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生意無經(3 / 3)

如果說這3個字也起到了一定的廣告作用,那就是:運動員身上的廣告字越大,說明這個國家越窮。還暴露了做這種廣告的企業的小家子氣,缺少民族意識,國家意識,以出醜當出名,以挨罵當光榮。

在世界巨型企業排行榜上長期居於首位的美國通用汽車公司,顯然也資助了德國乒乓球隊,在德國運動員的隊服的前胸上方,印上了一枚小巧精致的在歐洲銷量最高的“歐寶”汽車的標誌。據報載,在北京國際汽車展前夕,通用汽車公司印刷了精美的產品說明書,廣告公司為了突出宜傳世界頭號汽車王國的產品,用了許多類似“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豐田車”式的虛誇、浮飾的詞句。他們的總裁看到了這種說明書卻甚為不滿,下令銷毀,新說明書的解說詞一律使用跟產品相符合的樸素準確的語言。這就是大企業家和暴發戶所不同的廣告觀。中國有些沒有多少資本卻偏愛虛張聲勢的所謂“企業家”,老想損國家的牙眼以抬高自己,譬如想在天安門城樓上或人民大會堂的前麵作他的廣告,以求“一鳴驚人”。好像他把國家的象征都能買下來,就可以證明他多麼有本事,他的企業多麼有錢……

中國國內的省級足球隊、籃球隊,幾乎是誰出錢就打誰的旗號,國家的球隊到世界大賽上去競技砂難道可以打著隨便哪一個出錢廠家的旗號嗎?’讓艱苦卓絕的世界冠軍們由為國爭光變成為某詳企業爭光嗎?

現代體育也許不能沒有金錢的驅動,但體育自身又有強烈的國家性和民族性。縱觀當今世界體壇,越是體育強國、體育大國,其體育所體現的國家性、民族性越突出。美國有那麼多大財團,他們的籃球隊出國比賽,叫“夢之隊”,並不叫“可口可樂隊”或“卡迪拉克隊”。他們的金錢用來突出國家、民族的整體形象和整體榮譽,而不是相反。到目前為止,在世界級的大賽上還沒有出現過“金錢體育代表團”,完全被金錢腐蝕的體育是沒有希望的,是體育的恥辱。

1997年5月22日

脾著人象柱天街上練錢

幾年前我接待一位深圳的朋友,他說天津的大街上到處都是錢,北方人就是不會揀。我很不以為然,甚至對他那種趨於傲慢的自信和精明生出反感。豈料事實一點點地教育我,到今年的春節,我終於認識到大街上確實有錢,也確實存在著會不會揀這些錢的問題。

在我看來,大街上的商店已經足夠多了,凡稍微豁亮一點的地方就有自由市場,凡路邊就有攤販,賣東西的比買東西的人還多——因為以前是買東西的人現在都改成賣東西的了。據說做小買賣是下崗職工最先想到的謀生之路,更不要說商業城市裏的商業正規軍和大兵團了。凡繁華的地方都擠滿商店,大店、老店、名店、新店,一個比一個氣派堂皇,一個比一個貨品齊全。見縫插針的是獨門小店,比的是特色,是靈活性。學國外自選模式的超級市場如同雨後春筍,商家們精確地計算了居民的分布情況;凡居民夠了一定數量的地方必建一個超市。

結果又如何呢?

超市開了一家又一家,大都不死不活,甚或難以支撐局麵,不停地換老板,換招牌,換來換去最後關門了事。日本人開的“捌佰伴連鎖店”,曾熱鬧一時,不也黃了嗎?

按理說,再想靠開商店掙錢是太難了!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竟有人看到在擠滿商店的天津市再開新商店,就像到大街上揀沒有主兒的錢一樣容易。不止一個人告訴我,在東麗區誕生了一家特大型的“倉儲式自選商場”。

我間何為“倉儲式”?

回答是:像大倉庫一樣,你進去看見什麼東西好就隨便搬,享受批發的價格,便宜得不得了。

店名叫“家樂”。

開業的前一天,“家樂”的老板請來一批目前正在國內走紅的影視紅星,讓他們免費自選一件商品。據傳有位明星毫不客氣地要了一掛價值10幾萬元的豪華大吊燈。

“家樂”開業幾個月來,天天顧客暴滿。因其地處郊區,“家樂”在市內好幾個繁華地區設站,免費用大客車接送顧客……好大的氣魄!一個商場居然成了一種社會新聞,成了天津市的一道景觀,最怕陪人逛商店的我受好奇心驅使也陪著家人去了一趟“家樂”。果然是“倉儲”,整個商場就是一個大倉庫,裏麵擺滿貨架,省去了高樓大廈,建商場的成本就大大地降低了。市裏任何一個傳統大商場裏,總是逛的人多,買東西的人少,正因為“家樂”地處郊區,人們去一趟不容易,去了就不能空手而回,進了“家樂”的人幾乎都是大包小包地選東西。從貨賀上拿東西的時候像不要錢一樣,等到付款的時候,沒有買會員卡的還要莫名其妙地在公開標出的價格上再加5%,算起來比其他商店也便宜不了多少。再加上在路上耗費的時間,說不定還虧了呐。我聽到周圍有好幾個人都大聲嚷嚷著以後再不到這個地方來了。

是不是看到生意紅火就漲價了?如果“家樂”的老板是這種眼光,我猜這個“倉儲式自選超市”也紅火不衛多久啦。等到冷下去想再火起來可就難了!

就在“家樂”掀起的購物熱處在高潮的時候,朋友、同事、四鄰紛紛告訴我,天津市又出了一家比“家樂”更火爆的超市——名叫“家樂福”。

關於“家樂福”的傳說就更邪乎了,說開業不多久有人就揚言在裏麵放了炸彈,想敲詐老板18萬元。人們還傳說,世界上有的東西“家樂福”裏全有,所有東西的價格都比別的商店便宜一大截,有些東西的價格賤的能嚇你一跳。比如幹紅葡萄酒,別處都賣40多元、50多元一瓶,“家樂福”隻賣30多元,4塊多錢一個的燈泡,在“家樂福”隻賣2塊多……每天下午6點鍾以後,當天烤出的麵包以及鮮菜、鮮肉等都要大甩賣,真的跟不要錢差不多。因為老板是法國人,超市的規矩也都是洋式的,對商品質量和衛生條件的要求,嚴格得近於苛刻,凡當天的新鮮食物必須當天賣掉,賣不掉就扔掉,決不留到隔夜後再賣。盡管每逢節假日“家樂福”一天營業額可高達400多萬元,法國老板卻揚言準備用3年的時間隻創牌子不賺錢……

一個單位在社會上有了奇妙的傳說,就可勝過任何廣告效應。

離春節還有3天的時候,我到愛普生維修站買包帶,順路想看看“家樂福”。隻見超市外麵是龐大的自行車陣和汽車陣,人們站在離超市門口二三百米遠的地方等著能搶到一輛購物的小推車。進了“家樂福”,幾乎是人擠人,車撞車,筐碰筐,人們被琳琅滿目的物品弄得眼花繚亂了,真有點像白拿白撿一樣。有30多個交款的通道,每條通道都排著百米左右的長隊……即便在時興搶購的年代我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

麵對這麼強盛的購買力,你不能不承認天津人太有錢啦!幣.站在“家樂福”裏,你會對許多企業不景氣和無數職工下崗的現象生出懷疑。許多人抱怨1998年的春節年味不足,原來這竟是個“購物年,’!

