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珍愛心靈(2 / 3)

改革開放讓人經得多見得廣,商品經濟社會的激烈竟爭性迫使人急速成熟起來。現在的中國,隨處可見成熟的年輕人,他們多是外商獨資或合資企業裏的“白領”、高學曆者,商界或其他領域的成功者。他們的生存環境、奮鬥經曆磨練了他們的分寸感,成熟的分寸感又是他們成功的因素之一。

人際關係好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成為重要的生產力。市場經濟對計劃經濟的改變,決不僅僅體現在經濟上。民族的文化傳統,社會的道德倫理觀念都發生了劇烈的改變,交際的目的和方式也不可能不發生變化。在這種轉型時期的劇變中,掌握交際和說話的分寸感就顯得尤為重要:成熟而不是圓滑,交際是生產力但又不是光靠耍嘴皮子用唾沫粘家雀兒,或急功近利現上轎現紮耳朵眼兒,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天津尼斯迪康樂城的總經理張鳳林,是位做人有棱有角,性格直率得可愛有時也可怕的人,赤手空拳借貸兩億多元建成了目前是中國最大的集健身、娛樂和賓館於一體的企業。他有句名言:“尼斯迪工程是朋友工程!”

這也是二種分寸感——他的直率讓大多數人覺得可愛並因此信任他,讓很少的人——比如競爭對手,覺得可怕。

商品社會是交換的社會,交換就是交際,離不開跟人打交道。商品經濟是能人經濟,能人大都是聰明人,交際的分寸感就是不聰明不行,卻又忌諱太過聰明。

1997年12月29日

男人們,請多珍重

茫茫宇宙狀似渾圓。地球確是真圓,且圓滾滾的,永不停頓地自我旋轉,還要一圈圈不知疲倦地圍著太陽畫圓圈兒,因此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會重複,周而複始。人類社會由母係社會開始,經過了“男性主宰”、“女權運動”,現在又露出跡象向以女性為主的社會過渡。

這並非“危言聳聽”,報告這樣的消息不隻是對女人,對社會乃至對男人也未必就不是“吉言"。這裏隻想講出一種事實,一種饒有興味的社會現象——根據報紙上公布的統計資料,在當今失業大軍中,男人占大多數。跟過去“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模式正好倒了過來。這一變化是悄悄發生的,也許男人和女人們都還沒有意識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女性不聲不響地占據了社會上的好職業:醫生、教師、電腦技術人員、財會人員、飯店和企業的白領職員,等等等等……這些職業更需要智慧,而不是發達的四肢,幹淨、安全、牢靠,呈上升的趨勢,失業的自然就少。即便失業了,再找工作韻機會也多,靈活性較大。

從整體上看,男人們的情況就沒有這麼美妙了。隻有很少的一部分人,通過從政飛經商、出國、、拚命想出人頭地。大部分人隻要有活幹就行,沒有細活幹粗活,靠出賣勞動力賺錢。即使是在建築、運輸‘、冶金、機械這些男性就業的傳統領域,由於開始實現電腦化和自動化,女性也大批湧入,擠掉了不少男人的飯碗。

中國人抱怨“陰盛陽衰”已經有許多年頭了,不隻是在就業方麵,在體育上暴露出來的女強男弱,就更為明顯,連足球、柔道這種對抗性強、體力消耗大、競爭激烈的運動,也是男不如女。更不要說遊泳、跳水、田徑等運動項目了。人是母親生的,進入幼兒園接觸的全是阿姨,上了小學老師基本上都是女的,中學的老師也以女性為主、大學裏還算陰陽平衡,走上社會後要接受女老板、女上司的領導,這樣從小到大基本上都是被女性調教出來的男人們,有點女性化甚至不如女性,不是很自然很正常的嘛!

其實這種現象並不是中國所獨有的,據美國社會學家約翰·奈思比特分析,從本世紀末開始,大量的老板將是女人。以往,女人不動聲色地準備、磨練,飽受男性既定勢力的壓迫,現在終於到了放手一搏的時候,信息時代與女性是天作之合百信息革命使女性的力量聚集。因為信息時代的絕大多數工作是靠腦力而非體力,竺尤其是在電腦、金融、廣告、服務等尖端行業裏穿女性即將突破‘玻璃屋頂’——看不見的限製,更上一層樓。”

像是在證實他的預言,1995年的世界婦女大會的綱領是:婦女們聯合起來,行動起來,控訴男人當權給這個世界帶來的種種謬誤和罪過,積極參政議政。向政治權力這個男人的最後堡壘發起衝擊。應該說這種衝擊早就開始了、克林頓在競選美國總統的時候”拉著他的妻子希拉裏對選民們說:美國人民如果選擇了他,等於是買一送一。不料他一語成徽,希拉裏成為美國第一夫人後果然主動大膽地參與政事,給發達世界頭號強國的最高權力塗上了醒目的女性色彩。難怪西方國家出現了“男權運動”,其中有些國家還建立了“男性組織”。

中國的男人們對此不感興趣,卻也並不認為“陰盛陽衰”或“陽盛陰衰”是正常的。中國人喜歡的是陰陽協調,相輔相成。為了這陰陽協調和互補,中國的男人們真應該加油啦!

1997年5月

尋找悍婦

幾個朋友難得聚在一起,商量怎樣幫一個人的忙。這位仁兄在大學教哲學,剛過50歲,一副落魄的夫子相,皮瘦發長,儒弱有餘而精氣神不足,妻子去世兩年多了,看上去他活得滿艱難。當務之急是為他找一個老伴,以他的這份書卷氣大家一致認為配一個溫柔賢淑的女人最合適。他卻斷然反對:不,我要找一個瘋狂而又強悍的!

