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當然深通人情世故,這是見麵禮。
她拉著韓如蘭一陣問長問短之後,姑娘胡鳳樓說了話:“娘,您怎麼上京裏來了,事先也沒個信兒,我好接您去呀!”
老夫人道:“你不在家,我一個人悶得發慌,想出來走走,也好久沒上京裏來了,既然出來了,怎麼能不來看看你義父。”
敢情,胡老夫人是隻為悶得慌,出來走走的。
姑娘胡鳳樓似乎不信,可是老夫人既這麼說,她也就沒再多問。
這門兒親,不比尋常,堂屋裏的這幾位,聊得跟一家人似的。
老鏢頭暫時忘卻了憂煩,談笑風生,隻有韓如蘭臉上還看不見什麼笑容,好在除了胡鳳樓之外,誰也沒留意。老鏢頭不但堅留老夫人多住些日子,還要胡鳳樓、韓如蘭姐妹倆陪老夫人到處多走走。
正聊著,韓克威進來稟報,玉貝勒來了。
胡鳳樓聽得剛一怔,韓振天馬上說是他派人知會玉貝勒的。
胡鳳樓微皺了眉鋒:“您也真是,知會他幹什麼?瞧往後這些日子他跑得勤吧!”
老鏢頭還沒說話,胡老夫人已然接了口:“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兒說話,你義父是好意,人家是什麼身份,總不能讓人家上咱們家去讓我看,我既然上京裏來了,還能不趁這個機會看看他。”
姑娘懂老夫人是什麼意思,她不怎麼愛聽,可是姑娘她天性至孝,從小到大,不管老夫人說什麼,她從沒有回過嘴,所以,盡管老夫人是這麼說,這麼個意思,她也沒敢再表示什麼。
話就說到這兒,玉貝勒進來了,不但穿戴整齊,一身的新行頭,還滯來了幾樣厚禮,全是出自深宮大內的貢品。官兒還不打送禮的呢!這頭一樣就討了老夫人歡心。
這是老夫人頭一回見玉貝勒,照玉貝勒到哪兒都站得出去的人品,再加上他的禮數、談吐,老夫人既不便,也沒讓施禮,滿臉堆笑,不住的打量玉貝勒,一雙老眼就沒閑。
玉貝勒趁這機會跟老夫人說:“家父母讓玉翎轉奉,他們兩位,明天來看您老人家。”
胡老夫人連稱不敢當,心裏可挺高興,這也難怪,普天之下,有幾個能讓神力老侯爺夫婦過府探望的?姑娘胡鳳樓聽在耳裏,看在眼裏,心裏可不怎麼痛快,盡管郭懷傷了她的心,可是她的一顆心並沒有馬上就轉向了玉貝勒。
不痛快歸不痛快,可是姑娘沒敢說什麼,甚至臉上也沒帶出來一點兒。
晚飯過後,玉貝勒還沒走的意思,事實上老夫人對他問長問短跟他聊,似乎也不讓他走,末了還是胡鳳樓找了個機會把他攆走了。
走是走了,不過從今天起,玉貝勒也好,胡鳳樓、韓如蘭也好,是暫時沒有工夫管旁的事兒了。時候差不多了,胡鳳樓攙著老夫人上了她的小樓,把紅菱、紫鵑、藍玲三個也支走了,娘兒倆燈下對坐。姑娘向了一句。“您累不?”
“不累,一點兒也不累。”
老夫人不但精神挺好,而且興致也挺高。
姑娘目光一凝,道:“娘,半天工夫我沒得便問您,您很少出家門兒,以前多少回請您上京裏來住些日子,您都不願意來,這回,您是為什麼來的?”
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我等的就是這一刻,就是你不問,我也會告訴你,這趟上京裏來,我是為三件事兒,第一、讓你得空上雍王府謝謝人家去”
姑娘微愕道:“雍王府?您讓我謝他們什麼?”
老夫人道:“你爹那塊墓地出了差錯,我做夢也沒想到,那塊地早在你爺爺的時候就已經賣給了人家,如今人家要用這塊地、讓咱們把你爹的墓遷開”
“慢著,娘!”姑娘道:“他們有什麼憑據”
“當然有。”老夫人道:“人家有你爺爺親筆寫的字據,畫的押。”
“怎麼會有這種事兒?”
“我怎麼知道,你爹都過世了,恐怕連他都不知道,胡家又沒有什麼族親,我能問誰去?”“可是讓咱們把爹的墳遷哪兒去?那是塊福地,風水極好”
“是啊!我正沒辦法,也正打算托人給你送信兒,可巧雍王爺回京路過,拐到咱們家看看,他知道了,馬上派人找上縣裏,半天工夫不到,不但保住了你爹的墳,還把那塊地買了回來,送還了咱們”
姑娘忙道:“咱們怎麼能白要”
“我也是這麼想啊!可是不要就得遷墳,要咱們一時哪拿得出來呀?”
“不要緊,待會兒找去跟義父說一聲,找他老人家拿了先還給雍王府。”
“孩子,拿誰的還不是欠份地情,何況當初你爹的後事就是你義父一手料理的,咱們也不能再欠人家的了。”“我知道,可是論起來,義父總近得像一家人。”
“孩子,雍王爺也曾這麼說,他總算是你的朋友,跟玉貝勒也稱兄道弟,要說還,那不等於是打他的臉麼?”“娘,就是因為這,咱們才不能欠他的,雍王正跟眾家阿哥爭儲,您不知道這裏頭牽扯的有多深、多廣,我連邊兒都不願沾,一旦欠了他的,往後隻他張了口,我就不好說話----”
老夫人道:“人家明明是碰上的,一付熱心腸,一番好意,還不是衝你、衝玉貝勒,要不然人家幹什麼管?出力花錢還落不到好?照你這麼說,人家倒成了別有用心,日後會開口要咱們回報了?”