“家樂福”所在地原是天津市一家很出名的立達公司的商場,因為不景氣才轉賣給法國人。同樣的一個地方,為什麼到了法國人的手上就火起來了呢?這不就等於說這兒是風水寶地,放著大堆的錢票子天津人不知道撿,卻讓法國人到這兒來發了大財嗎?

資本雄厚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點子好,是經商的智慧高人一籌。

我見有人整箱地往購物車上搬滬州老窖,每瓶的標價卻隻有38元。前不久我在中創超市買同樣的一瓶滬州老窖卻花了54元,不能不為他們價格上的懸殊感到展驚。竿介叮家樂福”裏所有的商品價格,好像真的都比別的商店低一大截,生意怎麼會不火?它的低廉讓人們對比出其他商店的高利,給顧客提供了有關購物的思考和選擇的機會。因此,“家樂福”的意義就不僅是貨品的齊全和便宜了……

到了中午,“家樂福”裏的顧客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因為進來容易出去難,進來的人多出去的人少,商場裏自然是越存人越多。據有經驗的人說,這還不算是人最多一的時候,真正的購買高峰是在下午5點鍾左右。顧客們擁擠著搬運自己選中的貨物要出一身大汗,然後等著交款還:要排上三四個小時的隊,這樣折騰多半天,自然會肚子餓,此時此刻叫這些人舍下挑選好的貨物回家吃飯,當然會於心不甘。於是有人就在“家樂福”這個自選商場裏大吃起卜‘自助餐”來了,想吃什麼就自己動手從貨架上拿什麼……

“家樂福”裏什麼吃的沒有?各種高級蛋糕,各種進口約巧克力和奶油食品,還有新烤的麵包和新鮮水果。能喝約東西就更多了,多高檔的飲品都有,還有鮮奶和新榨的果汁……不論多值錢的東西,一吃進肚子裏,到交款的時候就不記賬了。一個人帶頭一吃,許多人都一窩蜂地跟著吃,那架勢真像是“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家樂福”成了真正的家、樂、福——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大飽口福!裏麵真有許多顧客是全家人一塊來的,連看熱鬧帶買年貨。這下可算來著了!

商場裏有管理人員,由於顧客太多無法管了。這也叫‘你有政策,我有對策”,誰叫你放這麼多人進來?誰叫你結款算賬這麼慢?

法國老板大概也沒有見過這種陣勢。但他沒有叫警察,沒有關大門,一任自己的自選超市變為免費的“自助餐廳”。也許這又是他的棋高一著之處,把顧客的“自選自吃”視為一件好事,讓其成為佳話流傳——這是一個商人難得一遇的經曆,如果不是在中國,他怎麼有這樣的機會?

這是顧客在逼著“家樂福”提價。

可是“家樂福”至今尚未提價,盡管每天的顧客還是那麼多,但不知是否還有“自選自吃”的現象發生……

1998年4月

上下之間

1998年的春節期間,過去工廠的朋友們來找我談的幾乎是同一個話題:為他們找工作,有的人幹脆就提出想到作家協會去看大門……

我真的可以為他們找得到工作,卻不是去給作協看大門,比守一個也許根本就用不著守的大門口要更有意思得多。隻是擔心他們不一定會去。因為我采訪過人才交流中心,他們能為97%的下崗職工找到重新就業的機會,卻有一大半下崗者拒絕了他們的建議。像摩托羅拉這祥名頭響亮的美資企業,有時一次就需要招收二三百名的臨時工,卻很少能招得進國營下崗職工;人才交流中心不得不到農村去為他們招人。目前天津市最豪華的商業大廈——吉利大廈,前不久要招收20名清潔工,每月工資400多元,上班期間管一頓飯。國營下崗職工都不去,理由是碰上熟人太丟臉。

這豈不是有點“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勁頭?

正應了天津人的一句老話:“死要麵子活受罪!”

國務院總理朱銘基,上個月來天津視察時詢問一位下崗職工,有沒有謀求再就業?那位下崗工人說:組織上、人才交流中心,還有親戚朋友,已經給他安排過不下10次再就業的機會,都因為不合他的心意而沒有去。真不知他的心意到底是什麼,此人堪稱“下崗大腕”就像俗話說的”賣豆腐幹的掉進河裏——人死架子不倒”。

當初國營企業是鐵飯碗的時候,你可以抱住不放。如今既已下崗,說明你所在的那家企業已沒有飯碗,還死抱住不放的是什麼呢?

大概是“主人翁意識”。不願由一等工人淪為二三等的打工者——給外國人打工,給個體戶打工,給各色各樣的老板打工……工人階級的政治地位何在?這還是不是以工人階級為領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

所以城市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現象:城市人正在失去自己的城市,失去生存的優勢,農民正在逐漸地成為城市的主人——一方麵有大量職工下崗,另一方麵有比城市下崗職工多幾十倍的農民進城工作。他們和城市人的感覺截然相反,他們認為城市太可愛了,太美妙了,工作的機會很多,賺錢的門路很多,在他們眼裏城裏人正在變成茅房的磚頭——又臭又硬。這也許跟農民一直處於“小兄弟”的地位有關,他們沒有“老大哥”的架子,沒有太多害怕丟失的東西,反而對商品社會,對市場經濟理解得快、行動及時,敢於投入。

可悲可歎的是我們這些可愛的工人階級兄弟。不下崗的時候還可以不管外界怎樣變化,仍按自己的理解和想象繼續當“國家的主人翁”。一旦下崗,就麵臨要重鑄靈魂,重鑄世界觀,重新認識自己……下崗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意識被丟下了,“國家的主人翁”意識卻跟不上國家的發展,別說有“崗”不願意“上”,即便上了新“崗”也是活受罪。天無絕人之路,往往是人自絕。

如果真有“主人翁”意識,下崗後更需要堅持和發揚這種意識。“主人翁”首先要能主宰自己的命運,現在至少給了你主宰自己命運的機會。你以前心安理得、感覺良好地當著“主人翁”的時候又真的“主”過什麼?哪些是需要你來“主”的呢?

實實在在地替自己做一回主吧。

1998年2月

企業和娘

中國文化認為世上最親的人是母親,又稱“娘親”。

俗雲:樹靠根,兒靠娘。《詩經》裏唱:“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柑我畜我,生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古人今人都創作了大量歌頌母親的文化作品。

母親無論怎樣歌頌都不為過。

於是,有人就把值得尊敬和親近的本不是娘的人也比喻成娘。擴而大之,一些不是人的東西,如一個部門、一種機關、一件物體,也可以被形容為娘。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中國的企業和上級領導機關及其職能部門,被認為是“母子關係”。經濟界曾經有一句很流行的話叫作“給企業斷奶”——中國的企業是不是真的吃過誰的“奶”,這“奶”至今斷了沒有,且不去說它,“斷奶”是人生中一個過程,這無疑是指一種母子關係,決不是指狼奶和狼孩或人奶和狼仔而言。還有一句流傳更廣的話,叫“婆婆太多”。在過去,在現在的許多地區,過了門的媳婦管婆婆也叫娘。在中國的傳統文化道德裏,婆婆和兒媳婦的關係是最微妙最一言難盡的了,與其當婆媳還不如當母子呢。生活中的兒媳婦都想熬成婆,她們中的大多數最終也確實都能當上婆婆,而中國的企業這個“兒媳”,恐怕永無當婆婆的可能吧?如果企業是婆婆,那誰是“兒媳”呢?難道是用戶?

