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3)

“南下窪”,在“右安門”內,在北京城的西南角,有座名亭,是康熙乙亥郎中江藻所設,采白樂天詩:“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那就是“陶然亭”。

原地為遼金時代的“慈悲庵”,亭甚高,水木明瑟,與黑窯台相對,亭下數頃,都是沼澤之地,遍植蘆葦之屬,為都市中人士消夏住所。

亭中有聯雲:“十朝名士閑中誌,一角西山恨有青”,頗有逸氣。

在陶然亭附近,有兩座名塚,在亭東北,孤墳三尺,雜花叢生者稱香塚,分豎小碣曰:

“浩浩然,茫茫劫,短歌修,明月缺,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因名香塚,有說是乾隆年間,那位香妃的墓,有說是京師名妓茵雲,不願嫁做商人掃而自刎死,憐而葬之,而究竟是何人之墓,推據甚多。

在香塚西又有鸚鵡塚,有碑記雲:“年自有客自粵中來,遺鸚鵡殊悲,忽一日不戒於狸奴,一博而絕,聽微物也,而亦有命焉,乃裹以朱跌,盛以錕函,來瘦城南香塚之側,銘曰:文兮禍所伏,慧兮鬁所生,嗚呼作賦傷正平。”下屬橋東居土,亦雅人雅士。

如今,就在這陶然亭東北角,隔丈餘,麵對麵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海威堂主人郭懷,一個是“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

一個是江湖布衣.一個是簪纓貴胄。

一個是一身修為高深莫測,一個是馬上馬下,萬人難敵,威震天下,權傾當朝。

兩個人相對凝立,有著片刻的沉寂。

陡然,玉貝勒揚聲朗喝:“拿兩把劍過來。”

遠處,傳來一聲恭應,掠來一條人影,挨耳括子的那個如飛來到,手捧兩把長劍,高舉過頂。玉貝勒神色冷峻,伸手拿了一把,道:“送過去,給他一把。”

那漢子兩步跨到,挺恭謹,挺客氣,雙手把劍遞給郭懷。

郭懷沒接,甚至看都沒看,凝望玉貝勒,道:“不敢跟貝勒爺動兵刃,我能不用劍麼?”

玉貝勒臉色一變,為之瞠目:“郭懷,你也太過驕狂----”

郭懷道:“貝勒爺誤會了,我也想請貝勒爺舍劍不用。”

王貝勒怒氣減三分,臉色好看了些:“你是要跟我鬥拳腳?”

郭懷道:“可以這麼說,也希望點到為止。”

玉貝勒冷然一笑:“你大概精擅拳腳。”

郭懷道:“貝勒爺,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我都湊和拿得起。”

玉貝勒雙眉陡揚:“既然這麼大的口氣,你我鬥兩陣,先比拳腳,後比兵刃。”

郭懷道:“我恭敬不如從命,”

玉貝勒手一鬆,長劍落地,道:“把劍擱下,退回去。”

那漢子恭應一聲,把長劍往地上一放,轉身掠去。

隻聽玉貝勒道:“郭懷,你可以出手了。”

郭懷道:“江湖草民,不敢簪越,尤其,我沒有先出手的習慣。”

玉貝勒揚了眉:“你不先出手,難道讓我先出手不成?”

郭懷道:“貝勒爺,似乎,那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玉貝勒冷笑道:“巧了,我一向也沒有先出手的習慣。”

郭懷道:“那麼這場比武就無從比,也試不起來了,容我告退。”

他一抱拳,轉身要走。

隻聽玉貝勒一聲怒笑:“郭懷,站住,沒那麼便宜。”