老夫人臉色如常,語氣可有點不大對了。
姑娘何許人,焉有聽不出來的道理?道:“您別不高興,您是不知道雍王這個人,他極富心機”老夫人冷然道:“我倒沒看出來,看來我的眼光還不如你。”
這話,顯然更重了。
姑娘忙道:“娘-一”
老夫人道:“就算你說的是實情,怎麼你隻顧你自己不能沾這,不能沾那,怎麼就不顧你爹的墳?不顧我當時的處境?”
姑娘忙道:“娘,我怎麼會,又怎麼敢,爹的墳當然得顧,您做的也沒錯,可是咱們不能白要他的,盡早還他這個錢”
老夫人截口道:“你以為還了錢,就能不欠這份請了,何況,咱們拿什麼去還?不能再跟你義父張口了,絕不能!”“娘,就算是欠義父的,也比欠外人的好。”
老夫人目光一凝,正色道:“你義父人家姓韓,欠他的也要還,咱們已經欠了他的了,再欠一筆,將來又能拿什麼還?”
“娘”
“既是這樣,我認為倒不如欠雍王府的,要還,將來讓玉貝勒還。”
姑娘一怔,驚聲急叫:“娘”
老夫人肅然截口道:“別看我人在家裏,你在京裏的事我都清楚,現在我告訴你我來京的第二件事跟第三件事:第二件,我就是來看看玉貝勒的,第三件,我們欠韓家的,絕不能對不起韓家。”
姑娘又一怔:“娘,您,您在說什麼呀?”
老夫人道:“前不久,京裏是不是來了個姓郭的後生?你如蘭妹妹是不是中意他?你是不是也因為他而疏遠玉貝勒?”
姑娘心頭大震,脫口驚叫:“娘,是不是雍王”
“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先告訴我是不是?”
姑娘不得不低下了頭,也不得不點了頭。“是。”
“人家雍王可沒意思告你的狀,是閑聊聊起來的,他直為玉貝勒不平,直為玉貝勒叫屈,你可不許怪人家。”姑娘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還沒想到別的,隻以為雍王是趁機為玉貝勒做說客,她心裏是怪雍王,可是這份怪被個疑問掩住了,那就是,如蘭的心事隻有她知道,雍王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正這兒想,隻聽老夫人又道:“玉貝勒我總算見過了,論家世、人品,甚至不管論哪一樣,都是當今的第一個,還上哪兒去找?你還求什麼?不管怎麼說,對不起韓家的事絕不能做,要不然你就是不義不孝,從今以後也就別認我這個姐!”
姑該大驚抬頭,盡管。齒啟動,她並沒有說什麼,能說什麼?說郭懷跟她義父之間有某些事,使得郭、韓兩家不可能結親?連她至今都不知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說郭懷並無意於韓如蘭?老夫人一定會認為那就是因為她。就算老夫人能不這麼想,真有那麼一天她跟郭懷結合,如蘭也一定會誤會,不是照樣對不起韓家?姑娘是震驚,也難過,可是震驚的成份大於難過,因為郭懷的作風已經傷了她的心,使她對郭懷的看法,已經打了折扣。
盡管她心裏還這麼想,郭懷不該是這樣的人,可是,畢竟郭懷是個跟通記有極深淵源的人,這一點已經得到了證實。
“叛逆”不能沾,縱不為自己,她也得為她的母親,她的家,”她父親的墓,她的祖墳著想。所以,姑娘她什麼都沒說。
海威堂後院,也有燈光,燈光在郭懷的書房裏。
郭懷一個人在書房裏,站在窗前呆呆的望著,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窗外有樹,也有花草,可是景致並不算美,不算很吸引人。
門外響起了諸明的話聲:“稟少主,諸明告進!”
郭懷頭都沒回,也沒馬上應聲,過了一下才道:“進來!”
諸明進來了,走得很快,一躬身,道:“稟少主,康親王來了!”
郭懷霍地回過了身,雙眉揚起,兩眼發亮:“帶他到廳裏去!”
諸明恭應一聲,施禮退出去了。
郭懷的兩眼,不隻是放光,而且閃現了威棱,怕人的威棱。
他離書房來到客廳,諸明已陪著康親王等著了,這位和碩親王一身便服,神情頹憂,像害了一場大病剛好。郭懷擺了擺手,諸明施禮而退。
隻聽康親王道:“郭懷,我那筆銀子並不是完全見不得人,我本打算跟你拚了的。”
郭懷沒去坐,背著手道:“以王爺的身份地位跟權勢,當然可以這麼做,天經地義!”
很顯然的,康親王並沒有這麼做。
他有著一陣激動:“連我女兒的麵子你都不買,你還有人性?”
郭林道:“康王爺,以你的所作所為,配跟我談人性?”
康親王不激動了,他低下了頭:“韓振天不是已經都告訴你了麼?”
郭懷道:“他是告訴了我不少,他告訴我,你給了他一大筆錢,他不得不畏於你的權勢,也不得不為自己著想,但是,在你康親王府,我並沒有發現我要找的人。”
康親王道:“人並不在我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