群眾關於議論企業和它娘的話就更多了:“企業效益好上級部門是親娘,企業虧損了上下左右都變成了後娘”,“50年代的領導親娘多,商品時代的領導後娘多”……

這又引出了中國特有的“後娘文化”。但不能忘了,後娘也是娘。

《儒林外史》裏說:“晚娘的拳頭,雲裏的日頭。”烏雲後的太陽毒如針刺。

其實不該一概而論,後娘也有好的。至少有一個後娘不比有一群娘更壞——中國就曾經有過“多娘時代”。大戶人家三房四妾,大小老婆一大堆,那就更難伺候更難適從了。

中國的企業跟娘的關係也有過甜蜜時期,一切都由娘包起來,你隻管幹活,不用競爭,不管賠賺,不怕虧損,更不必擔心會發不出工資、會關門.大吉。老娘強大,包打天下,躲在老娘的翅膀底下,凡事不操心;何樂而不為?後來是娘覺得無法適應新的經濟形勢,而對經濟大市場、大循環,眼花繚亂,力不從心,不得不把企業推到第一線。不是兒子奪權,是娘要放權。不是革命,是改革。

積中國幾千年的曆史經驗證明,權力是不能與別人分享的,隻要享受過權力的滋味,就不願主動放棄。所以封建時代出過不止一個太上皇,名義上讓出皇位,大權還抓在自己手裏。凡主動放權的,多不徹底。不放不行,都放了又不甘心,隻好時放時收,放放收收。

因之,中國經濟界著名的“母子關係”,就變得更加複雜了。

慈母有敗子。有出息的兒子也許碰上了不放手的娘。在人的成長過程中,有一個“兒大不由娘”的階段言但企業和娘的關係,卻是“兒大娘也大”。盡管有許多企業已經結束了“在家靠父母”的時代,卻無法不遵循“父母在不遠遊”的古訓。何況娘雖然已經沒有充足的奶水,溫暖的懷抱,但威勢還在,控製手段也更加嚴密了,更加上時常擔心下麵會“娶了媳婦忘了娘”,局麵變得不僅複雜,而且古怪了。這麼大的國家,什麼樣的娘都有,什麼樣的兒子都有,娘怪兒子,兒子怪娘……

這爭論,那爭吵,這些年來從沒有間斷,卻也並未爭出或吵出一條好的出路。

也許這種古怪而複雜的“母子關係”,還要繼續古怪和複雜下去。

前不久,中央電視台轉播了一場轟動全國的家庭官司,一位老娘把幾個兒女告到法庭,說他們給的錢不夠消費。兒女們則說自己的生活都不富裕,認為娘的生活水平比他們還要高,應該體諒兒女的難處。娘有娘的苦衷,兒女有兒女的難處,各說各的理。官司結束後,有人說當娘的應該告,有人卻更同情兒女,還有人認為一家人在全國電視觀眾麵前出乖露醜,娘和兒女都輸了……

真是一場意味深長,讓人浮想聯翩的訴訟。如今兒女難當,別以為娘就好當。《說文解字》裏解釋這個“娘”字是“煩擾”。

何況企業和它的娘還不單單是個奉養問題。把上級機關說成是企業的“娘”,本身就不科學。如果非要這樣形容,是不是可以像參考西方的經濟管理辦法一樣,也參考一下西方的文化道德觀念?

蕭伯納在《人和超人》裏說:“父子,母女之間,不是愛的法則,而是革命的法則,解放的法則,是有才能的青年壓服筋疲力盡的老人的法則。”

有一天當娘的倘若真的沒有招兒了,為形勢所迫,就不能不聽兒女的了。一般的家庭是遵循這樣一個規律,企業和它的娘呢?

1996年1月

人民幣的味道

每一次從郵局取出稿酬,都要粗略地讀一讀人民幣上的內容,也隻有人民幣才會有這麼豐富的內容——

這一張上油演麻花,顯然是從賣肉的人手裏流通過,他們切完肉不擦手就摸錢,才使人民幣這麼粘膩膩充滿肉感。或者人們剛抓完油條、吃完手扒肉、啃完豬蹄,就掏錢付賬,用錢當擦手紙。從紙幣上可以刮下一層油泥,可見人們的生活多麼富足……

這一張帶著魚腥味兒,上麵還沾著一兩片幹魚鱗,我仿佛看見無數隻手,抓完各種各樣的魚鼇蝦蟹‘濕滾波的就把水產品的全部味道又印到人民幣上。這一張則皺皺巴巴從中間斷開,它的前主人從報紙上撕下一條帶著鉛字的紙,又把兩半糊在一起。說它不是錢吧,郵局是把它當錢給了我。說它是錢吧,人民幣本來的麵孔被破壞了,至少中間那一條報紙不能算是錢。這樣的錢接受容易,再把它流通出去就難了。另一張奇怪地掉了一個角兒,好像是前主人不忍將錢撤手,惡狠狠咬下一口留作紀念。還有的錢幣上記了一串串數字,有的像電話號碼有的像密電碼,有的還在上麵演算過加減乘除。說明有人掙錢很多,手、腳、腦加在一塊也算不過來,身上又從來不帶別的紙,或者帶了也獺得拿出來,索性在人民幣上演算、打草稿,既方便,又是一種炫耀。

總之,人民幣在流通過程中的經曆是豐富多彩的,每一張紙幣似乎都有一串故事,到最後它失去了自己本來的麵孔、應有的麵孔,變得髒兮兮、滑膩膩、皺巴巴、灰土土,成了最髒的紙。難怪中國人愛說,錢這種東西很髒!

你拿著一打錢很容易就能聞出自由市場的味道,農貿市場的味道,騾馬大市的味道,鄉村集市的味道,一種經濟活躍的味道。再仔細聞還會聞出生活的其他味道,如煙鬼的味道,酒色財氣的味道……

人們愛錢,為什麼又不愛惜人民幣呢?

我曾就此請教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他說從表麵看,民間流通的貨幣沒有比人民幣更髒、破損率更高的了。如果說我們人多,流通快,倒手多,美元、英鎊等貨幣世界通用,使用的人不比我們少。當然他們使用信用卡的人也多,那對貨幣是一種保護。

後來我發現同是人民幣,在不同城市,不同地區,命運也不一樣,在有的城市買東西找回的錢就相對幹淨得多。我想,錢不僅反映一個國家、一個地區的經濟麵貌,還表達了一種文化和持有者的素質。

1994年12月16日

廣告對城市的塑造

我問一個第一次來天津的人逗留兩天之後對天津的印象如何?他禮貌而嚴肅地恭維說:“天津真是一座酒城!”我大惑不解,公認的八大名酒中沒有一種是天津生產的,天津人也不以嗜酒而聞名於世,他何來這種印象?

他解釋說:進入天津市第一眼看到的是馬路的上空和一座建築物上橫扯著一條條長長的白布,上印紅色大字:“感謝夭津人民對古井貢酒的厚愛!”“古井貢酒向天津人民致意!”

