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在北京站二樓中廳的剪票口前被困了兩個多小時，發現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人們心裏的那種“障礙”能得以解除。所謂“中廳”，並不是廳，更不是候車室，隻是一條很寬的樓道基沒有座位。到了該剪票的時間，一列車的人（而且是雙層的長城號旅遊客車），擁到剪票口，人挨人，人擠人，想轉動‘下頭都相當困難了。按列車時刻表上印的開車時間都過去了半個多小時，顯示器上才通知旅客列車晚點。卻又不告訴晚點多長時間和晚點的原因，大家誰也不敢離開，繼續挨擠。心裏沒數瞎等，越等越煩，越擠越累，一累了就想活動，一活動就要擠別人，就要摩擦……罵街的有了，吵架的有了，人人心裏都裝了一罐火藥。人群騷動，擁來擠去，剪票口前變得異常凶險了。
仍然看不見車站裏的人，沒有人出來講一句話，作一點解釋。
奇怪的是擴險惡的人群不知不覺地安艘下來了…… 腳
——原來是愛侶們的溫柔，緩解了一觸即發的緊張叻氛。愛侶們有的緊緊相擁，兩個人隻占一個人的空間。‘有’的癡迷地沉浸在兩個人美妙的世界裏，萬千風情，說著隻有他們才聽得清的悄悄話。有的兩個人逗趣，幸福而又開心。有的隻是對視著不說話，但全身無處不傳情……總之，愛侶們做著一切人們可以想象得到的親熱舉動。他們比中國電影上和電視劇裏的情人戲要真切動人得多，大方自然，令周圍的人豔羨、感動，沒有絲毫的厭惡。周圍的人也可以大大方方地看著他們，情侶們無暇顧及兩個人以外的世界，任人隨便看，隨便說。人群中有人就像看電影一樣盯著人家猛瞧，有人則偷著看，偷著笑，還有人嚓兩眼就趕緊昂頭挺胸，做出目不斜視的樣子，挺一會兒便忍不住了再漂兩眼……
記得印度的聖雄甘地說過大意這樣的話，一個人達到愛的最高境界，就可抵銷千萬人的憎恨。何況煩躁忿怒的人群裏有幾十對情侶在散發他們的愛——也許車站的管理人員早就知曉這愛的力量，而現在任何一個公共場所又絕對不會缺少情侶的。所以他們才對旅客置之不理，讓愛去疏導，去感化。
美國電影裏常有這樣的情節：飛機到點了不起飛，在等一個人，這個人的戀人在飛機上，而他（她）正擺脫危險從別處趕來。機場提供一切方便讓他（她）登上飛機，兩個人便不顧一切地旁若無人地大抱大吻，機上的全體乘客和機組人員為他們鼓掌歡呼。沒有人責怪他們破壞了機場的規矩，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這是美國人設計的情人夢，不必太過認真。但對愛寬容一些，多一點欣賞，多提供一點方便，無疑是一種文明，一種進步。
1996年5月4日
花錢買個高興
能掙錢是一種本事，會花錢是一種快樂。
世界上的人誰不能掙錢呢？凡是自己能養活自己的人都在掙錢，無非是有多有少罷了。
花錢就更容易了，不會花錢的人幾乎沒有。沒有人掙錢能達到隨心所欲的地步，想掙多少就能掙多少，想得到什麼就能擁有什麼。我也不相信有人花錢能達到隨心所欲的程度，無論窮人富翁‘花錢總要盤算盤算，有人可能在某一時某一地會花錢如流水，一擲千金，但不可能經常如此，一生如此。人和錢的關係就是這麼互相追求，互相製約，常有相對的滿足，永無絕對的滿足。
會花錢不一定就是大花、亂花。有大錢的人不一定都能擁有大快樂。快樂無價。在一個什麼都漲價的時代，真正的快樂越來越難求，用有價的東西換得無價的快樂，就叫會花錢。