大家哄堂一笑,以為他是開玩笑,於是也開玩笑地說:憑咱這身子骨,弄個瘋狂的女人駕馭得了嗎?殊料他是認真的:我不想駕馭瘋狂,隻想受到瘋狂的保護。社會變得強悍了,強勝弱汰,一個文弱書生活得已經相當困難了,再配上一個溫柔賢淑的女人,豈不活受罪?我需要的是一個強人,是河東獅子吼!你們想,人活著需要衣和食,衣食要去買,買要去市場,市場上漫天要價,你要討價還價,砍價殺價,甚至還得爭扯吵罵,弄個溫良賢淑的行嗎?倘是潑婦悍婦,那就應付裕如,你不必擔心她會吃虧,不沾點光就算謙虛了。再說住,我的馬桶壞了半年啦,每逢下雨房頂漏水,自來水龍頭也裂了,我往房管站跑過不知多少次了,人家或者不理不睬,或者三言兩語借口沒錢沒人就把我打發回來了。這本來是他們應該幹的,倒變成了我去求人家,偏我一不能爭二不會吵三不會送煙送笑,這叫人善有人欺,馬善有人騎。我生性濡弱,從來沒有想過要欺負人、可也不能老被人欺侮。世上所有不公正都因膽怯而生,倘我身邊有一個惡妻,這些事不用我出頭,她自會找到房管站去理論,勇悍所到之處就有希望,必能討回公道,爭得自尊。還有行,我的經濟條件不允許我外出時坐出租汽車,乘公共汽車就要敢衝敢搶能擠,這又是我的弱項。倘身邊再帶,個溫良恭儉讓的老伴,豈不是要我的好看!以上談的都是生活瑣事,人活著還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又要評職稱了,需要有人替我去疏通關係,我有兩部書稿放在櫃子裏因為沒有錢而不能出版……

大家終於聽明白了,這位仁兄哪裏是想找老伴,純粹是想找一個女老板、保護神,至少是想找一個能當保鏢的管家,或者是能當管家的保鏢。我問:找一個這樣的女人你自己就不怕受她的氣?

他說:隻要她肯嫁給我就是我的人,或者說我是她的人,受老婆的氣總比受外人的氣要好,兩害相權取其輕。何況我在生活中常處於逆境,隻能先解決主要矛盾,而女人的勇氣是逆境中的光明,能幫我抵禦世情的險惡,擺脫困境。

我自報奮勇可以承攬這件事,因為我認識一個公安局的人,他肯定知道到哪裏能找到凶悍而又單身的女人。朋友們立刻向我使眼色,責怪我不認真,拿朋友的感情大事取笑。我們這位哲學副教授想找一強悍的女人做伴則是非常認真的,並非樞氣發牢騷。但女流氓、女強盜、女瘋子不在考慮之列。這個女人應該比他強大,裏裏外外一把手,能夠照顧他,保護他。說得再明白一點,我們要給這位朋友找一位年齡比他小的母親或姐姐。這使我想起一位女哲人的話,她說男人永遠是孩子,真正強大的是女人。女人之所以強大,因為是母親,做母親是個具體、細致、漫長的過程。而男人做父親則要簡單得多,抽象得多。現代工業文明尤其把男人雕琢包裝得太精致,太做作,看上去油光水滑、白白嫩嫩,但男人的本質在丟失,原始的力度在蛻化,骨子裏不得不渴求女性的愛護。

我不免對朋友按自己的想法續弦多了一些理解和信心,我經常從報刊上見到呼喚女性溫柔、抱怨家有惡妻的文章。如今專門尋找一位“惡妻”還不容易嗎?

遂寫此文,替友征婚。有意者請跟我聯係。地址:天津新華路237號,郵編:300040,請在信封上注明“應征”字樣,以免延誤,無論成敗,信件概不退還,並謝絕登門麵訪,相互麵試時間另行通知。

1995年2月

愛情需要一把鎖

天下各地的風光無論多麼美妙奇特,總能挑出大同小異之處或大異小同之點。但黃山上有一處景觀是其他地方絕對沒有的——天都峰的鎖陣。

海拔1800米高的天都峰,絕險絕奇,峰頂立了一圈水泥柱,柱子上扯掛著一條條鐵鏈,鐵鏈上掛滿大小不等形狀各異顏色不同的鎖。旁邊還有賣鎖的小攤兒。每時每刻都有許多新的鎖掛上去,鐵鏈掛滿了就鎖套鎖,鎖連鎖。把手指粗的鐵鏈壓成了一張張彎弓,在風中嘎嘎作響。是製鎖業的產品大展覽,也是中國式的愛情大展覽。情人們經過百難千險登上了天都峰,把自帶的鎖或臨時在峰頂買的鎖,掛到鐵鏈上,將鑰匙拋下萬丈深洞,以示鎖永遠打不開了,兩個人的心便也永遠鎖在了一起,可謂“萬年牢”。

愛情本來是一種自由的情感,喜歡浪漫,但太自由了連當事人都感到難以把握,不得不借助於一把冰冷的鎖將對方的心鎖在高峰絕頂之上。愛情真能鎖得住嗎?

據陪同我們的人講,近年來已有100多人在黃山殉情。有的爬上了天都峰,鎖陣依舊,卻成了對失戀者和被遺棄者的殘酷冰冷的嘲弄,便在對昔日的追悔中舍身崖下。大部分成了無名屍,還有些屍體也許永遠無法被發現。有的人心灰意絕,等不及爬上天都峰就草草了斷了自己的性命。又豈止是黃山?哪一座名山上沒有“舍身崖”、沒有自殺者?絕望者選擇風景優美的名山大川作為自己的自殺聖地,說明是性情中人,不被動地等待死亡來選擇自己,而是主動地學會死亡,選擇死亡,由自己選擇死亡的時間和地點,以求死得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曾經浪漫過或被背叛過的感情。

《天津日報》載文:中國女性自殺率已居世界第一,且呈逐年上升的趨勢。僅天津第三醫院,10個月接診服毒自殺者140:餘人;哈爾濱六家醫院平均每天救治自殺者30人。女性自殺的首要原因是戀愛和婚姻的不幸,男性自殺的主要原因是失業、破產、抑鬱症。幾年前台灣的三毛自殺,攪動了中國文壇,惹得許多名人對她死後崇拜。去年,顧城更會死,先殺人後自殺,這叫臨死拉個墊背的,再一次攪動了矯柔造作的中國文壇。使人覺得會活不如會死,死得好可以得到活著所得不到的東西。有傳聞,日本的暢銷書(自殺指南》,很快將有中譯本。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將來,很可能會出現一個自殺熱潮……

天都峰上鎖越來越多,正好表現了當今中國人渴望安全感的心態,希望有一把鎖鎖住愛情,鎖住家庭,鎖住事業。最好是有一把長命鎖。

有許多人以前不喜歡被人管,現在則渴望有人領導;以前不願意開會,現在希望能開開會,聽聽“上級精神”。戴著枷鎖渴望自由,摘掉枷鎖害怕自由。原來自由也不容易,可以自由致富,也可以自由受窮;可以自由結合,也可以自由解體……社會既已開放,誰想用一把天俄鎖住它是不可能的。如果鎖不住社會,鎖不住他人,就鎖自.己,把自己蜘心鎖起來,把整個人封閉起來那月纖是危險的1

既然連死都不怕眾那就大胭地走下去,夭無絕人之路,看它能把你怎樣!

