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3)

他做不到,也掩飾不了,可是他卻不能不盡力去做,去掩飾:“鳳樓,真沒有什麼,他真沒說什麼。”姑娘道:“義父,我看得出,不是沒什麼,而是您不願意告訴我,您要是連我都瞞的話,相信您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姑娘的話,一針見血。

韓振天心神震動,道:“鳳樓”

姑娘道:“我不能,也不敢勉強,但是,義父,我總是您老人家的義女,不管什麼事,我都會為您,為威遠盡一份心力。”

不知道韓振天有什麼感受,心裏怎麼想,但是他臉上又浮現了那種勉強而不自在的笑:

“鳳樓,我知道,我知道你關心義父,孝順義父,可是真沒什麼,義父不會騙你,也不會瞞你。”

顯然,他還是不敢說,他知道這位義女是位什麼樣的姑娘,一旦讓她知道廿年前他那不仁、不義的罪行,他相信這位神仙似的義女會卑視他,不齒他那種行徑,甚至會立即拂袖而去,永遠斷絕往來。

其實,他還是不夠了解這位義女,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不但誤已,而且誤人。

誤已還好,這誤人,卻造成了無可挽回,無可彌補的恨事。

姑娘沒有多問,她站了起來,道:“那您歇著吧!我不擾您了!”

話落,她轉身要走。

望著姑娘的背影,韓振天心底突然泛起一念不忍,同時也有一股強烈的不安,霍地站起脫口叫道:“鳳樓”姑娘停步回身,目光一觸及姑娘那孤傲高深的嬌靨及眼神,韓振天心底的不忍跟不安馬上又消失盡淨,代之而起的是怕,是心底的震顫,他隻好沒話找話:

“沒什麼,我隻是突然想起了件事,想問問你。”姑娘就把他當了真,道:“義父要問我什麼事?”

韓振天又不得不編詞,道:“是這樣的,剛聽如蘭問我,郭懷有沒有跟我提起她,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姑娘道:“您還記得當玉貝勒求我出麵上海威堂去的時候,如蘭也自告奮勇,搶著要去,您要追問,當時有那麼多人在,我攔住了您。”

“記得啊!怎麼?”

“有那麼件事在前,如今又有這麼件事在後,難道您還不明白她的心麼?’”

韓振天一怔,一驚,臉色倏變:“鳳樓,你是說如蘭她----”

姑娘道:“您還不知道,在此之前,如蘭一個人上海威堂找過郭懷,她原是怕他會對威遠不利去責問他的,沒想到她居然會”

姑娘話還沒說完,韓振天臉色大變,機伶一顫,驚聲急叫:“不行,絕不行-一”

姑娘目光一凝,道:“義父,為什麼不行?”

“這”

姑娘臉色一轉肅穆,道:“義父。我不願意再問您為什麼,也許您的理由跟今天郭懷來跟您單獨相見的事有關。可是我認為情非孽,愛也不是罪,這件事沒什麼不好,如蘭她這樣也沒什麼不對。郭懷他本就是個女兒家夢寐以求的須眉男兒,意中郎君,無論哪個女兒家。

見著他都會情難自禁,好在情之一事需要兩情相許,兩情相悅,也無法勉強,您隻該擔心如蘭地將來受不了打擊。”

韓振天忙道:“鳳樓,你是說一”

姑娘道:“義父,我說得已經夠明白了。”

她淺淺一禮,轉身行去。

韓振天站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姑娘出了書房,又帶上了門,他像突然站不穩了似的,砰然一聲又坐了下去。

內廷三海,風景建築,堪稱天下之翹楚,千載以還,曆經建設,海以金鼇玉崠橋為界,橋北回北海,橋南日中海,瀛台以南為南海,總名太液池。南北約四華裏,池水由玉泉山水所儲成。

以風景局勢而言,北海最勝,而北海最美的地方,則首推“漪瀾堂”,東回倚晴,西日分涼,為瓊島風景建築精華之所在。

如今,就在這座背山臨水,長廊半月,樓閣重疊的“漪瀾堂”,堂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或明或暗,布滿了穿戴整齊的大內侍衛,堂內,坐著二個人,隻三個人,都是正襟危坐,一臉肅穆之色。

這三位,頭一位赫然是神力老王侯,另兩位,則是兩位穿戴整齊,各項雙眼花翎的老者,顯然,不是王公,就是大臣。

這三位,在“漪瀾堂”內正襟危坐等什麼?當今又有誰能讓這三位正襟危坐,肅穆靜寂?

一陣輕快步履聲,從緊靠裏一座巨大的屏風後,又轉出個穿戴整齊,頭項雙眼花翎的瘦老頭兒,鷂眼鷹鼻,一臉陰鷙,也一臉精明,他轉出屏風,隻向神力老侯爺躬了個身:“侯爺!”

