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城市(2 / 3)

翠綠的山巒在我童年奔跑。像一匹駿馬,在黑夜閃光。

“這個城市沒變,還是魚幹罐頭一樣。”消失了四年的欣如在國泰酒店的商務廳裏對我說,“不過說真的,我愛它,在這裏可以懶散地生活。在深圳,我就是一架掙錢的機器。”欣如,徐鋆,我,當年親如兄弟,在1999年,被生活猛烈的大風吹散。我說我不會再離開這座城市啦,一個人在一座城市生活得久,滿身都長它的胎記。欣如的臉依舊瘦削,右頰的刀疤包進了肉裏,露出崎嶇的縫隙。他個頭高,瘦得單薄,一年到頭隻喝酒不吃飯。我沒看過比他更愛酒的人。一次他喝醉了,在廁所裏睡了一個多小時,他老婆還跑到街上找他。他進入醉態,也不說話,又不嘔吐,直直的眼睛開始往中間擠,變成鬥雞眼。

徐鋆和我,中晚餐都在欣如家。偶爾曉波也會去。曉波看上去有些憂鬱,寬大棉紡的休閑服裹得他像個粽子。他從邊遠的水鄉逃避愛情的魔咒而暫時在小城棲身。“活得沒意思。我們去學英語吧。”他說,“我們總要在平靜的生活中尋找幾滴激情。”學英語就是看老外的毛片。他是極其善於在曼妙的情調中遊泳的人,經常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又一副輕鬆的樣子。為了成就他浪子的理想,時隔不久,他成了渺無音訊的人。客廳比較小,黑皮沙發占去一半。我們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用小板凳當枕頭。出租帶子的小店在屋後的巷道裏,那兒有縫紉店,煎炸包子店,發藝廳,因位置較偏,人影稀疏。

對於愛酒者而言,找一個酒中知己可能比找愛人更難。酒是欣如和徐鋆友誼的粘合劑。徐鋆小我兩歲,他在離婚的那天中午,和欣如坐在朋友飯莊喝酒。他們心情好像很愉快,邊喝邊聊,氣氛一點也不壓抑,斜斜的陽光有些刺眼。那天喝了36公斤啤酒。徐鋆戴副眼鏡,留個平頭,穿件深黑的披風,酷酷的。他年紀輕輕就飽受滄桑,曆盡情感的磨難。“為了不受傷害,就不要投入真情。”多年後,我看到他,他變得成熟而豁達,飄蕩的職業經理生涯讓他曆練了人世的沉浮,他說,“這是命運。這座城市就是絞碎機,把我絞得七零八落,留下了我滿身的傷痛。我甚至不敢回憶它。”一些在我們內心死去(另一種活著)的人,終究化作鋒利的鐵釘,釘入心髒,再也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