1994年4月22日

生命中的軟與硬

去年一位朋友掉了牙齒,換上一口假牙,潔白而整齊,他卻經常抱怨感覺不對了,一下子覺得自己老了。我對此不甚理解,看上去他的假牙比以前的真齒還要漂亮堅硬,隻會使他變得年輕了,怎會發出老之已至的感歎?也許是作家太敏感太脆弱了……

前不久我從外麵回到家裏,有點渴也有點餓,見桌上擺著一盤洗好的名叫紅富士的蘋果,拿起一個就咬。這種蘋果肉質緊密,被我咬下了一大塊,卻感到自己的嘴裏也有點不對勁兒,趕緊吐出蘋果,才知上麵的門牙少了一顆,那顆牙還插在蘋果肉裏。,

這對我打擊可不小,對照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嘴,果然變了——掉了這一顆牙不僅使整張臉都變了,甚至連氣質也變了,我把雙唇喊起來像老大爺,把嘴癟進去則如老太太。我對著鏡子反複演示,一番感慨,一番痛悔,一番憤怒,是誰搞出的這種鬼蘋果,還起了這麼個怪名字,我對他有“沒齒之恨”!

說來也怪,牙齒是人身上最堅硬的東西,到老的時候很少有牙齒不壞的。舌頭是軟的,且運動量比牙齒還要大:吃東西的時候用牙齒也要用舌頭,而說話的時候隻用舌頭不用牙齒。人活一生,說話的時間肯定要比吃飯的時間長,不要說人到老了,即便是人到死的時候,也很少有壞舌頭的飛用牙齒把人咬死太難了,而“舌頭底下卻能壓死人”。汀 肯

原來世間有許多硬的東西最終都要被軟的東西所戰勝。水是軟的能穿透硬的石頭,能鏽蝕硬的鋼鐵。,硬接受軟的保護才能經久耐用,骨頭是硬的包在軟的肉裏才安全,到老了硬的骨頭會變疏鬆,易斷易碎,而軟的肉老了則變粗變韌,蒸不熟煮不爛嚼不動。硬的毅轆要配上軟的輪胎才轉得輕快而又耐磨,即便是火車的輪子,軸上也要墊軟的彈簧。硬的槍炮要受軟的政治的操縱……等等,簡直可以寫出一篇《軟的頌歌》。

為什麼軟比硬會更強大呢?

也許世界本來是由軟物質構成的,生命不可缺少的三樣東西:陽光、空氣、水,都是軟的。構成地球的“三山六水一分田”,水和田都是軟的,山又怎知不是由軟變化來的?硬的鋼鐵其實是把各種元素燒軟後煉成的,硬的陶瓷也是由軟的水和土燒成的。把任何物質無限地分解,追到老根上去恐怕都是軟的……

由此想到生活,想到男女:人類一直認為男性應該呈陽剛之勢,雄壯、強硬;女性應該有陰柔之美,溫良、嬌弱。事實果真如此嗎?即便從生理上講,男性的所謂硬,所謂強大,是短暫的,是靠一種軟性的荷爾蒙物質支撐。一且這種物質泄出,立刻就蔫就軟,若定要以軟硬論成敗,任何男人最終都要敗給女人,沒有這種失敗就沒有人類生息的繁衍。真正強大的是陰柔,是女性。物質社會發展到今天,男性想維持表麵的短暫的強大都遇到了麻煩:目前發達國家已有20%以上的夫婦沒有子女,有人預言到2000年,50%的美國男子將沒有生育能力(引自1994年11月18日俄羅斯《共青團真理報》)。這當然是環境汙染的結果,照此下去,有一天男性將會從地球上消失。為什麼環境汙染最先受到傷害和受傷害最重的是男性呢?不正說明了陽剛不剛,硬的脆弱嗎?婦女們曾焦急地呼喚過男子漢,千呼萬喚的結果嚴格意義上的男子漢不僅沒有增多,反而越來越少。有些男子對此感到不好意思,開始借助手術隆胸,練肌肉,一有機會就脫掉衣服炫耀自己的肌肉,西方人稱其為:可悲可歎的“花花硬漢”。這正是男性的一種失敗,已經不能通過內涵使女人感興趣,隻能靠外形去加以引誘。

經過這樣一番打擊,作為一個男人失去了一些自以為是的優勢,可以冷靜地思索自己的人生經曆了:哪些時候硬,哪些時候軟,硬的後果如何,軟的結果怎樣……發現凡是由著性子硬拚、硬碰,都容易惹起麻煩,對自己的傷害也大。凡是軟中有硬,外軟內硬,效果都不錯。軟硬相互依存,相互轉化,如同燒瓷器一樣,是一種水火功夫,一種品質的提升。

到掉牙的時候才開始思考這些問題,雖然有點晚,但總比“死硬到底”好。人到中年以後骨質開始疏鬆,恐怕更應該重視軟功的威力,以柔克剛或以柔養剛,以柔撫萬物。但又不同於“老滑頭”、“老油條”、“老奸巨滑”,才是人生最後一個也是最高的境界。

1995年7月

知青情結

在中國,大概沒有人不知道“知青”這兩個字涵義的,它並不簡單地等於“知識青年”。誰還會把現在的中學畢業生稱作“知青”呢?