著名的大光明橋的橋頭,盔立著兩個巨大的酒瓶,令人想起南京長江大橋橋頭高高豎起的三麵紅旗。三麵紅旗是那個年代的象征,大光明橋橋頭的兩個巨大酒瓶是不是天津城的象征呢?經濟技術協作大廈,是各省駐津辦事處的所在地,是一座很別致的大樓,如同一個巨人張開臂膀歡迎來自四麵八方的朋友。如今張開的臂膀樓住了“西鳳酒”,雙肩上分別扛著“國酒茅台,玉液之冠”,好客變成了好酒。大街上的電線杆子中央掛著“孔府家酒”和“孔府宴酒”的白色旗幟,活像酒館的幌子,整個天津城就像一個大酒館兒,引得人一陣陣酒興難握。

——這就是廣告對城市進行包裝的結果。本來中國要評選“酒城”,絕對沒有夭津的份兒,但廣告誤導了陌生人。正如有的地方,電線杆子上貼滿了賣壯陽藥和治性病的廣告,那個地方卻未必就是“黃泛區”。

廣告已無處不在,無孔不入,構成了一種鋪天蓋地的社會存在,且還以排山倒海之勢發展著。人們陷入了廣告的包圍之中,有人在廣告的汪洋大海裏如魚得水,借此緊密了自己和物的關係。有人無奈,對廣告習以為常,熟視無睹。有人大度,喜歡從文化的角度欣賞或評判廣告,很少根據廣告去投入自己的感情和財力。有人厭惡,能不聽就不聽,能不看就不看,實在躲不過也不信。虛假廣告、垃圾廣告太多,不僅對人們的視覺和聽覺構成了汙染,而且汙染了人們的心靈,汙染了城市的景觀,扭曲了城市的風格。

不管人們對廣告持什麼態度,喜歡也罷,厭惡也罷,容忍也罷,拒絕也罷,廣告隻會越來越多,而不會越來越少。商品世界就是廣告世界,商品大戰就是廣告大戰。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接受不接受,廣告已經成為一種社會文化,不斷為現代社會創造新語言。·如:減肥茶的廣告——健康長瘦飛驅蚊香的廣告——默默無蟻;服裝店的廣告——衣帽取人;生發靈的廣告——聰明不必絕頂;臭豆腐的廣告——臭名遠揚;衣領淨的廣告——再現領袖風采……

也應該承認一個事實,眼下好廣告太少,垃圾廣告太多,而且強加於人,廣告給社會以巨大的影響,社會對廣告卻沒有發言權。中國也有廣告協會,應該組織消費者對廣告進行評比,每年評出最好的廣告,也評出最差的廣告。讓廣告商懂得,不僅要對自己的經濟利益負責,還要對社會對群眾負責。否則,廣告作為商業大戰的硝煙,就會任意彌漫,一個城市、一個地區,乃至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就會逐漸失去自己原有的麵貌。

最近從報紙上看到一個材料,美國每年的廣告費用占國民生產總值的2.4%,日本占1%,中國隻占1%。我恰巧去過美、日這兩個世界廣告大國,它們的電視、報紙、雜誌、商店櫥窗裏的廣告很厲害,但城市的公共空間卻比較幹淨,每個城市都保留著自己的曆史風貌和現代風格,中國的廣告業剛剛起步,城市的大街小巷卻搞得花花綠綠挺熱鬧,勝過“文化大革命”期間的“紅海洋”。難道廣告商不懂得物極必反的道理嗎?照此發展下去,倘若有一天中國的廣告費用達到美國和日本的水平,每個城市都成了廣告牌,城市人將找不到一塊清淨的公共空間了。

城市的公共空間不該隨意而廉價地賣給廣告商。

我想全國人民都讚成、都欣賞夭安門城樓上和夭安門廣場上沒有廣告。為什麼呢?

1995年1月

論企業的形象

1

世間的萬物都有自己的形態。不可設想一個企業會沒有自己的形象。

以生命不可缺少的三樣東西為例:

陽光——雨後的陽光,夏夭的陽光,冬天的陽光,農村的陽光,城市的陽光,南方的陽光,北方的陽光,赤道上的陽光,在太空船上感受到的陽光等等,是一樣的嗎?每一種陽光給人以不同的印象,這就是形象。

空氣——海邊的空氣,山裏的空氣,化工廠裏的空氣等等,在人們的心目中也各有其形象。

水的形象就更容易確認了——其顏色有藍的、綠的、深的、清的、黃的、黑的、幹淨的、汙染的;其形式分為大海、江河、湖泊、小溪、水灣、水坑……湖泊裏又分成高山湖泊、淡水湖、鹹水湖,等等,等等。水的形象極其豐富。

物質不滅,世界上有多少種物,就有多少種樣子。樣子就是形象。

2

精神就沒有形象嗎?

一提起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人們的腦海裏就會顯出一種形象。

每一次政治運動有自己的形象,每一件精神產品也有自己的形象,如:《紅樓夢》、《魯迅全集》。

連看不見摸不著,甚至還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東西都有形象。比如:人們一提天堂心裏就會想象出一種樣子,想起地獄又是另一種樣子。神仙、魔鬼,在人們心目中也都有自己的形象。

3

人類需要形象,也創造形象。

曆史記錄形象。

人們的記憶需要形象,沒有具體的形象記不住。

一切傳播媒體的宣傳都需要形象。

4

一個企業別無選擇,必須努力創造出獨特的美好的形象。

獨特很重要。

中國確實有許多企業沒有自己的形象,他們默默無聞,沒有特色,能活下去就不錯了,哪還顧得上有沒有形象。

越沒有自己突出形象就越困難。

——其實困難也是一種形象,隻是不那麼美妙罷了。

還有一些企業,日子過得並不困難,也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形象。一是因為沒特色,被眾多的企業淹沒了;二是企業領導人不重視,缺少形象意識——其實就是文化意識。

太可惜了。

沒有自己形象的企業,是很難成大氣候的。在激烈的競爭中很容易被淘汰。

有了公認的和穩固的企業形象,在市場經濟的激烈競爭中才有可能立於不敗之地。

5

企業形象的建立,至少有3個支撐點:

第一,硬件。產品、經營管理、效益、服務,等等。產品樹立不起過硬的形象,光靠瞎吹,企業的形象是危險的。德國的西門子電子公司、本茨汽車公司、美國的可口可樂公司,都是靠產品牢固地立起了自己企業的形象。

這就是“名牌效應”。

創出名牌,牌子的形象就成了企業的形象。

第二,軟件。企業精神,也可以稱做企業文化。市場經濟的高層次是一種文化經濟,優秀企業是靠文化來提高自己的品位,塑造自己的形象。

這文化的概念包括企業的宗旨、方向。企業不僅在經濟領域找到了自己得天獨厚的位置,在社會上也高揚自己的旗幟。如計劃經濟時代的鞍鋼、大慶,當時它們的企業精神成為社會的‘種精神財富,為國為民做出巨大貢獻,曆史將永記。現代企業更是千方百計地在社會上樹立自己的形象,如:成立基金會為社會做好事,資助文教事業,利用一切文化手段和傳播媒體宜傳自己的形象,等等。