然後躬身哈腰,垂手退去。

老侯爺跟另兩位立即站了起來。

屏風後,又一前一後轉出兩個人來。

前頭一位,是位黃衣老人,方麵大耳,長眉風目,雍容華貴,不怒而威。

後頭一位,年紀隻卅餘,也一身黃衣,雖然身材頎長,長得也長眉風目,氣宇不凡,但可惜臉色蒼白,兩眼無神,人也瘦弱了些。

這兩位,一轉過屏風,神力老侯爺肅然躬身,那另兩位則立即一甩雙袖,拜伏在地。

黃衣人微抬手:“起來!”

神力老侯爺站直身軀,那另兩位則立即站起。

黃衣老人又適:“允扔,見過你傅叔!”

身後那位,立即上前躬身:“允扔見過博叔。”

人不但嫌瘦弱,就連話聲也顯得有氣無力。

神力老侯爺肅穆答禮:“不敢!”

敢情,這位竟是是二子,二阿哥,也就是身為王儲的東宮太子允扔。

這位既是太子允扔,那黃衣老人是誰,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實,也隻有黃衣人能讓神力老侯爺跟另兩位大員正襟危坐,肅穆靜寂了。

神力老侯爺是特準見君不拜的,所以他隻是躬身為禮。

隻聽黃衣人又抬起了手:“坐!”

他坐了下去,神力老侯爺坐了下去,其他四位,連太子扔都算上,卻是垂手肅立。

坐定,黃衣老人抬眼望老侯爺:“咱們倆多久沒見了?”

老峰爺道:“總有半年了。”

“是啊!”黃衣老人皺眉道:“你可以不上朝,可是你總該進宮來看看我喲!”

老侯爺道:“您是知道的,我一向懶散,您日理萬機,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不願意輕易進宮來打擾。”黃衣老人道:“說什麼你懶散,說什麼我日理萬機,你不願意輕易進宮來打擾,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常進宮,其實體也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好!”

老侯爺道:“記得您親口答應過,絕不勉強我。”

黃衣老人道:“誰又勉強你了?你經常進宮來看看我,看的是我,這有什麼要緊?”

老侯爺沒說話。

黃衣老人沉默了一下,又道:“知道今兒個我為什麼請你進宮來麼?”

“請”,而不是“召”,不是“宣”。

老侯爺道:“您明示!”

黃衣老人眉鋒微一皺,旋即搖了頭:“我看咱們倆是越來越生分了。”

老侯爺道:“您明鑒,我雖然不上朝,沒進宮,但是一顆心永遠在朝廷之上,永遠在您左右。”黃衣老人笑了,滿意的笑了:“說了半天,就這句話讓我聽起來舒服點兒”

一頓,接問道:“把玉翎帶來了麼?”

老侯爺道:“您的交待,不敢不帶,在外頭。”

“為什麼不讓他進來?”

“我不知道您要垂詢什麼軍國大事,所以讓他在外頭等著。”

“別忘了,他雖然是你的兒子,可也統領著我整個兒的帝都禁衛啊!”

“等您用得著他的時候,再叫他進來也不遲。”

“我馬上就用得著他了,先告訴你一聲,今天我請你進宮,把他帶來,就是為酬功。”

老侯爺似乎沒感到意外,道:“他無功可酬。”

黃農老人道:“他一出麵就把天津方麵的事解決了,這是大功。”

老侯爺道:“那不是他的功勞。”

黃衣老人道:“天津方麵的事不是他解決的麼,怎麼不是他的功勞?”

老侯爺道:“安大人奉旨把這件差事交給了他沒錯,可是解決這件事的卻不是他。”

黃衣老人詫聲道:“那麼是誰?”

老侯爺道:“是人家姑娘胡鳳樓。”

黃衣老人笑了:“你可真會替你未來的兒媳婦爭功啊!我還當是誰呢?既是這位姑娘,還不都是一樣。”顯然,姑娘胡鳳樓是簡在帝心,黃衣老人不但早就知道姑娘,而且是深知姑娘。

老侯爺道:“不一樣,畢竟人家還沒有進傅家門。”

黃衣老人微皺眉鋒,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別扭?”

“不是別扭,這是理。”老侯爺道:“傅玉翎他受之有愧,不能,也不配居功。”

黃衣老人道:“既然胡鳳樓還沒進你傅家的門兒,她就是個民間女子,你叫我怎麼能把這份酬賞給個民間女子?”老侯爺道:“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能?”

黃衣老人道:“這麼大的事兒,朝廷裏沒人去辦,交給人家一個民間女子,這些文武大臣都是幹什麼的,說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朝廷丟得起這個人麼?”

老侯爺道:“事實上漕運總督上奏,滿朝文武束手,朝廷之上的確沒有哪個能臣辦得了這件事,這是實情,不必掩遮。”

黃衣老人怔了一怔,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認為----”

老侯爺截口道:“我認為傅玉翎不配居功,請您收回成命。”

黃衣老人顯然有點不高興了,長眉微一揚,道:“玉翎總是我的臣下,就算他沒有功,我想賞”老侯爺毅然道:“皇上,傅家父子都是您的臣下,您想怎麼賞傅玉翎,我不敢阻攔,可是請您不要為天津的事,否則他不配也不敢居功,我也不會讓他領受,他是我的兒子,相信他還不敢不聽我的。”

放眼當今,哪一個敢跟皇上這麼說話?