我最舍得把錢花在遊泳上。水是我的一個快樂源。對專業遊泳運動員來說，遊泳是一項艱苦的運動，對我來講是玩兒。我喜歡水，每天早晨遊上1000米，其樂無比。不僅不辛苦，泳後反覺一身輕鬆，騎上自行車好像不用蹬，車子就自己跑。這快樂已經享受了許多年，錢花得值得。除去應繳的費用，我的遊泳裝備也不錯，泳鏡是最好的，泳褲是李寧牌……
每個人的快樂源不一樣，先要找到它，然後開發它。如果已經沒有快樂源了，比如植物人，花錢可以維持呼吸，要想買到快樂恐怕不可能了。
可見有點愛好，並為自己的愛好下點本兒，讓生活變得生動有趣，是值得的。
花錢如搔癢，要真正搔到癢處才好受。倘若不癢硬要抓撓，會起一身雞皮疙瘩，重了還會皮破血流。生活中是常會花冤枉錢的，或者買得不值，吃虧上當。或者買回來沒有用，再好的東西沒有用也是廢物。而且占地方，搶奪人的空間，變為有害。這就叫花錢買回不痛快。
許多人恐怕都有過花錢買了不痛快的經曆。尤其在當今這個“假冒偽劣”充斥市場、防不勝防的時代，去買東西很容易會買回一肚子氣。花錢找氣受，實在劃不來。
1997年2月
珍愛心靈
“清晨8時，成都開往西安的442次列車停靠在陝西境內的樂素河站。10號車廂一位身材粗壯、滿臉胡須的旅客，徒然起身，從提包裏拿出一把鋒利的砍柴刀，向鄰座一個4歲幼女的頭上砍下去，刀光一閃，鮮血進飛。接著那大漢又揮刀向旁邊的4位旅客砍去……
——這不是武俠小說裏的一個片段，也不是警匪電影裏的一個場麵，而是《人民鐵道》上的一篇真實的報道，題目叫：（列車旅客突發精神病事件增多》。那壯漢原來是個精神病患者。報道僅統計了5趟長途列車，去年1月至10月就有突發精神病1593起，最多的一次一趟往返就發現20多人，一個月發生250多起。再看看最近其他一些報紙的大題目：
《江蘇發生群體性精神失常病例》
《天津市九萬人有精神疾患》
《江西一住店人突發精神病，打傷同屋住宿旅客》
（文論報》的標題更嚇人：（小心！精神病人就在你身邊》
人們到底是怎麼了？仿佛生活在病態般地對病的恐懼1之中。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得什麼病，隨時隨地會碰上什麼樣的病人，五花八門的現代疾病讓人防不勝防：電視綜合症、麻將綜合症、擁擠綜合症、美食綜合症、青春綜合症、更年期綜合症……
世界衛生組織最近公布，全球有5億人患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目前中國神經症患病率為22.2％，精神病的患病率達到1.26％。可見心理殘疾的人遠遠多於肢體殘疾的人。然而，人們往往把肢體殘疾的人視為殘疾，卻忽略了心理不健全同樣也是一種殘疾。和肢體殘疾相比心理殘疾更為不幸。那些隱型精神病人，又比那些披頭散發、胡打亂罵、光腳赤身到處亂跑的瘋子更可怕，更危險。他們可能就在你身邊，也可能就是你自己，隨時都有可能用非正常的思維和行為攪擾自己和周圍的人們。
現代人表示驚訝和不滿常說的一句話是：“你有病啊！”罵人則喜歡用“精神病”、“更年期”一類的字眼。心理學家卻提醒人們：神經症患者和正常人之間並沒有嚴格的界限，在社會生活中心理健康的入並不姿1絕大多數人是處子健康與病人之間的第三狀態。：、可以說，我們每個人隨時都麵臨著產生精神障礙、出現心理失調的危險。尤其是那些本身就有人格缺陷以及心理調控能力弱的人。