第三,企業領導人的思想風度。領導人是企業的又一塊牌子,領導人的形象對企業至關緊要。

沒有成功的領導者就不可能有成功的企業——這已經為無數事實所證明。

6

企業形象不單是經濟問題,還是一種社會現象、文化現象。現代企業家都明白一個道理:企業沒有自己的形象不行。關起門辦工廠的時代過去了,企業的知名度很重要。所以許多企業不惜巨資,讓中央電視台用幾秒鍾的時間喊一句口號,或唱一句歌,為了什麼?企業的形象!隻要你的企業想存在下去,就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形象。

7

沒有形象想形象,有了形象更要加倍愛惜自己的形象。

中國有那麼多企業,形象突出的之所以不多,就因為一個企業好不容易有了點形象,政策一變,運動一來,或領導一換,前功盡棄。

企業樹立起自己的形象,需要有相當長的穩定發展期。當企業的形象非常強大、非常突出,更換領導人已經對它不造成太大的影響——也由於它自身強大,有了挑選優秀領導人的機製,一發現選錯了及時更正,同時經得住世界上經濟潮流的起伏跌蕩。這樣的企業就算成熟了。

可口可樂公司換了多少領導人了?經曆了多少坎坷,甚至包括戰爭,它的形象不僅無損,反而更光大了。

當企業的形象大於強於領導人的形象,便形成了一種文化景觀。

它對人類的貢獻就不僅僅是物質,還有文化。

1995年5月

金不換的“換”

車從昆明出發,爬了六七個小時的山道之後,在進入中國南部邊睡大山——老山之前,有一塊難得的紅土平原。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紅土地上,盜立著兩幢格外醒目的白色小樓,樓前浮雕出一行大字:雲南金不換集團有限公司。

——這就是我們滇西南之行要采訪的第一個單位。

經過長途奔波,大家下車後在樓前的廣場上活動腰腿,欣賞四周景色。此時有位年輕的管理人員,手裏拿著小本子走上前來,跟我討論(經營與管理》雜誌上“經濟快語“欄目裏的一些觀點。而這家雜誌上的這個欄目,正是由我主持的。

從地圖上看,這裏是中國正南方邊界的中心,從天津到這裏直線距離也在3000公裏以上,差不多等於穿越了多半個中國,他們居然還能看到《經營與營理》雜誌!這一驚奇取代了我在南國遇到知音的喜悅,便反問:

“你是從(經營與管理》雜誌上看到的,還是看了當地報刊的轉載?”

年輕人回答說:“我們訂這家雜誌已經有好幾年了。”

我為(經營與管理)感到慶幸。這裏有不少人讀過我的小說,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但有人能記住我一篇經濟隨筆中的觀點,卻讓我格外振奮。何況這裏叫“金不換”,他們至少是用自己的“金不換”換來了(經營與管理》!

中國人喜歡用“金不換”來形容一切珍貴的東西。

但最早使用這一形容詞的是明代醫聖李時珍,他在醫學經典《本草綱目)中稱三七(又叫田七)為“金不換”。中國三七的80%生長在雲南硯山縣,1995年國家授予該縣“三七之鄉”的稱號。專門生產三七製品的金不換集團,就是硯山縣的王牌企業——可謂是金不換的正根,是金不換的大本營。

他們名為金不換,其經營與管理的全部訣竅卻恰恰是在一個“換”字上。

如果手裏拿著金不換,什麼也不去換,什麼也換不來,那就失去了金不換的意義,變成了一錢不值的東西。金不換的意義正是為了去“換”。當年李時珍還用金不換去為人們換健康,換強壯。金不換既然是一家集團企業,其存在的宗旨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創造最大的經濟效益,將“三七之鄉”的資源優勢轉換為經濟優勢。

世界上有個“人參協會”,主席是加拿大人,用科學手段對世界幾大名參進行評比,結果是三七被排在第一位,其後依次是東北參、高麗參、花旗參。日本人受這一評比結果的影響,走遍了中國所有生產三七的地方,對各地的三七逐一進行化驗,最後得出結論,唯金不換集團的三七製品品質最好,沒有汙染,重金屬含量沒有超標,沒有農藥殘毒……於是,一下子就購買了720萬美元的三七產品。

——這就是換,金不換換金,濟世助民。

也有不能換的。一家財大氣粗的企業,想用自己的市場優勢。換掉金不換集團的牌子,被他們拒絕了。為此,金不換集團的總經理竟提出了這樣的口號:二 “保家衛國,‘開發:三七!”

保衛自己的名牌,確實具有保家衛國的意義。

我們已有不少自己的名牌,因急於兌換成外幣,徹底地;消失了。

從這一點出發,真希望中國那些能換金的金字招牌,個個都是“金不換”。

1998年1月

農業戲法

老同學們相聚,離不開兩個話題:回味過去妙趣橫生;抱怨今天漸入老境。退休,發胖,白頭,眼花,血壓,血脂……無法不談身體,不談疾病,感歎時光流轉,歲月殘酷。

“我就不像你們,從來不進醫院,不吃藥。不是活得很好嘛!”

怎麼可能呢?活了50多歲從來沒有進過醫院、沒有吃過藥?沒有人相信,可看他那春風得意的樣子,又不願意跟他理論。

但是,有愛吹的,就一定會有站出來抬杠的,“杠頭”偏偏還是學製藥的:“你進沒進過醫院我說不準,但我可以斷定你吃過藥,並且離不開藥,幾乎是天天吃、頓頓吃!”

“你才天天頓頓拿藥當飯吃呢!”

“不錯,我們都是天天頓頓離不開藥,因為天天頓頓都要吃菜,你能說得出現在的哪一種蔬菜、瓜果是不上農藥的嗎?”

大胡臉紅脖子粗,卻不敢說自己從來不吃菜,不吃水果。

活得越來越聰明的現代人,居然不知道自己天天在吃什麼!

“杠頭”把“大胡”給抬底了。他繼續開導我們:“我是幹這一行的,每天真不知道該吃什麼菜好,買了菜回家就扔到清水裏,先泡上兩個小時再說。我可警告你們,千萬不要吃那種農藥附著上以後無法清除的蔬菜,比如菜花、西蘭花。盡量買帶皮的,吃的時候把皮削掉。”

誰都知道現代農業早已進入農藥、化肥時代,由於“眼不見為淨”,吃菜的時候並無多少心理障礙,基本上是想吃什麼就買什麼,或買到什麼就吃什麼。

那次聚會之後沒有隔多久,我又被老“杠頭”拉著參觀了一個農藥展銷會,看得我毛骨驚然,恨不得今後把自己的嘴縫上。現代農藥的品種,幾乎和人類食品的品種一樣多,花樣翻新,琳琅滿目。人喜歡看到什麼,農藥就能給你變出什麼。比如,地裏的西紅柿還是湛青碧綠,根據市場行情明天采摘上市能賣好價錢,手心裏灑上一點催紅的農藥,摸一摸準備采摘的青果子,第二天就奇跡般地由青變紅了。西瓜還未長熟,主人急於想用它去換大錢,手蘸刺激生長的農藥往西瓜上拍一拍,就像童話裏的神仙施法術一樣,西瓜的個頭急劇膨脹,幾天後就飽滿了,而且表皮光亮,像熟透了的樣子。其他的瓜類也一樣,想叫它多大就長多大,想叫它什麼時候熟就什麼時候熟。所以,芹菜長得像小樹。韭菜的葉子又寬又長又厚,且色澤墨綠。草葛長得像小窩頭,又紅又亮,可就是不甜……

