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水根本不必走這麼遠(開車去軍潭湖要九十多分鍾),僅需騎單車一刻鍾,到下遊的龍潭橋下的灘頭,就能看見如織的帆船,和澄碧吐藍的河水。那是羅橋河的入河口(注入信江),淺色的草灘浮動著牛群,許多的垂釣者沿岸分散,度過一天美妙的時光。他們大多是中老年人,握一根釣竿,提一個竹簍,早上太陽還沒有升起,草葉上的露珠懸著絢麗的光,他們就找好了位置。河水在他們內心蕩漾。魚不是很大,但種類繁多。棍子魚圓而肥,魚鱗細碎,像根筷子。它是極貪吃的,蚯蚓、熟麵粉丸、饅頭、飯粒,一落水麵,它們就箭一般射來,尤其是菜蟲,引得蜂擁而至。草魚沒人釣,肉糙沒味。它是最笨的魚,拖著草鉤就吞。有技藝和耐心的人,釣鯰魚、鱸魚、黃丫頭。信江有一種魚是其他水域沒有的,叫上軍魚,體長肥闊,脊背苔蘚般黝黑,腹部在水下閃閃發光,頭尖嘴寬,以動物的內髒為食物。
龍潭橋上遊500米處,有一座浮橋,是遊泳的好地方。浮橋是幾十艘小木船用鐵鏈連結而成的。小孩從橋上往水裏跳,笑聲尖叫聲隨水花四濺,向四周擴散開來。魚蝦並不遊走,反而向人群聚攏。1993年夏,我讀到詩人紫薇的《聽燕語起自信江》,不禁熱淚盈眶。突然間,我覺得自己是多麼熱愛這座南方小城。我的濡濕的、豐滿的、柔軟的、淡淡粉妝的小城。
聽燕語起自信江
一杯清酒和一碟小菜
借想象臨岸啜飲江風
一條墨綠色的緞帶是新娘的嫁衣
在燕語裏飄過辛棄疾的梅香
在陸羽的茶經裏
吮吸過江南的風浪嬌媚
我知信江北岸迢迢
北國紅豆曾裝滿歲月的船艙
你知南國夢巷深深
曾閃過信江女子青青的倩影
江南江北 都有一條陌路送春風
兩岸的船歌 都搖過聲聲燕語
可搖亂的隻是
信江裏回歸的片片帆影
——《聽燕語起自信江》片斷
現在的信江已經被生活用水和工業用水汙染。信江就像乳房幹癟的老母親,衰老,滄桑,日暮垂垂,連年的幹旱更讓它瘦弱多病。河道兩邊堆滿垃圾,雜草叢生。我們很難找到一個寧靜的地方,讓心靈棲息。為什麼我們是一群憂傷的懷鄉者,因為我們已經找不到樸素的故園。我們看著它慢慢消失(就像目睹一個親人的慢慢死去),剩下一片繁華的廢墟。我們能聽到自己內心撕裂倒塌的聲音。我們無枝可棲。
前幾天(2004年8月1日)我和同事又去了一趟軍潭湖,既沒爬山又沒遊湖,隻靜靜地在山莊聊天、打磕睡、散步。因幹旱,湖水下降了近二十米,露出黃土的山包和歸於塵土的村落。殘斷的土牆,裸露的基石,破裂的瓷碗,仿佛舊年的生活仍吸附在泥土裏,彌漫生衍腐朽的氣息。墳墓被湖水衝刷淘空,留存空洞的穴和烏黑的棺木,見證我們的滄桑與流徙。我偏愛這方簡單的山水,沒有被宣傳品、假文化、考究的裝潢所包裹,它隻呈現自身的容顏,充滿生命的質感。現在去銅鈸山的土路正在改造成二級公路,著手打造旅遊,終究有一天,它會蕪雜地繁華。我們的視野終究容納不了湖泊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