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曾國藩方略(上)·卷一·

局麵做大之法

曾國藩怎樣由一介書生而成為一個統領群倫的“中興”名臣?如何把局麵做得越來越大,以至連皇帝都懼他三分?蔣介石稱:曾國藩自己成功,也讓別人成功;自己發達,也讓別人發達。僅此一點,就足以成為老師。本章歸納出曾國藩“做局”的十六種方略。

一、場麵做大,才能群雄影從

曾國藩的《雜著》中有《居業》一條,意思說打江山創事業都要有基礎。他說:“古時代英雄的事跡必定有基礎;如漢高祖劉邦在關中,光武帝在河內,魏在袞州,唐在晉陽,都是先占據根據地,然後進可以戰,退可以守。”曾國藩把建立基業歸納為兩個必要條件,即規模宏大,言辭誠信。

他具體解釋說:“就像居室那樣宏大,那麼它占的宅地就廣闊,能夠庇護的人就多。誠信如果站得很穩固,結構就會很牢靠。《易》說:‘寬大居之’,說的是宏大;‘修辭立在誠字上,可以居為’,說的是誠信。大程子說:‘道之浩浩,從那裏下手呢?隻有立下誠才有可以居住的場所。誠就是忠信,修省言辭,便是要立得這忠信。如果口不擇言,逢事就說,那麼忠信也就被埋沒動搖站不住了。’國藩按立得住,就是所說‘居業’;現在俗話說‘興家立業’就是這個意思。子張說:‘掌握的德不宏大,信的道不專一,還能叫有嗎?還能叫無嗎?’也就是說如果不能宏大誠信,那麼我的知識浮泛動蕩,說我有不行,說我無也不行;這樣終身沒有可居之業,這就是程子所說的‘立不住’了。”

曾國藩幾乎從零開始,到一呼萬應,正是借助做場、做局而發生變化的。他多次談到“局”,鄙視那些在局外納喊議論者,倡導挺膺負責,躬自入局,認為這樣,才能有成功的可能性。曾國藩起家之初,手中無權無勢,所以跟從他的人並不多。從長沙臨行前,邀左宗棠參謀軍務,遭到拒絕。但左宗棠拒絕入幕後不久,即加入到駱秉章的幕府,令曾國藩很難堪。李鴻章初次來投,曾國藩也說:“少荃(李鴻章號)是翰林,了不起啊!誌大才高。我這裏呢,局麵還沒打開,恐怕他這樣的艨艟巨艦,不是我這裏的潺潺溪流所能容納的。他何不回京師謀個好差事呢?”表麵上是拒絕,實際上耽心水淺養不了大魚,李鴻章吃不了這份苦。

曾國藩還同時發出另外幾封邀請信,但應者寥寥,甚至連過去的好友馮卓懷、郭嵩燾都不肯隨行,劉蓉雖被他強拉硬扯出來,但不久即堅辭而歸,留下來的隻有李元度、陳士傑數人。陳士傑字俊臣,湖南桂陽州人,以拔貢考取小京官,分發戶部,遭父憂回籍。因在家辦團練鎮壓當地會黨為曾國藩所賞識,在衡州招聘入幕。李元度字次青,湖南平江人,以舉人授官黔陽教諭。李元度曾上書曾國藩言兵事,為其所賞識,約於1854年2月前後入幕。曾國藩深感孤立無援之苦。他在給弟弟們的信中很有感慨地說:“兵凶戰危之地,無人不趨而避之,平日至交如馮樹堂、郭嵩燾者尚不肯來,則其他更何論焉!”又說:“甄甫先生去歲在湖北時,身旁僅一舊仆,官親、幕友、家丁、戈什哈一概走盡。此無足怪之事。兄現在局勢猶是有為之秋,不致如甄甫處蕭條已甚。然以為此為樂地,而謂人人肯欣然相從,則大不然也。”曾國藩當時慘淡經營的情形,由此可見一斑。

曾國藩認識到自己局麵尚未打開,台麵小,又不輕易向朝廷推薦人,當時環境又惡劣,隨時有送命的危險,當然人們不願死心踏地跟從了。因此,曾國藩再次出山時,向清政府要求授予他一、二省的實權,對稍有才能者,保奏、薦舉不斷,加之打了幾次勝仗,所以才有“群雄蔚起,雲合景從,如龍得雨,如魚得水”的局麵。

曾國藩任兩江總督後,即成立左宗棠軍、李元度軍;攻下安慶後不久,又令曾國荃回籍招募湘軍六千;以後又成立李鴻章的湘淮軍及淮揚和太湖兩支水師,等等。各將領也深知部隊多,戰功多,既可多得利,又能獲高官,掌大權,因而往往不待命就自行籌餉,招募新營。

同時,當曾國藩既任兩江總督、又任欽差大臣之際,情況就更今非昔比了。不但南方省分封疆將帥,凡有升罷,曾國藩“皆與讚畫”,而且,朝廷凡有大的舉措,都要征求曾國藩的意見。這時的僚屬們自然感奮異常。“我輩屬在僚佐亦為感奮,願與同誌相磨厲也。”郭嵩燾也說,“近朝廷舉措,真是從大處著筆,為從來所未有。”