對於現在的水果和蔬菜的味道,幾乎沒有人不抱怨。追求現代物質文明的人們,卻再也享受不到以前的那種菜是菜味、瓜有瓜脆、果有果甜的口福了。據說種韭菜的不吃自己的韭菜,種西葫蘆的不吃準備賣的西葫蘆。

古人認為“握苗助長”是一種愚蠢至極的違背農作物生長規律的舉動,能毀了青苗。現代農業不僅能“堰苗助長”,還要讓苗真長,甚至還會變戲法,給蔬菜、瓜果化妝,隨心所欲地改變它們的容貌、體積、分量和膚色。

原本嚴格遵循客觀規律、推動人類文明史的進步、可以信賴的科學技術,其價值是為人類提供“沒有私欲的服務”。現在卻成全了一部分人的私欲,危害了更多人的利益,甚至包括生命的健康。

科學無限製地發展,給人類帶來益處的同時必然也會給人類帶來危害,因為人類的德行並不伴隨科學一同進步。看來在當今商品社會,隻強調商業道德是不行的,還應該提倡科學道德。

1997年3月

“點子”並非都等於錢

在幾天前開幕的布魯塞爾尤裏卡發明者博覽會上,一位楚楚動人的白人姑娘,坐在一隻行李箱上,這行李箱不用提不用拉,卻載著姑娘自動行走,或快或慢,或左轉或右拐,如同一隻魔箱。眾人鼓掌喝彩,同時心裏也癢癢的:自己怎麼沒想到這個“點子”?其實道理很簡單,在箱子裏裝個馬達就行。帶著這樣一隻箱子外出何等神氣,進機場,出車站,別人都手提肩扛,如驢負重,而自己安坐寶箱之上,無翼自飛,出盡風頭……

一個“點子”便是一項發明,有一項發明便有一點進步。人類從茹毛飲血發展到今天這般神氣,就靠一個又一個的“點子”,一項又一項的發明。世界太大,自然神秘,時空無限,而人又太小,自身的能力有限,多少無窮的巧慧妙思,才得以生存天地之間,和宇宙相協調。

空話不必多說,眼下誰都知道“點子”就是金錢。中國出了“點子大王”,新聞裏已炒得夠熱鬧了,一會兒說發了財,一會兒又說因某個“點子”不忍被索賠甚至對薄公堂……不管怎麼說,“點子大王”的功績是開了人的腦竅:原來靠智慧發財是這麼容易、這麼省事。於是大家紛紛拍腦門,想點子,希望有朝一日靠動動嘴巴也能發一筆財。社會上各色各樣的顧間、谘詢員多了,各色各樣的“點子”也多了,張三想起一個什麼“點子”,邀李四一塊發財,李四想起一個“點子”請王五參與,商海活躍,好“點子”不少,壞的、邪的、怪的“點子”也不少。有人確實弄到了錢,有人則破了財,有人甚至被坑蒙拐騙、人財兩空。

邪門歪道的“點子”可不提,即便是正經八百的“點子”也不一定都能變成錢。某中學的一位教師想出一個“點子”:倘能印製大量精美得如同正式出版物的稿紙本,封麵印上“處女作”字樣,家長們一定願意買回去讓自己的孩子填滿裏麵的格子,像一本書一樣可以長期保存,且能圓了著書立說的夢。他認為這個“點子”一定能賺大錢,卻幾年賣不出去,自己可沒有能力將其付諸實踐,連“點子”的是否真有用都無法檢驗。

可見光有“點子”還不行(且不論“點子”優劣),還要有運作能力。若不能付諸實踐.再好的“點子”也沒有用。正如諸葛亮的“點子”很多,有許多還是克敵致勝、治國平天下的“大點子”,如果沒有劉備,這些“點子”一點也派不上用場,他隻能隱居山林當個空談家。古今中外無論哪個成功的人物在不同的時期麵對不同的情況都有許多很好的“點子”,這些“點子”實現的過程就是他們事業成功的過程。出“點子”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認識、判斷“點子”的價值,進行實際操作。

時下中國流行的所謂“點子”,大多是指某些個人憑自己的聰明拍腦門拍出來的。而一個人的才智畢竟有限,如果再沒有實際操作的經驗,隻靠一味地鼓腦門拍下去,也許能拍出一些有用的,但多是小打小鬧的“點子”,也許還會拍出一些臭“點子”。“點子”論規模分大中小,論質量分上中下,論品格分正和邪。世界的事物變得越來越複雜了,西方國家早就把出“點子”、搞策劃變成一門科學,集中多人的絮慧,借助現代信息的科學技術,提出更準確、更科學的預測和建議。比如:美國的導彈、衛星係統的部署方案,最早就是由著名的智囊機構蘭德公司規劃設計的。

盡管如此;這些“點子公司”生產的好“點子”也未必就都被采納。據報載在朝鮮戰爭前夕,美國最關心中國將會持何種態度。歐洲德林公司願將自己的研究成果賣給美國,索價500萬美元。在當時這些錢可以買一架先進的戰鬥機,美國嫌貴沒有要。德林公司的結論隻有7個字:“中國將出兵朝鮮。”並附有380項的長篇資料,充分論證了中國決不會坐視美國入侵朝鮮。事實和德林公司預料的一樣,事後美軍司令麥克阿瑟曾發牢騷說:“我們最大的失策是舍得幾百億美元和數十萬美國軍人的生命,卻吝惜一架戰鬥機的代價。”

世界著名的“點子公司”的“大點子”尚且會遭到這種命運,它道出一個事實:世界不是由想出“點子”的人控製的。世界上每天都有許多“好點子”沒有被采納,而許多“壞點子”得以實行,這是世界的悲哀。當大家一窩蜂地想發財的“點子”時,不要忽視了實際。

1995年3月19日

吃,吃,吃!

國人向以會吃而自豪,並常以飲食的精致考究、豐富多采和變化多端炫耀於人。

有人做過統計,自1993年初至1995年初,兩年裏中央下發了138個有關禁止大吃大喝的文件。這就不能不令人懷疑,中國人到底是會吃,還是不會吃?請問有哪個國家為吃喝問題傷過這麼大的神費過這麼大的力?不厭其煩地連勸帶嚇唬地告誡下麵該怎樣吃喝或不該怎樣吃喝……這似乎又說明中國人不會吃喝,需要有人管著才能正確地吃喝。

報紙上也曾不止一次曝光:每年僅胡吃濫喝一項全國就要浪費多少多少億元……

這錢是哪兒來的?絕大部分吃的是企業。也許有時在飯桌上是從別人的口袋裏掏錢付賬,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後都要轉嫁到企業身上。從根上說物質財富是企業創造的,不吃企業還能吃誰?眼下不是很流行一句話,叫做“自己的飯基本上不吃,自己的錢基本上不花”嗎?吃誰花誰?還不是企業。

