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日常生活
“你過來吃飯吧。”朋友陳已經打第二次電話來了。我說我不去了,我剛剛答應了老婆回家吃晚飯。陳說,來吧,還有兩個眉眉呢。我說我就更不去了,萬一你眉眉看上我,我會幸福得跳樓而死。我是個不願意在外吃飯的人,但我確實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吃飯了。飯局不是推托不了,而是我比較貪玩。接近下班的時候,電話特別多,不是吃飯就是玩牌。我老婆並不責怪我玩牌,即使玩到深夜一點,她也不會來電話。這並不意味著她沒有看法,隻是忍著不說。我玩牌僅限於幾個朋友和同學,不和陌生人玩。我媽媽有一次來我家,見我深夜還不回家,她就一直坐在客廳裏等我。我媽媽有嚴重的肺熱症,捂著嘴巴幹咳。她狠狠地數落我,說,你一個大男人玩得失了分寸,街上都沒人了,你萬一出了事這個家怎麼辦。我說我很少晚上在外玩,一個星期玩不了兩次。“家裏的矛盾就是外麵玩出來的。”我媽媽說,“你愛這個家,你就少出去。”我說,男人整天燜罐子一樣燜在家裏,哪像個男人。
我不會麻將,陳幾次對我說,你不學麻將可惜了,麻將其樂無窮。我說我一看見麻將就頭皮發麻,眼皮耷拉。我說的是真的。還有一層我沒說,我的朋友圈子玩麻將太大,一個晚上輸贏過萬,我玩不了,幹脆不玩。我玩撲克牌,打三或打包分。我玩牌不指望贏,帶好一定數額的錢,輸光了就散夥。我的同學繆建強,十打九輸,打到後來,我都不忍心和他玩牌了。他一邊付錢,一邊死死地看著你,付完錢,用手摸一下自己的平板頭,說,這麼好的一局牌,被你翻了底,你當什麼作家,做一個殺手算了。我說,看到你付錢這麼痛苦的樣子,不如我自己輸,這樣我還更舒坦。他馬上用手按住還沒有抓上來的牌,說,誰付錢不痛苦,你也不是神,我打錯牌,你罵我豬八戒。我說豬八戒是愛稱,我叫我女兒叫豬八戒。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每次玩牌結束,繆建強都說,以後不玩了,尤其不和傅菲玩,贏得希望太渺茫了,哪怕贏十塊錢。可過不了一個星期,他又來電話了,說,在聚點茶莊集合,老樂早到了。
我喜歡和陳玩牌。他嘴巴翹著煙,一根接一根,煙灰也不彈。大哥把陳的煙從嘴巴裏取下,說,煙屁股也吸,又不是沒煙。說完,大哥從包裏,啪啪啪,甩出四包中華煙。陳說,這是公煙,你們不能抽我的啦哈。陳打牌喜歡偷雞,偷雞被捉住了,他就說,了不起一個死字,你們隻要我幾塊錢,又要不了我的命。因為我們都是非常好的朋友,說話也沒有太多的顧忌。沒人找他玩麻將的時候,他會給我一個短信:叫老大到老地方學習。老地方是指濱江茶樓。差不多在那兒玩了一個月,我說,以後大家還是不要來濱江,每天一百塊的包廂費去得好怨,不如自己裝修一套房子,供大家玩。陳說,還是去外貿,開車十分鍾,我負責接送。
上饒的茶樓比酒店多,比較知名的有大觀園、黃金海岸、陸羽茶莊、愛琴海,人多得紮堆,天花板上罩了一層白煙。上茶樓的,幾乎都是玩牌的,尤其是夏天,找個屁股坐的地方都難。其實我很少主動找人打牌。我一般是替補二差一或三差一。我叫過兩次周勁鬆,他就輸了兩次,我就不好意思再叫了。我不喜歡和一直輸或一直贏的人打牌。我自己也一樣,我贏了三次,我第四次就一定要輸一些。一直贏的人,手氣再好,都是缺乏度量的;一直輸的人,都是一些脾氣暴躁的人,或者是過於自信的人。老全喜歡和我打炸彈,他說,隔了兩個星期沒和老傅打牌,像缺了點什麼。他說,老傅炸錯了都是好的,炸彈扔出來像手榴彈扔給日本鬼子,有激情。我說我憋不住,不炸出去手會發癢。
一般的情況下,我安排在星期四下午、星期日下午玩牌。這是我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我不是一個很忙的人。我對自己要求比較低,領導對我的要求也不高。我對物質和權力,有願望沒渴望。願望停留在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的幾秒鍾內。我是一個生活極其簡單的人,也是一個不願意委屈自己的人。我早上七點起床,送女兒上學,到辦公室八點,十一點半下班回家燒飯,午休一個小時,上下午班,六點下班燒飯洗碗,晚上看電視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打瞌睡。我走到三樓,女兒就叫:“爸爸回家啦!”。她把門打開,探出半個頭。我到了六樓的家門口,聽到電視裏又在放《西遊記》。女兒從兩歲到六歲,沒有哪天不看《西遊記》的。我老婆有點煩《西遊記》,我說,難得有一個愛好,隻要女兒愛看,管她怎麼看。我把女兒拉在膝前,問,驄驄啊,今天老師有沒有表揚你。她扯著我的衣角,仰起小臉,說,爸爸,你怎麼每天問同樣的問題。那你一定挨批評了,我說。“我怎麼記得到這麼多。”說完,她又去看《西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