曾國藩的“台麵”做得越大,他的僚屬們越有希望,越有幹勁兒。難怪曾國藩開府兩江時,高唱挺進歌了。

近代中國人尤其湖南人,從權貴政要、誌士仁人到青年學子,大多佩服曾國藩,佩服其治學為人和帶兵做事。從李鴻章、張之洞到袁世凱、蔣介石,無不對之頂禮膜拜,尊為“聖哲”;從梁啟超到楊昌濟,從陳獨秀到毛澤東,也無不表示過推崇師法,受過其人的種種影響。

毛澤東的外婆家在湘鄉,他八歲以前一直住在外婆家,十六歲時又在湘鄉東山高小讀過半年書。曾國藩就是湘鄉人,自鹹豐初年開始,他帶領湘軍同太平軍作戰,取得最後勝利,從而聲名赫赫,死後得到“文正公”這一諡號。清政府稱他“學有本源,器成遠大,忠誠體國,節勁淩霜”。其政治立場和作為,自是站在曆史進步的反麵的,但他畢竟是個很複雜的人,有著多種身份的人,是個在很多方麵都留下了自己影響的人物,所謂“道德文章冠冕一代”,是中國封建統治階級最後一尊精神偶像。古人說:“人有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推崇曾國藩的人認為這三者他兼而有之。青年時代,毛澤東十分重視梁啟超對曾國藩的評價。梁啟超在《曾文正公嘉言鈔序》裏曾這樣評論:“曾文正者,豈惟近代,蓋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豈惟我國,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並時諸賢傑中,稱最鈍拙;其所遭值事會,亦終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所成就震古鑠今而莫與竟者,其一生得力在立誌自拔於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曆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堅苦卓絕,如斯而已,如斯而已。”青年時代的毛澤東十分敬仰康有為、梁啟超,他通過閱讀梁啟超的著作,對梁啟超欽服曾國藩表示出濃厚的興趣。後來,毛澤東認識到,梁啟超欽服的是曾國藩的成大事之法。在毛澤東熟悉的《新民說·論私德》裏,梁啟超又說:“吾以為使曾文正生今日而猶壯年,則中國必由其手而獲救矣。”這簡直是崇拜了。

二、毛羽不豐,不可以高飛

過早將自己的底牌亮出去,往往會在以後的交戰中失敗。羽翼未豐滿時,更不可四處張揚。《易經》乾卦中的“潛龍在淵”,就是指君子待時而動,要善於保存自己,不可輕舉妄動。

曾國藩早在京城為官,深研《易經》,對“潛龍在淵”尤為加意。他初建湘軍時,水陸兩軍加一起隻有一萬餘人,這時若和太平天國的百萬之師相對抗,無異以卵擊石。因此曾國藩為保護他的起家資本,四次抗清廷聖旨,而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師吳文鶫被太平軍擊敗,見死不救,可以說把事做得夠絕情了。

1853年,曾國藩把練勇萬人的計劃告訴了愛將江忠源。江忠源不知深淺,立刻向清廷合盤奏出,結果船炮未齊就招來鹹豐皇帝的一連串征調諭旨。第一次是1853年,太平天國西征軍進至蘄、黃一帶,武漢危急,清廷接連下令曾國藩率炮船增援湖北。第二次是同年12月,太平軍大將胡以晃進攻廬州,清廷令曾國藩督帶船炮兵勇速赴安徽救援。第三次是1854年2月,太平軍襲破清軍黃州大營,清廷再次催促曾國藩赴援武漢。曾國藩深知太平軍兵多將廣,訓練有素,絕非一般農民起義隊伍可比,沒有一支勁旅是不能貿然去碰的。況且與太平軍爭雄首先是在水上而不在陸上,沒有一支得力的炮船和熟練的水勇,是無法與擁有千船百舸的太平軍相抗衡的,甚至連兵力調動和糧餉供應都會發生困難。因而,曾國藩打定主意:船要精工良木,堅固耐用!炮要不惜重金,全購洋炮。船炮不齊,決不出征。他在給朋友的信中說,“劍戟不利不可以斷割,毛羽不豐不可以高飛”。“此次募勇成軍以出”,“庶與此劇賊一決死戰,斷不敢招集烏合,倉卒成行,又蹈六月援江之故轍。雖蒙糜餉之譏,獲逗留之咎,亦不敢辭”。一時形成“千呼萬喚不出來”的局麵。

