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父親去世後，母親就有了自由。“少是夫妻老來伴”，父親晚年身體不好，母親就天天在身邊照顧著，哪裏也去不成。最近這五六年時間，母親基本沒有走出過我們那個古老的小村子。
父親百日祭後，我們商量著，就把母親接出了小村子，來到了蘭州。
母親原來不暈車，但這次卻暈得厲害。也許是天有些熱，又穿得有些厚實；也許是五六年沒有坐過車，一下子焐在狹小的空間裏，有些不適。但還好，我們總算到了蘭州。
母親就像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人家。每到吃飯的時候，她就念叨著：我怎麼吃閑飯呢？什麼活兒都給你們幹不成啊！每當這時候，我就覺得有些不解，作為老人，吃兒女的飯應該是理直氣壯的，想吃什麼就要什麼，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怎麼會這樣內疚地念叨呢？我們總希望母親吃好多吃，“人老憑茶飯”，吃得越多，身體就越硬朗，壽命就越長。父親長壽，就得益於飯量好。我希望母親多吃飯，就像父親那樣健康長壽。但一生習慣於為兒女子孫奉獻，她已經忽視了自己晚年應該得到的衣食之福。
我們給母親買了幾次衣服，她每次都要嘮叨：“買這麼多的衣服，得多少錢啊！”
我們就哄她說，這衣服很便宜，隻有十幾塊錢！
真的，母親就像孩子一樣。我們就學著哄著她，讓她覺得東西很便宜，我們也很有錢。每次買東西，她都說：你們這麼窮，不要胡亂花錢了！我們就說：我們現在有錢了，工資很高，根本花不完！母親聽著，思忖著，一種半信半疑的眼神。
有一天，我們請朋友開車帶母親到外麵看了看，先到仁壽山，再到濕地公園，然後到西關、廣場、濱河路。我們在一個飯館裏吃了一頓飯，花了不到二百元。飯後，母親一直問了幾遍，看花了多少錢。我心裏想著說二三十元，但一說就漏了嘴，母親聽了有些吃驚，連連嫌太花錢了。
看著高樓大廈，母親說，那上麵有些啥人啊？那麼高的樓，人是怎麼上去的啊？
看著馬路上一行接一行、一輛接一輛的汽車，母親問：哪裏來這麼多的車啊？數都數不清，他們跑著幹啥呢？
我們做飯的時候，做了大半輩子農家飯的母親就有些坐不住，悄無聲息地來到我們身後，不解地看著冒著藍煙的天然氣灶，看著我們三兩下倒騰幾樣菜的神奇速度。老家做飯，從來都是玉米稈、葵花杆和牛糞、羊糞做燃料，大鐵鍋裏的水慢騰騰的，半天都不冒個氣泡泡。母親就在那樣煙熏火燎的情況下為我們做了大半輩子飯，黃米飯下鹹菜，臘月春節才吃個豬肉炒酸菜、粉條炒雞蛋，香得我們身心舒暢。現在，母親看著我們的做法和吃法，不知有多少的疑問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