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來緣客棧二樓,小二剛剛端了香片茶茗入了天字號房。
“允兄倒是會找地兒。”身著墨青色回字紋杭綢的男子用茶蓋捋了捋茶渣沫子啜了一口,透過茶蓋子往外眺望去,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沸反盈天。
“沒琪兄會找地兒,聽說琪兄前日子還找了揚州瘦馬養在府裏?”被稱作允兄的錦衣男子作了作揖,淺笑。
心中腹誹,顧玄琪成日裏走馬鬥鷹也就算了,前陣子居然還從淮揚一帶運了幾個揚州瘦馬養在府裏,夜夜笙歌,氣得他顧家祖母暈倒在床,至今還未醒。若不是為了自己仕途,自己怎會與這樣的人為伍?
陳子允暗自思忖,雖心中不屑,卻不敢在話語裏明顯著。
顧玄琪聽著嘴角一勾,右手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扣弄著桌子,麵色顯過些許遺憾,說道:“王濤運來的那幾個瘦馬姿色還行,就是才情差了點,玩了幾日便覺得沒趣。”
陳子允眼睛微閃,一旁剛布好了茶盞的小二卻開口,討好著說:“恕小的多嘴一句,小的看公子著華服佩寶器,應屬貴胄身份,那些個瘦馬出身貧賤,即使後來有人教導,也還是比不過那些大家出身的閨閣女子,當然不入公子的眼。”
小二的奉承話聽得顧玄琪很是受用,讓身後的奴仆掏了點裸銀子賞他。
小二得了錢自是高興,話便更是多了起來,“公子若想見絕色佳人,小的倒知道一人。”
“誰?”顧玄琪問。
“沈府的沈榮錦。”
顧玄琪皺著眉頭思索,“沈府?在朝為官的可沒聽過有姓沈的大人。倒有個姓沈的茶商。”說到茶商,他的神情帶了些不屑,全落在陳子允眼裏。
小二不尷尬地嗬嗬一笑,應承道:“就是這個沈老爺的女兒沈榮錦。”
“我聽聞她性子驕縱,還清高自傲瞧不起人。及笄小半年了,卻是一門親事都沒談成。”顧玄琪神情有些鄙夷。
陳子允眸色一閃,卻是喟然道:“聽琪兄這麼一說,這沈榮錦也算一匹烈性駔馬,也不知誰能收得了這樣的佳人。”
顧玄琪神色微怔。
陳子允話罷呷了口茶,和小二視線交錯。後者明其意思,又推波助瀾道:“雖說那主兒性子差了點,但容貌傾城,又驚才豔絕,民間不就有那麼一句形容的嗎,幽州有佳人,榮錦若桃李,說的就是這個沈榮錦。”
小二說完,看著穿著墨袍的顧玄琪若有所思,對著他哈了哈腰,轉身對著陳子允點了點頭,兩人視線凝滯片刻,旋即拿著托盤便踅身出了天字號房。
“幽州有佳人,榮錦若桃李。沈榮錦。”墨袍男子喃喃著,一旁的陳子允嘴角微乎可微地翹了一翹。
......
秋日漸近,風刮得比平日要多了些,粗使婆子正拿著掃帚將落下的葉子掃進一邊準備好的麻袋。
白薇端著溫水從抄手遊廊走來,挑了珠簾,屋內的陳列擺設就這麼映入眼簾:鋪著大紅金線牡丹吐蕊錦被的添漆床,銷金紅帳子垂在兩邊的檀木小幾上,隔著青花纏枝香爐吐出的繚繞香霧。沈榮錦正坐在靠窗一席大炕上,背枕蕊蝶大引枕,青蔥的素手正搭在撚金銀絲褶緞裙上。她身旁候著的惜茱走了過來,帶著暗香浮動,對白薇說道:“擱在架子上,我去拿小姐愛用的玫瑰香露。”
惜茱是一等丫鬟,因著一張嘴討巧,討得了小姐歡心,和小姐親近得很。府裏的人低扒高踩,見此自然奉承惜茱。白薇也不得不跟著大家拿了些金銀墜子孝敬惜茱,心裏卻很是厭惡她。她領命將銀盆放在了盥洗架上。
其它丫鬟捧漱盂,巾櫛,茶食也都魚貫而入。
惜茱從一旁的描金匣子取出掐絲琺琅小瓷瓶往銀盆滴了一滴,頓時香味溢滿整個屋子。她接過白瑛遞來的巾櫛,將它浸濡濕透,才踅身給榮錦遞了上去,“小姐這是在看什麼。”
榮錦視線從窗外的紅石榴撤了回來,望向屋內的陳列擺設,見嵌貝流光隔簾隨著秋風流光溢彩,蕩心神一陣恍惚......她醒來時轎攆才剛到府外的垂花門,惜茱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便隨著車簾挑動探入她的眼簾,攪得她腦海裏的那些零支碎片夾雜著女人的哭泣聲鋪天蓋地地朝榮錦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