其實,清廷催曾國藩赴援外省,不過以湖南鄉勇可用,令其前去配合綠營作戰,以解決兵力不足的困難,這也是過去常有的事,決非要他充當主力,獨力擔負與太平軍作戰的重任。所以當曾國藩在奏折中處處以四省合防為詞,聲言“事勢所在,關係至重,有不能草草一出者”時,鹹豐皇帝即以譏諷的口吻在奏折上批道:“今覽你的奏章,簡直以為數省軍務一身承當,試問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日矜詡自誇,以為天下人才沒有超過自己的,及至臨事,果能盡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張皇,豈不貽笑於天下!”可見,鹹豐皇帝對曾國藩是很不理解的,在他看來不過是無知書生的好高騖遠和自我吹噓,並非深思熟慮的舉動。因而,鹹豐皇帝再次促其“趕緊赴援”,並以嚴厲的口吻對曾國藩說:“你能自擔重任,當然不能與畏葸者比,言既出諸你口,必須盡如所言,辦與朕看。”曾國藩接到諭旨後,仍然拒絕出征。他在奏折中陳述船炮未備、兵勇不齊的情況之後,激昂慷慨地表示:“臣自知才智淺薄,惟有愚誠不敢避死而已,至於成敗利鈍,一無可恃。皇上如果責臣以成效,則臣惶悚無地,與其將來毫無功績受大言欺君之罪,不如此時據實陳明受畏葸不前之罪。”並進一步傾訴說:“臣不嫻習武事,既不能在籍服喪守孝貽譏於士林,又複以大言僨事貽笑於天下,臣亦何顏自立於天地之間乎!每到夜間焦思愁悶,隻有痛哭而已。為臣請皇上垂鑒,憐臣之進退兩難,誡臣以敬慎,不遽責臣以成效。臣自當殫盡血誠,斷不敢妄自矜詡,亦不敢稍涉退縮。”鹹豐皇帝看了奏折,深為曾國藩的一片“血誠”所感動,從此不再催其赴援外省,並以“朱批”安慰他說:“成敗利鈍固不可逆睹,然汝之心可質天日,非獨朕知。”曾國藩“聞命感激,至於泣下”,更以十倍的努力,加緊了出征的準備。多少年後,他還對此念念不忘,並專門請人從京中抄回原奏(因底稿在九江與座船一起丟失),與鹹豐皇帝的“朱諭”一起保存,“同誌恩遇”。

曾國藩為堅持船炮不齊不出省作戰的原則,不僅拒絕了清朝最高統治者鹹豐皇帝的命令,也擯棄了師友的私人情誼。當湖北第一次危急時,他於鹹豐諭旨之先,已接到湖廣總督吳文鶫求其急速援救的函劄。吳文鶫是曾國藩的老師,長期以來二人交誼甚厚,無論公理私情他都是應該迅速赴援的。但是,曾國藩接到吳的信函後仍不想赴援,隻是由於王鑫誓報江西謝邦翰等人被殲之仇,積極要求赴援湖北,才不得不勉強同意。後來一接到“武昌解嚴,暫緩赴鄂”的諭旨,便乘機取消了王鑫赴鄂之行。不久太平軍西征部隊回師西上,吳文鶫接連發信向曾國藩求援。曾皆複函拒絕,並反複說明不能草草輕發的道理。吳文鶫終於被其說服,雖自度必死,仍令曾國藩萬勿草草而出。還特致書說:“我今為人所逼,以一死報國,無複他望。君所練水師各軍,必等稍有把握,然後可以出而應敵,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輕率東下,東南大局,完全依仗你一人,務以持重為意,倘若你有不測之險,恐怕連後來的繼承人都找不到了。我雖然是老師,牽涉國家的份量還是不如你重要。希望三思。”當太平軍進攻廬州時,江忠源危在旦夕,曾國藩亦拒絕出征,僅派劉長佑和江忠鶬率一千新勇由陸路赴援。結果江、吳二人先後兵敗自殺。這對曾國藩是個沉重的打擊。江忠源在曾國藩諸門生中,辦團練最早,最有實戰經驗,同時也任職最高,最得清政府的信任。曾國藩曾打算練勇萬人概交江忠源指揮,完成鎮壓太平天國革命的重任,而自己隻在後方辦理練兵籌餉等事。不料未待出征而江忠源斃命,這無異於砍去曾國藩的左膀右臂,使他明知自己不善帶兵而又不得不親自出征。吳文鶫的死對曾國藩打擊更甚,吳文鶫身任湖廣總督,既是曾國藩的老師,又是他強有力的後台。若吳文鶫仍在,處處有人幫他說話,或許不至陷入後來那樣的政治困境。可見,曾國藩堅持不輕易出省作戰的方針,雖然使他贏得了充分的準備時間,為其後的軍事勝利打下了基礎,但同時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曾國藩深通天道盈縮、洪荒變換的道理,他常常告誡諸將說:“寧可好幾個月不開一仗,決不可以開仗而毫無安排、準備和算計。凡是用兵的道理,本來力量強而故意顯示給敵人以懦弱的多半會打勝仗,本來力量弱小而故意顯示給敵人以強大的多半會打敗仗。敵人向我進攻,一定要仔細考究衡量而後應戰的多半會打勝仗;隨意而沒有仔細考究衡量,輕率地發兵向敵人進攻的多半會打敗仗。兵者是不得已而用之的,應常常存留著一顆不敢為先之心,必須讓對方打第二下,我才打第一下。……與強悍敵人交手,總要以能看出敵人的漏洞和毛病為第一重要的道理。如果在敵方完全沒有漏洞、毛病,而我方貿然前進,那麼在我方必有漏洞和毛病,被對方看出來了。不要乘自己有急躁情緒的時候,不要為大家的議論所動搖,自然能夠瞄準敵方可破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