為木母,稱鉛為金公。本書中有時木母、木龍又指八戒,金公則代指孫悟空。放。
明堂明堂:道教稱兩眉之間為天門,往下一寸為明堂。腎水入華池,重樓重樓:道教對氣管的稱呼。肝火投心髒。
三千功滿拜天顏,誌心朝禮明華向。
玉皇大帝便加升,親口封為卷簾將。
南天門裏我為尊,靈霄殿前吾稱上。
腰間懸掛虎頭牌虎頭牌:元代皇帝頒給文武大官得以便宜行事之令牌。,手中執定降妖杖。
頭頂金盔晃日光,身披鎧甲明霞亮。
往來護駕我當先,出入隨朝予在上。
隻因王母降蟠桃,設宴瑤池邀眾將。
失手打破玉玻璃,天神個個魂飛喪。
玉皇即便怒生嗔,卻令掌朝左輔相:
卸冠脫甲摘官銜,將身推在殺場上。
多虧赤腳大天仙,越班啟奏將吾放。
饒死回生不典刑,遭貶流沙東岸上。
飽時困臥此山中,餓去翻波尋食餉。
樵子逢吾命不存,漁翁見我身皆喪。
來來往往吃人多,翻翻複複傷生瘴。
你敢行凶到我門,今日肚皮有所望。
莫言粗糙不堪嚐,拿住消停剁鮓醬。”
八戒聞言大怒,罵道:“你這潑物,全沒一些兒眼色!我老豬還掐出水沫兒來哩,你怎敢說我粗糙,要剁鮓醬?看起來,你把我認做個老走硝老走硝:譏諷皮膚粗糙。因為醃豬肉必須加樸硝才能皮軟肉嫩。走硝(指硝性消失)的皮肉又變得粗糙了。哩。休得無禮!吃你祖宗這一鈀!”那怪見鈀來,使一個“鳳點頭”躲過。兩個在水中打出水麵,各人踏浪登波。這一場賭鬥,比前不同。你看那:
卷簾將,天蓬帥,各顯神通真可愛。那個降妖寶杖著頭輪,這個九齒釘鈀隨手快。躍浪振山川,推波昏世界。凶如太歲撞幢幡,惡似喪門掀寶蓋。這一個赤心凜凜保唐僧,那一個犯罪滔滔為水怪。鈀抓一下九條痕,杖打之時魂魄敗。努力喜相持,用心要賭賽。算來隻為取經人,怒氣衝天不忍耐。攪得那鯾鮊鯉鱖退鮮鱗,龜鱉黿鼉傷嫩蓋;紅蝦紫蟹命皆亡,水府諸神朝上拜。隻聽得波翻浪滾似雷轟,日月無光天地怪。
二人整鬥有兩個時辰,不分勝敗。這才是銅盆逢鐵帚,玉磬對金鍾。
卻說那大聖保著唐僧,立於左右,眼巴巴地望著他兩個在水上爭持,隻是他不好動手。隻見那八戒虛晃一鈀,佯輸詐敗,轉回頭往東岸上走。那怪隨後趕來。將近到岸邊,這行者忍耐不住,撇了師父,掣鐵棒,跳到河邊,往妖精劈頭就打。那妖物不敢相迎,颼地又鑽入河內。八戒嚷道:“你這弼馬溫,真是個急猴子!你再緩緩些兒,等我哄他到了高處,你卻阻住河邊,教他不能回首嗬,卻不拿住他也!他這進去,幾時又肯出來?”行者笑道:“呆子,莫嚷!莫嚷!我們且回去見師父去來。”
八戒卻同行者到高岸上,見了三藏。三藏欠身道:“徒弟辛苦呀。”八戒道:“且不說辛苦,隻是降了妖精,送得你過河,方是萬全之策。”三藏道:“你才與妖精交戰何如?”八戒道:“那妖的手段,與老豬是個對手。正戰處,使一個詐敗,他才趕到岸上。見師兄舉著棍子,他就跑了。”三藏道:“如此怎生奈何?”行者道:“師父放心,且莫焦惱。如今天色又晚,且坐在這崖次之下,待老孫去化些齋飯來,你吃了睡去,待明日再處。”八戒道:“說得是,你快去快來。”
行者急縱雲跳起去,正到直北下人家化了一缽素齋,回獻師父。師父見他來得甚快,便叫:“悟空,我們去化齋的人家,求問他一個過河之策,不強似與這怪爭持?”行者笑道:“這家子遠得狠哩!相去有五七千裏之路。他那裏得知水性?問他何益?”八戒道:“哥哥又來扯謊了。五七千裏路,你怎麼這等去來得快?”行者道:“你哪裏曉得,老孫的筋鬥雲,一縱有十萬八千裏。像這五七千路,隻消把頭點上兩點,把腰躬上一躬,就是個往回,有何難哉!”八戒道:“哥啊,既是這般容易,你把師父背著,隻消點點頭,躬躬腰,跳過去罷了;何必苦苦的與他廝戰?”行者道:“你不會駕雲?你把師父馱過去不是?”八戒道:“師父的骨肉凡胎,重似泰山,我這駕雲的,怎稱得起?須是你的筋鬥方可。”行者道:“我的筋鬥,好道也是駕雲,隻是去的有遠近些兒。你是馱不動,我卻如何馱得動?自古道:‘遣泰山輕如芥子,攜凡夫難脫紅塵。’像這潑魔毒怪,使攝法,弄風頭,卻是扯扯拉拉,就地而行,不能帶得空中而去;像那樣法兒,老孫也會使會弄;還有那隱身法、縮地法,老孫件件皆知。但隻是師父是窮曆異邦,不能夠超脫苦海,所以寸步難行也。我和你隻做得個擁護,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這些苦惱,也取不得經來,就是有能先去見了佛,那佛也不肯把經善與你我。正叫做‘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那呆子聞言,喏喏聽受。遂吃了些無菜的素食,師徒們歇在流沙河東崖次之下。
次早,三藏道:“悟空,今日怎生區處?”行者道:“沒甚區處,還須八戒下水。”八戒道:“哥哥,你要圖幹淨,隻作成我下水。”行者道:“賢弟,這番我再不急性了,隻讓你引他上來,我攔住河沿,不讓他回去,務要將他擒了。”好八戒,抹抹臉,抖擻精神,雙手拿鈀,到河沿分開水路,依然又下至窩巢。那怪方才睡醒,忽聽推得水響,急回頭睜睛看看。見八戒執鈀下至。他跳出來,當頭阻住,喝道:“慢來!慢來!看杖!”八戒舉鈀架住道:“你是個什麼哭喪杖,斷叫你祖宗看杖!”那怪道:“你這廝甚不曉得哩!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