——這叫“官吃”,是千百種吃企業的形式中一種最常見最簡單的吃法。吃企業的嘴還有許多張,比這更殘酷、更凶狠的吃法還有很多。

如:某市承辦一大型運動會,上級的一位官員找到一家運動衣廠的廠長,叫他為運動會讚助100萬元。廠長不答應,申述了自己企業的困難,已經不能按時給職工發基本工資了,哪還有錢讚助別人?來要錢的官員比他更理直氣壯,教導他說:這是國家辦的運動會,你是國營企業,你不拿錢誰拿錢?這是運動會,你是生產運動衣的,你不拿錢誰拿錢?你若實在不拿,隻能撤掉你,換個新廠長上來也得拿!廠長無奈,但廠裏沒有錢是真的,即便他想拿也拿不來。官員叫他到銀行貸款。結果可想而知,這家發不出工資的企業從銀行貸款向運動會讚助100萬元,在電視新聞中閃了一兩個鏡頭,在報紙上占了好幾行。廠裏職工罵大街,不了解實情的人覺得這個廠很有錢。

這是“武吃”中的一種。運動會變成吃企業的運動,這節那節變成吃企業節,這賽那賽變成吃企業大賽。

還有“橫吃、豎吃、條條吃、塊塊吃”——這些大嘴來自上下左右,四麵八方,同樣也是不讓吃不行。它們能管企業、卡企業、查企業,甚至能置企業於死地。你老老實實讓他們吃,雖然會很痛,會流不少血,鬧不好還會被吃死,但隻能在這種被吃中尋找生存的機會。有時還可以吃小虧占大便宜,堤內損失堤外補。

吃企業的嘴並不都是這麼專橫霸道,惡吃惡打,有些嘴來自跟企業本沒有任何直接關係的單位和部門——文質彬彬,氣度瀟灑,意識超前,點子橫飛,跟文化沾點邊,跟企業掛點鉤,以文化吃企業,以企業吃文化。曾有一家紅紅火火、大名鼎鼎的企業,在本地區創出了幾近家喻戶曉的名牌產品。前年幾家新聞單位和一個跟經濟沾點邊的部門發起組織了一次產品評比會,讓這個企業繳納3萬元參評費。總經理拒絕了,他沒有把這種“文吃”放在眼裏,覺得不被吃這一口,那些人也奈何不了他的企業。豈料社會上很快攪起一陣強大的輿論風波,說他的產品裏攙假、有毒,傳得有鼻子有眼,還上了報紙。價值5000萬元的產品被退貨,企業一下子陷於倒閉的困境。總經理不得不向四麵八方作揖磕頭,到處信誓旦旦地去解釋。結果損失了又何止1000個3萬元,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才算保住了企業,但元氣已經大傷。

沒有金鋼鑽怎敢攬瓷器活?既然想吃你,就準備好了吃你的嘴和牙。“文吃”也有“文吃”的學問。

除此之外,還有窮吃、富吃、公吃、私吃、濫吃、精吃、明吃、偷吃、自吃、換吃……鐵嘴鋼牙、熊心豹膽、橫眉立目、溫文而雅、滿臉賠笑、眼送秋波、老謀深算、拉拉扯扯。誰也數不清當今吃企業的嘴有多少張,七嘴八舌一塊上,真有點“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不讓吃也得吃”的勁頭。每一種吃法都有自己的奧妙,自己的絕招——那是一本書的材料,在這篇短文裏恕不一一例舉。

我們為企業的改革曾想過許多招兒,一會兒收權,一會兒放權,一會兒以黨委為核心,一會兒以廠長為中心,就是沒有認真想過怎樣管管吃企業的嘴!

這些血盆大口管不住,企業有多少血肉經得住這樣吃?有些企業就活生生被吃得大家都沒有飯可吃了。但世上沒有人願意被吃被宰,總是要掙紮,要喊疼,要回報。企業也不是都那麼好吃,有的咯掉了牙,咬斷了舌,撐壞了胃,甚至丟了命。這並非危言聳聽,的確有人為吃企業自己卻吃了官可,還有相當一批人吃進了監獄。不能不承認吃企業著實毀了一大批人。

某些有條件的企業不甘心被大吃大嚼,就拚命往大裏發展,搞成王國模式,萬事不求人,甚至投資政治,手明禪天,想成為嘴和牙,而不是別人嘴裏的肉。想成為商海裏的大鯨魚,以為隻要大了就不再懼怕任何魚蝦將。可是,碰到了捕鯨船又如何呢?

據說人體內存在著一定數量的細菌,沒有它們不行,它們太多了也不行。對寄生在企業身上的細菌也該有點辦法,如果它自身已經調節不了啦,就得吃藥、打針、輸液……或改變體製,或動用法律,或形成製度,把細菌限製在有益無害的程度。

讓那些吃企業的大嘴,“吃不了兜著走”——讀者可不要把這句話理解成是自己吃不了打包帶回家。

1996年2月

中國有多大

這也算是個問題嗎?

作為一個中國人怎會不知道自己的國家有多大,那豈不跟不知道自己的家裏有幾間房、幾畝地、場院有多大差不多……且慢,“國”雖然跟“家”連在一起,但“國”並不等同於“家”。也許不知道“國”有多大的還大有人在呐。

不妨一試。我就方便請教了周圍的一些人,他們中有在學的大學生、中學生、小學生,有機關幹部,還有一些企業的經營管理人員,幾乎不加思索地異口同聲地回答:

960萬平方公裏。

——中國所有教科書上都是這麼寫的,去年轟動一時的第一版的(新三字經)也是這麼寫的。

可怕也正在這裏!

960萬平方公裏指的是陸地麵積,包括陸地上的河流和湖泊,不管是碧水、藍水、黃水,還是渾水、汙染的水,下麵都是土地,因此也算國土,而不叫“國水”。不知為什麼,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教科書大大咧咧地忽略了海水的下麵同樣也有土地,沒有把自己管轄的海洋列為國土。

1958年,我國劃定了12海裏領海的範圍。當時美國自恃強大,無視我們的主權,一次次侵犯我國的領海。隻要他們進入我國的領海,我們的軍艦就迎上去,提出警告,把他們逼出12海裏以外。當時我正在海軍服役,對那段曆史記憶深刻。後來聯合國又規定每個臨海國家所轄的海域範圍可以擴大到200海裏,按此規定中國的領土麵積還要再增加近300萬平方公裏。

聯合國承認了,世界上的臨海國家紛紛按著新的規定劃出自己的領土範圍。唯獨我們的教科書,還一直不按著新的領土範圍修正國土麵積的數字。

我們知道有些國家的教科書是經常改來改去的,比如日本,不惜激起鄰國的抗議和指責,也要把鐵證如山的侵略戰爭改成正義的自衛行動。他們在教科書上篡改曆史的目的是為了美化自己的國家,維護民族的臉麵,教育國人和後人熱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我們的教科書卻死抱住一些老概念不變,脫離現實,以至於連國家有多麼大這麼重要的事情都搞不清楚,把幾百平方公裏的“藍色國土”一丟幾十年,至今還沒有揀回來。要收回多少個香港,才能抵得上這樣巨大的丟失?豈止是誤人子弟,簡直是誤國誤民!