他話聲方落,人已帶著一片凜人的勁風撲到,雙掌一上一下,立即罩住郭懷前身要穴。

威武神勇玉貝勒絕不是浪很虛名,就憑這一手,難怪他能統領帝都鐵騎,難怪他能威名震懾天下。這不是郭懷頭一回見玉貝勒出手,可是那頭一次的威力遠不如這一次。

姑不論那一上一下罩住他前身重穴的雙掌,單帶來的那片勁風,已吹得他衣袂狂飄,颯颯作響。不過,郭懷畢竟是郭懷。

那當世紅粉班中,蛾眉隊裏稱奇,稱第一的姑娘胡鳳樓都看出郭懷身懷絕學,卻看不出他的修為深淺。郭懷,他隻腳下橫移,身軀微閃,就輕易避開了玉貝勒這威力絕倫的頭一招。

但,玉貝勒的攻勢連綿,這頭一招也蘊含著無窮變化,他一招落空,二招又發,掌影幻得滿大,上下左右飛舞,立又把郭懷罩在他滿天掌影之內。

任誰都看得出,玉貝勒一上手就是威力無倫的淩厲絕招。

不知道他是求勝心切,抑或是不敢輕敵。

不管是什麼,總之,以他威武神勇玉貝勒,他是絕輸不起這一陣,尤其對手是郭懷。

這,關係著多久以來心裏的氣恨。

不知道郭懷是不是明白這一點,隻見他輕笑聲中出了手,行雲流水般,飄逸瀟灑。

誰都知道,如今動手過招的是兩個人,但,不管在百丈外,抑或是在眼前,誰都看不出那是兩個人,也分不出誰是誰。

事實上,十丈之內勁氣四溢,所到之處,沙飛石走,不但聲勢驚人,而且等閑一點的也絕難立足。既然看不出是兩個人,分不出誰是誰,就無法看出招式,分清招數。

不知道過了多少招,也都忘了是過了多久。

突然,隻見兩條人影閃電乍分,相隔丈餘靜止,郭懷。玉貝勒相對而立。

兩個人站立的方位、地方,一如沒動手之前。

郭懷,氣定神閑,泰然安詳。

玉貝勒,玉麵似冰,目射冷煞,威儀懾人。

兩個人從頭到腳,還跟沒動手以前一樣,沒有一丁點兒,一絲兒的差別。

沒人分得出誰勝誰負,至少,百丈外站崗布哨的那些個,他們沒一個看得出。

而,就在一刹那的靜寂之後,郭懷他開口發話,連話聲都是那麼平和:“多謝貝勒爺手下留情。”從這句話,似乎,勝負已經分出來了。

至於,勝負是怎麼分出來的,那恐怕隻有兩個當事人自己才明白了。

玉貝勒一張臉倏轉煞白,腳一抬,身旁地上那把長劍上飛入手,隻聽他冰冷道:“把劍拿起來。”郭懷仍是那麼平靜,道:“貝勒爺,非再比這一陣,非動兵刃不可麼?”

玉貝勒道:“你多此一問。”

那是拳腳上讓郭懷占了先,他必得在兵刃上扳回來,否則他“威武神勇玉貝勒”還怎麼統領帝都鐵騎,還怎麼立縣廟堂,麵對天下?

不但要在兵刃這一陣上扳回來,恐怕還必得讓郭懷躺下,才能掙回麵子,保全聲威。

不知道郭懷他是否明白這嚴重的後果?

隻是,他沒有去抬地上那把長劍,他抬手後招,一根帶葉蘆葦倒飛入手,他用另一隻手慢條斯理的一片片扯去蘆葦上的葉子。

玉貝勒有點疑惑,忍不住道:“郭懷”

郭懷道:“貝勒爺,跟人對敵過招,我幾乎從沒有動過兵刃,而且別人的劍我也用不趁手,既是貝勒爺堅持非比兵刃不可,我隻好權以這根蘆葦代劍。”

玉貝勒臉色大變,兩眼威棱暴射,厲聲道:“郭懷,你敢”

郭懷立即截口道:“希望貝勒爺不要誤會,我絕無意驕狂,更不敢輕看貝勒爺,貝勒爺不但是位行家,而且是位大家,應該知道,雖然是區區一根蘆葦,到了高手手裏,無殊一把煉練精鋼。”

這倒是千真萬確的實情。

玉貝勒當然知道,因為他不但確是行家,而且確是大家,自是,以他的性情脾氣,以及以往的高傲,卻仍不免有被輕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