曾在黑龍江建設兵團“戰天鬥地”11年的一位天津老知青,現在成了富有的私營企業家,前不久又開了一家據說是全國最大的老知青飯店。自開業那天起,天天客滿,常常這一桌客人還沒有吃完,後邊又來了排隊等候的人。來的大都是老知青,想吃知青飯,或者說吃也不是主要的,更想感受當年的那種氛圍——和當年一模一樣的毛澤東畫像;當年老知青穿過的綠軍衣,戴過的綠軍帽、紅袖章;用過的木櫃、農具;牆上貼著當年的標語口號: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中華兒女多奇誌,敢教日月換新天;農業的根本出路在於機械化……

在這樣的環境裏回憶往事,互相探問,你是哪個兵團的?在哪兒插隊?哪年回來的?現在怎麼樣?知青見知青,感情格外近,或高唱當年知青歌曲,或笑語喧嘩、慷慨激昂,或默默垂淚,或幹脆放聲大哭一場。有一內蒙兵團的老知青就專門到老知青飯店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把。一黑龍江兵團的老知青看了老知青飯店之後,留下了1萬元人民幣,說不留下點錢心裏不平衡。

圍繞著老知青飯店,形成一股知青熱。飯店老板表示,用老知青飯店賺的錢幹三件事:獎勵10名優秀知青子女所在學校的校長,每年一次,每人1萬元;獎勵10名成績突出的知青子女,每年一次,每人5千元;供給10名家境困難又考上了大學的知青子女上學的全部費用。

知青知青,處處知青,心係知青,雄心勃勃。他不無自豪地講到,天津老知青有30萬人,全國有4500萬人,其中廳局級幹部有多少,省部級幹部有多少……

他還沒有算上發財的有多少,當廠長、經理的有多少,再過10年20年以後,知青階層還會怎樣……任何一個老知青,隻要談起知青就有一種共同的自信和自豪。當今中國社會有許多階層,恐怕沒有一個階層像知青層這樣陣勢強大、聲息相通,形成一種文化景觀。從文學到影視,從政界到商界,各行各業,無處不知青。隻要是知青,見麵就有三分親。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過去快30年了,“文革”結束也近20年了,隨著時間的推移,老知青們的“知青情結”不僅沒有淡化,反而更強烈了,也許還要傳給下一代。想想不是很有意味嗎?

他們之所以抱團莫非因為他們是戰友?中國每年都有大批軍人複員轉業,還有過百萬大裁軍,而且是從最講團結最講紀律的解放軍大學校裏畢業的,曆年的複轉軍人加起來無以計數,何曾形成一個什麼階層?按複轉軍人的習慣,在一個班、一個連、一個營共同戰鬥過才算戰友,同在一個團、一個師,勉強還拉得上戰友關係,再遠就沒有人稱戰友了。而知青不同,無論你是兵團還是擂隊,你在內蒙還是新疆,在陝西還是海南,見了麵都是戰友,不見麵同是知青,不熟也親。

他們之所以如此,難道因為他們遭遇相同、共尾的苦蘑使人相親相近?1957年反右派運動比知青上山下鄉更殘酷,無數人遭難,後來徹底平反,當年的所謂“右派分子”可曾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地形成一個階層?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人更多,“文革”結束後雖然大家都控訴那場災難,卻未見得受過迫害的人比以前更團結。唯老知青們例外,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和文化現象。

不知社會學家、人類學家怎樣評價這一現象?或者不認為它已成為一種現象,故意視而不見……

我卻以為,老知青現象體現了中國文化和道德中積極向上的那一麵。他們中之所以成功者較多,是因為他們經曆過大苦難,見過大世麵,被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再懼怕任何艱難困苦,包括失敗,從而變得務實、肯幹、競爭性強、適應能力強、生存能力強。其實老知青們是很傳統的一代,牢靠而穩定。

在競爭激烈的現代社會,老知青們反而真的進入“大有作為”的時代,而現代社會對這一現象的認識和總結卻躲躲閃閃,遠遠沒有跟上,甚至沒有一本像樣的書從理論上對“知青現象”加以透析和總結。

中國搞了許多運動,沒有一場運動得到理論上應有的認識和評價。不總結這些運動,又怎能真正認識中國?知道哪些該保持、該弘揚,哪些該揚棄、該杜絕?

中國的理論界可算處於“廣闊天地”之間,有許多重要課題等待開發,有些題目甚至已被外國人搶先作了。而自己何時才能“大有作為”呢?

1996年7月

童年的口福

佛家雲,人有八苦。

古語說,人有五福——要修這五福,就離不開口福,人是鐵,飯是鋼。五福不是人人都能修得到的,惟口福,可伴隨人的一生。

從一降生就能享受:吃奶。到不能享受口福的時候,生命就該壽終正寢了。但入口的不一定都是福,有的是禍,是毒。有人認為,人到成年以後的大吃大喝、窮奢極欲,才算是口福。我倒以為那是很容易“福兮禍所依”的。隻有人的童年才是單純享受口福的時候。吃在童年——好年成,過好日子的時候自不必說,就是在饑荒之年,兒童也能大飽口福。

比如鬧蝗災,蝗蟲像咫風攪動著飛沙走石,鋪天蓋地。我想不明白它們是從哪裏來的?怎麼會有那麼多?為什麼沒有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一露麵個個都是大螞炸,就仿佛是烏雲所變,乘風而降。無數張豆粒般大小的嘴織成一張摧枯拉朽的絕戶網,大網過後莊稼隻剩下了光杆兒,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變成一片白禿禿。大人們都像瘋了一樣,明知無濟於事,仍然不吃不喝沒日沒夜地撲打蝗蟲……孩子們對蝗蟲的憤怒是表現在吃燒螞炸上。用鐵鍬把螞炸鏟到火堆上,專吃大螞炸那一肚子黃籽,真香!