當今世界大陸,已顯露出生態破壞、資源枯竭相,發達國家早就在推行“保護本土資源、開發毗鄰區資源、搶占公海資m”的策略。海洋占地球麵積的70%,資a豐富,一個民族要走向富強,必須走向海洋。誰不擁有海洋,誰就不可能發達。

——隻要環視一下當今世界就可以驗證這一點,凡發達國家沒有一個是不臨海的。

如果說19世紀是爭奪陸地的世紀,從20世紀的後半葉開始,世界進入了爭奪海洋的時代。

一位權威人物告訴我,我們還停留在“開發本土資源”的“初級階段”,甚至連“保護本土資源”都談不上。比如,有些石油資源比我們豐富得多的國家,哪怕像俄羅斯這樣並不是很發達的國家,也都是趁現在世界石油價格便宜,把自己的油井封起來,買油用。我們則做不到。3年前,我們的一家石油公司在自己的領海——南沙一塊油氣蘊藏豐富的海域招標,美國一家公司中標前來開采。國際上有人勸告這家美國公司,如果你們真的去動鑽,越南的軍艦一定會來騷擾。這家美國公司很樂觀,回答說,如果越南的軍艦敢來騷擾,中國的海軍一定會來保護我們。他們信心十足地把設備運到南沙,準備“抱個大金娃娃”。孰料,越南的軍艦果然來搗亂,我們的海軍卻並沒有出動。那家美國公司獨馬單槍地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不得不撤走了。今年,越南居然在同一塊海域重新招標,還逼迫那家美國公司認罪,認罪後可以再劃給他們一塊區域。

我們再窮再弱,也不會比越南還窮還弱,我們的海軍更不會懼怕越南的那幾條破軍艦。之所以沒有出兵,一定是從大局從長遠考慮有其不出兵的道理。我舉出這個例子是想說明,現代經濟對國防力量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尤其是海洋經濟。國力強大才能很好地保護本國經濟的發展,經濟發展得快國力就強盛。爭奪海洋強者占先,強者沾光,哪裏有肥肉,發達國家總是先吃頭一口,吃得多長得壯,長得壯就更有力氣搶吃搶喝。

——動物世界是如此,地球的開發史也這麼寫的。近幾十年隻是為了爭奪石油,地球人就發動了多少次戰爭?如中東戰爭、海灣戰爭等等。社會學家預言,下個世紀人類對水的爭奪將成為戰爭的主要根源。我原以為這是指對淡水的爭奪,現在看來還要加上對水域的爭奪,因為水裏有各種豐富的水產品,水下有石油和各種礦藏。

世紀交替,世界的格局正在發生變化、卻抉匆表姆鱉盆展,這無疑也給中國提供了一次機會。

但願這次我們不會錯過了……

1997年8月

宋輩卿的遺產

他曾經是天津市家喻戶曉的人物。至今經濟界的人不知道他的大名的人恐怕也不多。中國解放以來,有多少政治運動他就被批判過多少回,無數次地“把他打翻在地,又踏上了一隻腳”,甚至連白紙黑字專門批判他的著作也出了一本又一本,以期永遠地把他“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可是,至今在他創建的東亞毛紡廠,從幹部到工人,都對他抱有一份敬意,一種懷念之情。而這些人大多並未見過他,對批判他的那些話語記不得了,談起他對東亞的貢獻,他的經營管理之道,卻如數家珍……

他充其量不過是一位實業家,用現在的稱呼叫企業家,而且隻是一個企業的經理,並不是一個包含許多企業的集團公司的“老總”,為什麼竟會創造出如此強烈的長久的企業效應和曆史效應呢?

這一現象不能不令人深思,不能不令人禁不住想拿他和現在的企業家們對照一下……

他於1932年創建東亞毛呢紡織股份有限公司,生產出“抵羊”牌毛線,到1950年離國不歸,滿打滿算他經營東亞公司不足18年。就是用這短短的18年,他創建的企業成了著名的企業,解放後經曆了體製的變化,先是公私合營,後又改為完全的國營,企業的名稱也幾經更改,但東亞毛紡廠的大牌子始終不倒,東亞廠至今仍是紡織行業的佼佼者——這當然不能歸功於他,解放後東亞的輩牌子不倒是後來經營者的功勞。不可否認的是宋槳卿當年建廠的眼光,以及在技術、設備、工藝、產品、經營和管理等諸多方麵打下的良好堅實的基礎。

解放後已經過去了近3個18年了,新廠建了無數個,有多少成了名廠?改革開放後新的名廠,新的名牌多了起來,相當多的帶有點洋味兒,如“海爾”。這些新的名廠、名牌還要經受曆史的檢驗。

宋輩卿創立東亞毛紡廠的時候,稱雄中國毛線市場的是英國的“蜜蜂牌”和日本的“麻雀牌”,且正值“九一八”事變之後不久,亡國之恥激起國人的同仇敵汽,他就是要創出一種能趕走“蜜蜂”和“麻雀”的名牌毛線!“抵羊”者,“抵洋,也,抵製洋貨,而且用的是雄羊抵頭的決心和氣勢:一對雄羊,堅角蟲L盤,先是瞪眼對峙,繼而遠遠退後,待到兩雙眼睛碰出火花,便突然發力,對向急奔,“砰”地一聲,兩頭相撞,死死相抵,決不退讓!他的“抵羊”牌一誕生便如橫空出世,具備了一個名牌應該有的品質和文化蘊涵,所以曆經六十多年的風雨,“抵羊”毛線仍有一副金字招牌,而且是那種越老越值錢的招牌。

也許有人會說,現在的企業家多難,是宋槳卿時代所無法比擬的。宋m卿經營東亞毛紡廠的18年正是中國多災多難的時代,他經曆了抗日戰爭、天津淪陷、天津光複、解放戰爭、百年不遇的大水把廠房浸泡了兩個多月,在那種殺人如麻的亂世,他也曾被逮捕,險些掉了腦袋……他未必就比現在的企業家輕鬆多少。他因為有雄心雄膽而缺少雄厚的資金,才吸收社會上的遊資,包括軍閥的錢,成立股份公司。這等於與虎謀皮,必然要受製於軍閥。作為一個資本家,他居然創作了“東亞公司主義”:

一、以生產輔助社會進步;

二、使遊資遊才得到相互合作;

三、實行勞資互惠;

四、為一般平民謀求福利。

現在的企業家們,尤其是私營企業的老板們,平民意識能高於宋輩卿多少?經營的眼光能立足於“以生產輔助社會的進步”有多少?

其實,宋輩卿也終究不過是一個舊時代的資本家,不是“經營之神”,更不會“神機妙算”。他有他的局限,亡國後盼著光複,光複後又厭惡反動軍閥的腐敗和內戰。後來,國家主席劉少奇曾親筆給他寫信,稱讚他,鼓勵他……可惜這些稱讚和鼓勵卻並未使宋輩卿對新中國樹立起信心,他離開自己的企業遠走異國,從此便一無作為,抑鬱困頓了幾十年,終於客死他鄉。

——這是他的不幸,他的悲哀,因為他離開了“東亞”和“抵羊”。

“東亞”和“抵羊”是他的全部幸運之所在。而“東亞”和“抵羊”從一誕生,根脈就深係著祖國,到了美國,依靠西洋,立足西洋,哪來的“東亞”?又如何“抵洋”?(東亞廠歌)裏反複唱的一句歌詞是“實業救國”,沒有國,他的“實業”便失去了生命和存在的意義,所以他在海外注定會一事無成,隻能無聲無息地死去。而“東亞”和“抵羊”,沒有他卻照樣發展壯大。這是他的悲劇,同時又是他的大幸——因為是“東亞,和“抵羊”讓曆史記住了他。

199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