黃農老人鳳目猛睜,道:“你”

老侯爺座上欠身,毅然截口:“假如您堅持,傅家父子寧願落個抗旨。”

黃衣老人猛一怔,滿臉的怒容立刻消失了:“你這是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值得麼?”

老侯爺沒說話。

黃衣老人道:“我還沒見過,我這個皇上要賞誰家的兒子,誰死乞白賴的不要的呢!”

老侯爺道:“皇上不應該不知道我?”

黃衣老人道:“這那鷂眼鷹鼻,一臉陰鷙的那位,突然上前一步,賠上笑臉:“侯爺,功勞該是那位胡姑娘的沒錯,可是胡姑娘她肯出麵,總是衝著貝勒爺吧?”

黃衣老人一拍座椅扶手,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一頓,凝望老侯爺:“這話說得總沒錯吧?”

老侯爺道:“我不敢不承認,胡鳳樓所以肯出麵,確是傅玉翎他求來的。”

“這就是了!”黃衣老人道:“玉翎他總是把事辦成了,他還是有功,有功不該賞麼?

我賞錯了他麼?”老侯爺道:“皇上”

黃衣老人擺手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就跟統軍作戰的道理一樣,為主帥者胸蘊略韜,知兵善用,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打了勝仗,班師回朝,你能說馳騁疆場,衝鋒陷陣的是兵將,為主帥者沒有功勞不該賞?”老侯爺道:“皇上,事實上一將功成萬骨枯。”

黃衣老人一怔,旋即又道:“那麼這樣好不好,不管怎麼說,玉翎他還是有功,我該酬賞,至於那位胡鳳樓,我另外有賞。”

皇上酬賞,皇子思賞,還得跟人商量,求人領受,這種事,隻怕是絕無僅有,打古至今,也就這麼一遭了。老侯爺沉默了一下,道:“皇上既然這麼說,傅家不敢再不知好歹,不識抬舉,隻是皇上把胡鳳樓比做兵將,未免太委屈她了。”

黃衣老人高興了,道:“隻你讓玉翎領受我這份酬賞,你願意把胡鳳樓比作什麼都行,那位姑娘的能耐我是知道的,可是你也別老是小看自己兒子”

沒想到貴為一國之君,萬乘之尊的皇上,也愛錦上添花。

孰不知這位皇上,他也有他良苦的用心,為誰?為的就是他身邊的那位啊!

他既立皇二子允扔為儲,眾家阿哥環伺,他也深知這些個兒子,他能不為他的繼承人著想?話鋒微頓,隻聽黃衣老人喝道:“傳玉貝勒進見!”

鷂眼鷹鼻,一臉陰鷙的那位,忙一聲恭應,揚聲向外:“皇上有旨,玉貝勒進見!”

外頭有人傳了兩聲,隨聽一陣輕捷步履聲由遠而近,到了堂外,然後王貝勒在外一聲:

“玉翎告進!”頎長、英挺的人影一閃,“漪瀾堂”裏已多了個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

貝勒爺他今兒個穿戴整齊,上下一新,益顯俊逸瀟灑益顯超拔不群。

不比別個,事實上眼前也沒別個好比,隻比那位身為儲君的皇二子允扔,玉貝勒沒進“漪瀾堂”,還能顯得出來他,玉貝勒這一進“漪瀾堂”,那如玉的豐神,立即把這件皇二子允扔比了下去,也益顯得允扔他柔軟虛弱不堪。這麼一位儲君,能不仰賴這老少兩根擎天巨柱?

隻聽黃衣老人脫口道:“皇家要什麼沒有?唯獨這樣的兒子強求不得,你簡直讓我嫉妒!”這恐怕還是實話。老侯爺沒說話,他畢竟身為人臣,皇上當著儲君說這種話,他不能接,也不好接。

隻聽玉貝勒道:“玉翎叩見!”

他跨步而前,一甩雙袖,大禮拜下。

黃衣老人忙抬手:“起來!起來!”

玉貝勒道:“謝您的恩典。”

他站起來垂手肅立。

對皇上稱“您”的,隻怕也隻有他傅家父子,神力老侯爺跟他這個“威武神勇玉貝勒”

了。黃衣老人目光一凝,慈祥投注:“玉翎,天津方麵的事,你辦的很好,朝廷減少了不少損失,我要酬功,我要賞你。”“這”

王貝勒一怔猶豫,目光投向老侯爺。

不知道是因為隻有老侯爺知道他該不該居功,抑或是他真一切都聽他這位父親的?

黃衣老人道:“不用看你阿瑪,我已經跟他說好了,他要是不點頭,我這份賞還出不了手呢!”玉貝勒又為之一怔,但玉麵上也立即浮現難掩的驚喜。

本難怪,他深知他這位父親,他絕沒想到老侯爺會準他領受這份恩賜。

隻聽老侯爺喝道:“還不謝恩!”

玉貝勒一驚定神,忙肅容拜下:“玉翎叩謝您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