孩子式的憤怒是短哲的彩是被大人的臉色嚇出來的。吃起燒螞炸來,很快就把優愁扔到脖子後頭去了,吃得小肚子鼓鼓的,每個人的小嘴都是黑的。

我覺得孩子們對待災害的態度更積極,更實際,像大人們那樣光犯愁有什麼用?反正災害已經降臨,不如就大吃災害送來的東西……

再說鬧水災,數不清的大蛤蟆突然都從水裏鑽出來了,它們不像是由蟒鮮慢慢長大的,更像是由魚變來的。大人們越愁,它們叫得越歡,不分黑夜白天,限呱限呱地吵得人心亂。我把鐵釺子磨得飛快,開出倒拉刺,綁在一根長長的高粱稈上,順著坑邊溝沿悄悄地接近正叫得得意忘形的蛤蟆,估計距離差不多了,就猛地將鐵釺子刺出,像穿糖葫蘆一樣就把蛤蟆給挑起來了。然後一隻手抓住肚子,一隻手抓住大腿一擰,大腿就下來了。一個上午能收獲一大串蛤蟆腿,回到家洗淨,撤上鹽麵兒、蔥花兒,上鍋一蒸,是全家人的一道好菜。

一場可怕的澇災,留在我記憶裏最深刻的不是挨餓,而是大吃香噴噴的清蒸蛤蟆腿……這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優勢。盡人皆知童心最純潔最嬌弱,因之也最容易被汙染,被傷害。我卻覺得,到目前為止,童年時期才是我最強大的時候——強大到幾乎刀槍不入的程度;童年的痛苦也最少——現在想起來幾乎沒有痛苦的記憶。連災難也無法讓孩子長久地痛苦和可怕。是後來的閱曆、經驗和責任,才使人變得痛苦和脆弱。

大災之後最難熬的是來年的春天,俗稱“青黃不接”——青的還沒有熟,黃的早已吃淨,大批的人餓死都是在這個時候。然而這個時候又正是榆樹開花的時候,榆樹的花像銅錢,一串串青白色的榆錢兒,像新疆姑娘的小辮子一樣從榆樹枝頭垂掛下來,那可是農村人吃不夠的好東西。能像水果一樣生吃,能熬粥,能摻到糧食麵子裏貼悖悖。不管鬧災不鬧災,每到春天榆樹開花的季節,我幾乎就長在了榆樹頂上。

現在城裏的孩子,嘴饞了要吃巧克力,要吃冰淇淩,要吃蛋糕。我小的時候嘴饞了,就爬到樹上去持榆錢兒,摘棗、掏鳥蛋……所以農村的孩子都搜長上樹登高。

說來也怪,成年以後並非沒有見過山珍海味、美俊佳肴,但吃過也就忘了,難以長時期地留下深刻印象。惟獨對童年的大吃小吃,終生不忘。人一生的口味就是在童年形成的,越老越想吃童年吃過的東西。

吃遍天下,最好的飯是自己家裏的飯。什麼吃在法國,吃在廣東……我是越來越相信“吃在家鄉”,

1998年6月11日

打和被打

現在的少年很少相互間打架,甚至不會打架,隻搜長在電子遊戲機上假打架。現在的父母幾乎沒有一個不是護犢子的,孩子受了點委屈就親自上陣,與其說是替孩子出氣,還不如說是替自己出氣。於是有個別能打能罵的孩子很容易產生“所向無敵”的優越感,讓人懼怕,讓人躲避,征服欲越來越強,由動拳頭到動刀子動槍,由打架到搶劫殺人……

現在想起來,我的童年似乎是在打和被打中度過的。小打幾乎是天天有,小夥伴們在一起玩著玩著,不知為了一點什麼屁大的事就支巴起來了,較量一番後仍然是好夥伴,仍然在一起玩耍。

有一個年紀比我大一點卻跟我在同一個年級上學的本家哥哥,長得比我粗壯,他本人和我都覺得他的力氣要比我大,因此處處想占我的上風,我害怕跟他動手,能讓的就讓他一點。人似乎就是這樣,你越軟,他就越硬。有一天他耍巴一根鐵棍,把我的右眼眶打破了。倘若棍頭再往下偏一點,我就成獨眼龍了。我惱了,撲上去和他交起手來,結果我和他發現,我的力氣和身手倒略勝他一籌。自那以後,他變得怕我了,處處讓著我。我也長了見識,不經過試巴不要輕易地懼怕什麼,你怕的東西也許還沒有你強大。

所謂“大打”,是在放牛、割草、趕集、上廟等活動中跟外村的青少年發生了衝突,我曾跟著叔伯哥哥們騎著牛找到別的村去打架。不知這是我們滄州這個號稱“武術之鄉”的民風呢?還是過去的農村都這樣,一聽說打架就興奮,就像好學生要準備考試一樣。

對我來說,不管是“大打”還是“小打”,是打贏了還是打輸了,是怨我還是不怨我,隻要讓父親知道了,回到家我都得挨打。正因為我的家長不護犢子,反而容易贏得小夥伴們的尊重。我也得有所顧及,不敢在外邊亂出拳頭。

同村有個外號叫整犢的孩子,自小沒有爹,他的寡母是個潑婦,能吵能鬧,敢拉破頭,護犢子更是在全村出了名。有一天傍黑的時候,他要玩我的“大頭狼”(一種較為凶猛的鳥)。我不給他,他上前來搶,我用手一推,沒使多大勁他卻跌倒了,起來後不是跟我算賬,而是哭著回家向他娘告狀。他娘領著他就站到我們家的門口前罵街,這時候村裏下地幹活的人都回來了,在我們家門前圍了一大幫人看熱鬧。

我交親在村裏是受人尊敬的先生,寫約、立契、撰對,平時幹幹淨淨,說說道道,卻無法跟一對孤兒寡母理論,被整犢的娘數落得臉色煞白。我惹的禍我就得衝進去給我父親解圍,我理直氣壯地對整犢的娘講述事情的經過,父親解下黑布腰帶,劈頭蓋臉地就抽過來了,我一抱腦袋,被抽得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兒,爬起來就跑。跑到一個高土堆上,撿起一塊磚頭,大叫一聲:“好人躲開!”磚頭緊跟著就出手了——夏天我能在河邊用磚頭打死鳥,可以說是訓練有素的。再加上被父親打急了,氣壞了,那磚頭就真的不偏不倚地正落到整犢的頭上,他哇地一聲捂著腦袋躺到了地上。我一看不好,撤腳就跑,到13裏地以外的老舅家躲了3天。

我想起童年就直覺得對不起父母,惹禍太多了。父親對我很嚴厲,難得有個笑臉,甚至升在全區會考時得了雄不名,也聽不到父親一句誇獎的話。父親對我惟一的一次表揚,是看到語文課本外麵包的封皮上寫的語文兩個字,問我是誰寫的?我說是我寫的。父親說這兩個字寫得還不錯。其實那恰恰是我瞎劃拉的——當時我得出結論是,寫字的時候要放鬆,旁若無人,隨心所欲。越是鄭重其事越寫不好。父親就那麼不經意地誇了我一句,我終生不忘。

