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枝形吊燈已經熄滅了,酒館裏的人差不多已經走光了。醫生瞥了一眼手表。
“還不算晚。”他說。
“才晚上十點,您急著走嗎?要不我們再坐一會兒?我把這個離奇的故事給您講完。這件事的離奇之處就在於同一個晚上,應該說是深夜,我又一次遇見了她。我心血來潮突然想去伏爾加河的那間水上酒館,整個夏天我也就去過兩三次,我隻想在河邊坐坐,城裏的天氣實在太熱了。我為什麼偏偏就選擇在那個涼爽的晚上到那兒去呢?我想隻有上帝才知道,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或許會說這隻是巧合罷了,我無事可做就去那兒了,第二次遇見某人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當然了,這話也沒錯。接下來事情怎麼發展?我第一次遇見她時心中的揣測和預言得到了證實——她懷著不為人知的堅定決心,滿懷期待地走進教堂,用最真誠的方式無聲地向上帝祈禱,專心致誌,心無旁騖。那天晚上我到了水上酒館,這家酒館價格不菲,供商人們夜間在這揮金如土娛樂消遣而聲名遠播。我坐了很久,已經把她忘在腦後了,覺得很無聊。一邊毫無興致地喝著日古利葡萄酒,一邊回想起去年夏天到過的萊茵河和瑞士湖,對比之下,還是覺得俄羅斯省城之外的所有娛樂場所,尤其是伏爾加河畔的都很低級庸俗。您曾經去過伏爾加河畔的城鎮,去過類似的水上酒館嗎?”
我回答道:“對伏爾加河不甚了解,也從來沒有去過水上酒館,但是我很容易想象得出它是什麼樣子的。”
“是啊,那當然了,”他說道,“俄國的省城幾乎都差不多的模樣,隻有一點是不同的,那就是伏爾加河本身。從早春到冬天,伏爾加河處處都顯示出特別之處,不論是白天黑夜,還是陰晴雨雪。比如,晚上你可以坐在酒館裏,酒館三麵環窗,朝窗外望去,漆黑的夜色中,夏夜的湖麵特別寬闊空曠。你能看見成千上萬盞明亮的燈,還能看到一大群碼頭工人,聽見竹筏飄過湖麵的流水聲,聽見竹筏、駁船、小舟上的莊稼漢大喊大叫,互相指責警告對方,你還能聽見輪船汽笛發出各種聲響,時而高亢,時而低沉,與快速駛過的內河船隻發出的聲響融為一體,讓人聯想起歹徒和韃靼人的話語。你可以感受伏爾加河畔古老教堂無與倫比的美麗。麵對美景,你隻能搖頭歎息。真的,世上還有能夠與我們偉大的古老的俄羅斯相提並論的城市嗎?但是之後你環顧四周,這到底是怎樣的酒館?它是建在木樁上的原木棚子,窗框的質地粗糙,肮髒的白色台布下擺著一張張桌子,桌上的笨重的廉價餐具,鹽罐裏混裝著鹽和胡椒粉,餐巾紙帶著一股劣質肥皂的味道;你還會看到厚板搭成的舞台,被後牆邊戴著刺目錫製反光鏡的煤油燈照得通亮,這個舞台供俄式三弦琴師、手風琴師、女性豎琴師演奏曲目,還會上演滑稽劇表演;你能看到黃頭發的侍者、莊稼漢出身的老板(他長了一頭濃密的頭發和豬一樣的小眼睛)——在這裏一夜狂歡飲酒,得花上一千盧布,你怎麼能把眼前這亂糟糟的景象同這個事實聯係在一起?您要知道,所有的這一切都應該屬於古老的俄國文明。您是不是聽得厭煩了?”
“當然沒有。”我說道。
“哦,那好吧,讓我把這個故事講完。這一切都說明這是個多麼糟糕的地方,就在這個糟糕的地方,突然之間,我又看見了她,她是那麼高貴迷人,身旁竟然站著一個男人!快到午夜時,酒館裏開始熱鬧起來,人頭攢動,擁擠不堪。天花板上的大燈點亮了,發出明亮的光線,四麵牆上的燈還有表演台上的燈也次第亮了起來,酒館燈火通明。大批的客人蜂擁而進,其中當然包括商人的兒子,還有官員,承包商,船長,來鎮上巡回演出的演員……侍者們忙忙碌碌,滿臉堆笑,彎著腰拿著托盤四處跑動,餐桌旁的人群中傳來陣陣喧囂和肆無忌憚的笑聲,餐館裏煙霧繚繞。三弦琴師穿著鄉下人的演出服,腳上穿著韌皮鞋子和新襪子,他們走到演出台上,在舞台的一側分成兩排坐下,跟在他們後麵的是一群塗脂抹粉的伎女合唱團,她們站成一排,手一致地放在背後,在三弦琴尖銳刺耳的撥動聲的伴奏下,拖著長長的聲音唱了起來。這首歌曲調哀傷,講述了戰士們在土耳其被囚禁多年之後重返故鄉的故事。歌詞這樣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