我的保護神是母親,平時對我嗬護備至,疼愛有加,我若表現好,總能從母親那裏得到點獎賞。盡管每一次我挨父親打的時候母親從不出麵阻攔,那時候想攔也是攔不住的,隻會火上澆油,但我時刻都感覺得到母親是我最強大的靠山,哪怕是在我挨打的時候。因此,並不感到挨打有多麼地痛苦——童年無痛苦。包括挨打,那也是童年財富的一部分。在我14歲的時候母親病逝,我的歡樂的童年就結束了。自那以後,我再沒有打過架,也再沒有挨過父親的打——我曾渴望過他還能像以前那樣打我,那說明我還是幸福快樂的孩子。他不再打我,是因為我變成了一個可憐的沒有娘嗬護的孩子了。當一個父親不得不同時還要承擔母親責任的時候,他就會以當母親為主了。

所以我當了父親以後,對兒子要不就是不管,要不就是打。不管,是相信他無論多麼淘氣也不會比他老子當年惹的禍更多,盡量讓其自然成長。犯了該打的錯就打,挨打是他童年的幸福和資本,不挨打的童年就會缺少色彩。

1998年6月

回到家真好

一個男人即便是懷著最惡劣的心情,回到家裏也會安靜下來,不會尋釁和家人吵架的,除非他懷有異心,不把這兒當家了。我是在挨批判的時候才體會到家的珍貴的,它是最安全的城堡。

回到家之所以會輕鬆,是因為心的放鬆——人在家裏是最真實的,省卻了一切不得不聽,不得不說,不得不看,不得不做的煩惱。

我回到家把鞋一脫,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或洗臉,無論春夏秋冬都用冷水——此舉可稱為“過水”。“過水”是達到輕鬆的最便捷的手段,“過水”的最後一道程序是雙手捧著涼水往鼻孔裏吸幾次,把通氣孔清洗幹淨了,全身立刻就輕鬆下來了,什麼塵土、汙垢、疲乏、煩惱統統順著水流走了。這時候就有心境享受家的其他妙處了,比如先解決實際的,餓了,就大嚼一番,在家裏總能找得到可以吃的東西。渴了,就揚脖大灌一通,在家裏更不愁找不到可以喝的東西。如果是太困或太累了,還可以倒頭大睡——但我進門就睡覺的時候極少。一般規律是解決了實際的需求之後,就坐到寫字台前,雙腳往桌麵上一架,腦袋往椅背上一靠,拿起報紙或書刊,優哉遊哉,這時候的感覺是:回到家真好。

如果女兒趕巧在家,就會把香蕉皮或蘋果皮放到我正在看的報紙上,以提醒她的存在。然後我就得向她彙報在外麵遇到的奇人奇事,沒有奇聞也要報出流水賬。有時實在沒有什麼有趣的內容可向女兒彙報,就隻好對流水賬進行加工和提煉,加進自己的思想。不要以為我的女兒還是小姑娘,今年她就要本科畢業了,卻仍是我的大玩具,當然我也是她的玩具。這是一種智能玩具,當我暴躁的時候,她是滅火器,當我強詞奪理的時候她能頂得我啞口無言,當我高興的時候她類似說相聲中的那個捧限的角色……以前是和她哥哥共同承擔這種角色,在她哥哥到外麵建立起自己的家以後,這個角色就由她一人承當了。有一天女兒也會出去建立自己的家,到那時也許隻有和老伴互相當玩具了

我是那種“猴喜孩子”式的男人,當年曾把自己的肩膀當做兒子的椅子,扛著他滿世界顯擺。同時也把為兒女的操勞視為享受,包括許多年前替他們洗換尿布,都絕無怨言。幸好當初是那樣,現在難得再享受到為兒女操勞的快樂了,如果你硬要操勞,就變成是多餘的嘮叨、瞎操心,倒是得試著把接受他們的建議、管束和操心當做一種快樂。

有家人,才是家。

家最能體現人的性格、修養、命運和創造力。特別是體現一對男女的建設力——建設一種和諧、舒適的關係和氣氛。

最順口的飯菜在家裏,睡得最沉最香的床在家裏,每個人的康樂中心是家裏。家裏絕對有在外麵得不到的東西,正如外麵有在家裏得不到的東西一樣。

因此,家的好處是由於外出才體驗出來的。家的存在是和社會的存在相對應,相補充。如果自己老也不出去,別人也不進來,和社會音訊隔絕,那家就成了自己的墳墓。

1997年12月

當父母有好受的時候嗎

回答應該是肯定的。

為人父母——這一事實本身就是巨大的快樂,非其他人間快樂所能比。

同時,天下父母又沒有不為兒女操心的時候。這“心”不止是活到老K操”到老,而是“操”到死。父母的操心常常會衍變成焦心的憂慮。沒有父母的操心,兒女們很難長大,長大了也會在心靈和身體上留下許多難以彌合的傷口。但操心太多卻未必是好事,兒女小的時候容易受到嬌慣,兒女長大以後操瞎心又會成為兒女的累贅。從這個角度說,為人父母者好受的時候還真不多。

兒女小的時候恨不得他們快點長大,待到兒女真的都長大了,自己也老了,又常常會生出大不如小、老不如少的感慨。你說,當父母的到底怎麼樣才好受呢?

這是屬於想不開的那種父母。我看世間,竟然是想不開的父母居多。

我在寫小說的時候虛構過許多家庭的故事,塑造過不少父母和兒女的人物形象,自忖也是屬於“想不開”的那一族。女兒小的時候學習不大用功,天天為她的貪玩兒著急。直到她上了大學,才算真正鬆了一口氣。孰料上到二年級的時候,女兒突然加倍用功起來,其刻苦程度更甚於當年準備高考。準備高考是短時期的,現在的刻苦則是無盡無休、沒完沒了的,因為這完全是她自覺的。從每周的星期五晚上回到家裏,到星期一早晨返校,這段時間除去吃飯基本就不離開她那張書桌,晚上不看電視,天天都是到下半夜才睡——我每夭睡覺的時間就不算早,常常在我睡醒一覺之後她還沒有睡。

女兒在已經無須這樣用功的時候太過用功,當父母的又不能不擔心了。因她並非是功課跟不上班,國家英語六級考試早就通過了,她所學的專業又不設八級考試,其他二十幾門主課的成績也都相當不錯,畢業絕無問題。而她一年到頭,年複一年,似乎隻有每年春節的大年三十晚上,才能跟家裏人一塊輕鬆地看看電視節目。由於不運動,飯量減少,以前帶她到外麵吃飯總是會很高興,且能吃得喜笑顏開,淋漓盡致。現在要帶她出去吃飯,不是借故拒絕就是一香拖延,即便去了飯店也很少像以前那樣吃得讓父母心花怒放。連她喜歡的鋼琴也難得彈一彈了……相當多的女生到三四年級的時候開始交朋友,接觸社會,我的女兒卻一門心思鑽進書本裏,而書本是永遠也鑽不完的,她到了該讀社會這本大書的時候卻還沉浸在鉛字的小書裏,將來怎麼辦呢?

大凡讀過書的人,一生都會離不開書。但以讀書為業是有階段性的。前20多年的讀,是為了以後的做,到了該做的時候,讀就為輔了。不能該你做的時候你還是拚命地隻讀不做。

當初女兒不用功的時候我可以逼著她用功,現在她太用功了我卻像有辦捧讓她從節本早出來。.管她不聽,說又說不過她,正所謂50歲前父教女,50歲後女教父。然而我非常清楚,人生並不是隻有讀長這書項內棄……毯多想找回過去那個頑皮、活潑、無優無慮的女兒。那時她自己快樂,也給我們帶來無窮無盡的快樂,可惜我當時自以為是地為她的學習瞎操心,未能充分享受這種快樂。如今悔之晚矣!

因此,奉勸年輕的父母,假如你的孩子很頑皮,你可以督促她(或他)學習,千萬不要忽視欣賞孩子的頑皮所帶給你的歡娛。有朝一日孩子不再頑皮了,你要操的心會更大。所有會用功的孩子的父母,都知道我這話絕非是“得便宜賣乖”。

1998年3月22日穩定而又散亂

在我的朋友中有一對金童玉女式的夫妻,兩人都有碩士學位,男的是一家電腦公司的經理,女的為外商作代理。聰明、美貌、財富——世人追求和羨慕的東西他們都有了,堪稱是現代美滿家庭。但他們同時又是一對“朋克”——不要孩子。他們雙方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也居然能夠理解和尊重他們,欣然接受了他們的選擇。

據說這種家庭在大城市的青年知識分子中並不少見。

可見家庭的概念正在發生變化,人們已由見怪不怪,到習以為常了。“朋克家庭”又算得了什麼呢?還有單身家庭、不婚同居之家、試婚而又屢試不爽的所謂新式組合……等等,你難道能說他們不是家庭嗎?

家庭正在變得自由且散亂,難以定義和難以規範了。

但是,從外表看,家庭卻越來越豪華了。當然,要把那些還簡陋得一如窩棚或馬車店式的家庭除外。城市裏自不必說,就是沿海一帶的農村,裝修家庭也成了一種時尚,成立個新家庭不裝修的人幾乎沒有了,大家都在裝修上爭強鬥富,把家搞成了星級賓館——理由是管不了外麵的大環境,就把自己的小環境弄得富麗堂皇。在外麵忍受躁亂肮髒,回到家要享受高級的舒適自在。“一這一傾向顯然又說明現代人的家庭觀念加強了。在家裏投資那麼大,當然是一種家庭穩固的象征。

——這倒也未必,當今離異最多的恰恰是那些“豪華家庭”。

如今人們評價一個家庭,也往往先著眼於那個家庭的經濟狀況。現代家庭看上去更像一個社會的經濟單元,而不是血緣和情感單元。在一個大談大唱大演愛情的時代,愛情正公開地甚至是大張旗鼓地從許多家庭裏消失——家庭早已有了大散大離大解體的趨勢。城市裏的離婚率多年持續上升,一些有錢人家的家庭成員間經濟聯係和金錢依靠,已經重於精神需求和感情依賴。

報紙上不是幾乎天天都有大款以及名人們用錢買情或用錢絕情的消息嗎?某某男大款離婚給了女的多少錢,或某某女大款用多少錢買回了自由。更有人已移情別戀不回家卻每月照樣給錢的家庭……民間順口溜“喜新不厭舊,離心不離婚”,“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碰……”則是在描述另一種錢多情少或權大情淡的家庭現象。

家庭變得多種多樣,五花八門。已經不再強調牢不可破,從一而終,同甘共苦,同床同夢。好像家庭成員間允許精神上和感情上各自都有一點“自留地”。

私有化時代,使家庭變得更自私了。重物質輕感情,重形式輕內容。

盡管現代家庭有鬆散和淡薄的一麵,但真正“先治坡後治窩”的人又很少,以四海為家、拋家求業的人也在逐漸減少。把外麵的東西能撈的就往家裏撈,家裏的東西能裝的就裝進自己的口袋,為有朝一日散夥留下後路。有的夫妻甚至在結婚前就為離婚時的財產分配訂下了規矩……

對外靠家,對家靠自己。也許,現代人靈魂上弓經沒有家了。

1998年3月29日

親愛的電話

你經常可以聽到周圍有人在抱怨甚至是咒罵電話,稱它是:

“吸血鬼”——隨時隨地都會侵占你的時間吸食你的生命;

“催命鈴”——不管你正在幹著一仲多麼緊急重要絕對離不開的工作還是個人正在從事同樣也不能半途終止的事情,諸如拉屎撤尿孟洗澡搓背等等,電話鈴聲一響不能終止也得終止,實在終止不了也得加快進度草草收場;

“幹擾器”——你正在高度集中精神緊張工作,你睡得正香甜,惟有電話立刻把你從你絕對不想離開的境界中拉出來;

“迷魂鉤”——方便了第三者,強化了情人現象,縱然是天南地北也可以朝朝暮暮,如影隨形,無孔不入,見縫插針,實在不行坐在馬桶上也可以偷偷地甜蜜地說上幾句,防不勝防地帶著破壞家庭的人進入家庭,搞得世界雞犬不寧;

“泄密筒”——被監聽,竊聽,人們習慣性地對著話簡胡說八道,損人牙眼,散布流言蜚語,以訛傳訛;

“逐客令”——正在待客的時候一接電話,有禮貌的客人就會自動回避,即使屁股再沉的客人你連接3次電話人家也得起身告辭。從另一個角度講,當你接待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客人時,電話可以給你解圍,你開會開膩了,電話可以把你拉出來放鬆一下……

嘴上不喜歡電話的人還可以給電話開出更多的罪狀。奇怪的是罵電話的都是有電話的人,隻聽見有人罵電話,沒看見有人拆電話。有了一部的想要兩部、三部或更多,不能另裝一部台式電話的也要安幾個分機。有了台式電話的想要手機,眼下行賄送禮最便捷最受歡迎的就是送手提電話。君不見報紙雜誌上的企業家照片,哪一個不是坐在老板台、前,手舉電話,煞有介事地表演他(或她)是怎樣工作的?電話不是越來越少,而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先進。因此使那些一邊用著電話一邊抱怨電話的人很難洗清得便宜賣乖之嫌。抱怨電話多實際上是在炫耀自己正走紅,正暢銷。

電話曾是中國人的最高生活追求之一:“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電話越來越成為高薪階層的人最親密的須臾不可離開的夥伴,它是情人勝過情人,它是家人勝過家人,它是朋友勝過朋友‘有人什麼都可以不帶不能不拿個大哥大。跟情人跟家人跟朋友也有離開的時候,惟獨不能一時一刻離開手提電話。一大老板在彌留之際,極端痛苦又遲遲不肯撤手西去,伸出一隻手老像在抓什麼東西,在要什麼東西。妻子把自己的手遞到他的手心裏.他不抓;兒女把手送過去,他也不摸;父母將老手伸向前,他更是不碰。還是他的“小密”理解了他的意思,把手機放到他的手裏,他立刻抓緊,雙眼大睜,嘴唇蠕動,似乎是要給上帝或閻王爺打電話。

電話本來是最私人化的,誰打電話都不願意有第三者偷聽(政治人物的帶有宜傳鼓動性的賀喜、慰問、禮儀、親善電話,以及電話會議當除外)。現在的電話卻正在變成一種顯擺,一種表演。前不久在南方參加一個高新技術產業區的戰略研討會,參加會的有各種級別的帶“總”字的經理砰有,科技界、經濟界以及社會學界的專家學者,有文人、記者。}在不開會的時候,看大家倒比較悠閑安靜,一坐到會議室裏1要討論正事了,身分重要或身分不太重要的人物身上的手機、BP機就開始鳴叫,由於機子的型號、出產廠家不同,響聲也不一樣,有的清脆,有的悠揚,有的輕柔纏綿,有的熱烈奔放,有的短促而急切,有的慢悠悠耐性十足。各種風格不同的鈴聲為研討會助興,為每一個發言者提神。有人要到會議室外麵通話,所以會議室的門經常開著,人們不停地出出進進。有人光明磊落幹脆就在座位上嘰嘰咕咕,喊喊喳喳,3天的討論會,難得有真正安靜的時候。有人在台上正發著言,腰間的BP機也響起來了,仿佛是一種伴奏。這悅耳的鈴聲使發言者的大腦一時短路,一邊言不及義地說著廢話,一邊掏出BP機在看,還好沒有在台上拿出手機回話。我猜那BP機可能是在報氣象,要不就是在報股市行情,根本用不著回電話的。有一位頗有幾分姿色又坐在第一排的年輕女士,她包裏的手機和腰間的BP機輪流振響,她起來坐下,出去進來,不停地折騰,簡直無片刻安寧,十分招眼。有時她自己大概也嫌麻煩了就在座位上舉起手機燕語鶯聲,成了會場上的一道景致。不知為什麼我當時把她想象成是交換台的接線員了,她不能忍受沒有電話鈴聲的日子。

那其實也是一種電話會議。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向與會者發出了挑戰,逼迫發言的人講話必須精彩,精彩到讓那些隨時能引來鈴聲的人舍不得放棄聽你的發言去接電話。

真是說不盡的電話……現代人越來越得依賴它了。誰如果不信,就把自己的電話掐斷試一試,你自己忍受得了,親戚、朋友、同事們忍受不了。因為我圖清靜卻讓他們費事了,會群起而攻之,會拚上門去跟你算賬,那會比電話更讓你受不了。

1997年12月

情侶景觀

1982年赴洛山磯參加第一次中美作家會議,雙方各出8位作家。美國作家一多半都有夫人或先生陪同,相互照顧,有情有趣。中國作家則都是單打獨鬥,中青年作家可以不予理會,有些老作家在國內是權威級的人物,也形單影隻,生活有諸多不便.看上去和美國團不對等。好在我們一個團就是一個整體,形同一家,相互照顧,同樣有中國人自己的情自己的趣。因為國情不同,好像全世界都能理解,中國人出國就該男的是王老五,女的是何仙姑。

兩年後,第二次中美作家會議在北京召開,美國作家中除去原來就是單身的以外,其餘都是成雙成對來的。龐大的中國作家團仍然男的是王老五,女的是何仙姑。在正式會議之外的所有聯誼活動中,總顯得有點硬梆梆,不協調。它不光是個經濟問題,還是一種情致,一道風景……

60年代初,中國人看了記錄國家主席劉少奇和夫人王光美訪問印尼的電影,有幾個感到氣憤、妒忌或不自在?更多的人是感到新奇,賞心悅目,還有幾分為自己的國家主席和夫人的風度而自豪。

又過了11年,1995年初春,中國作家協會在上海召開主席團會議,大多數老作家都帶了老伴,相幫相襯,和諧自然,我作為旁觀者看著都覺得舒服,中國文學一下子有了人情味,多了一份溫馨。開幕的當天,在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中推出了巴金老的大特寫,那是一張當代文學的麵孔。我甚至覺得那個月,成了中國的文學月,感情月。

“少年夫妻老來伴”——老來相伴,雙飛雙棲,是一種美,一種福社,顯得生活風調雨順,慈和祥瑞。

“少年夫妻”形影相隨,更是一種景致,顯得社會陰陽平衡,溫情脈脈。

十幾年前,中國人在公共場所或大街上看到情人們勾肩搭背、做出種種親昵動作還不甚習慣,現在則見怪不怪,習為常情了。但要人們恭維這種把閨房密室的舉止搬到光天化日之下來演示的行為,恐怕心裏還有些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