促使這種變化的因由來自社會、家庭和自身：工作或失業所造成的巨大壓力，生活環境的變化；極度地優、思、悲、恐、驚等情感的劇烈扭曲跌蕩；欲望的膨脹和永不滿足；精神的高度緊張以及意外的災難和打擊。人的精神不是完美的機器，軀體更不是刀槍不入的銅牆鐵壁。人，以及附著在人身上的所有疾病，是大自然長期進化的產物，或者說是人在長期進化過程中向外部環境變化做出各種妥協的產物。現代急速變化的社會生活令許多人不適應，所以人變得脆弱了。注重養身的人越來越多，以為養好身體就能健康，殊不知，心和身同等重要，養身不養心不會有真芷的健康含世界衛生組織宜言明確規定：“健康不僅僅是沒有疾病、不體弱，而是一種軀體、心理和社會功能均臻良好的狀態。”
培養良好心理狀態的營養液，是真誠、寬容和禮貌。在階級鬥爭的年月裏提倡“恨”的哲學，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就是恨。用恨來管理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單位、一個部門，沒有不出亂子的。用恨與人相處，人間的精神疾患就多不勝數。相反，用真誠和寬容來管理，人們的精神和關係就會和諧得多。．眼下是商品競爭的時代，竟爭同樣是殘酷的，它必然伴隨著機會的爭奪，利益的爭奪，工作的爭奪，感情的分化，等等。、但章爭應該是平等的，不必要擴大僧恨和仇視。越是競爭激烈，每個人越應該加倍珍愛自己的心靈。君不見精神上殘疾物質上強大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嗎？
傷害別人，自己的精神也會激蕩、不潔淨，就要小心得精神病。
1996年12月11日
洗腦大法
我相信，“動”對人有好處，“靜”對人也有好處。這個“靜”可不是成天貓在屋裏不動彈。是心靜，靜得沒有心。心是指大腦——如高僧入定的那種靜，清虛靈妙，渾然無我無他。
尋找這種“靜”的境界太難啦。我聽到過許多關於入靜養身的故事，也學過幾種打坐的姿勢，屁股能坐得住，心卻靜不下來。越坐著不動，大腦就越活躍，前五百年後五百年的事都想起來了。後來改為寫作卡殼的時候打坐，坐幾分鍾就通了。
我是1989年初夏的一個晚上，突然感悟到該注意身體了。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坐著不動，卻感到身上很累。你說很累吧，躺到床上又沒有那種大舒服、大輕鬆的快感。我幹的是累心的事，心不覺得累，四肢倒覺得不對勁，活得沒有生氣，缺少了那種痛快淋漓的感覺。我明白該給自己找點事幹啦。
我以前喜歡的運動有打籃球、打乒乓球等，現在已沒有條件重拾舊藝，隻好花錢找關係去打網球。這項運動不錯，我對此也有興趣，但打了幾次就不再去了。原因是太麻煩，自知不是網球階層的人。隻有跑步最簡單，不用求人，不用道具．我又缺少那樣的毅力，下不了那份辛苦，還不知對身本是不是真有好處，每天先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揭，不劃算。
有一次騎車路過海河沿兒，見有人在裏麵遊泳，我腦袋一熱也跳了下去。我從小喜歡玩水，是龍哪有不戀水的。萬且還有過當海軍的曆史，藝高膽大，在河心遊了一個多小付，那份美妙，那份痛快，非言語所能表述。我當時就知道已經找到了適合自己的運動。從那一天起，隻要不外出，每天都得下一次水，春夏秋在水上公園的東湖，冬天進遊泳9，當時每月隻需交20元就行。外出必帶遊泳褲，人到哪裏遊到哪裏，有海遊海，有湖遊湖，有河遊河。
其實遊泳最大的妙處是能“洗腦筋”——這大概不是一句好話，日本鬼子曾用它來誣蔑共鹿黨豉群眾進行最想教育。我每天一入水腦子就被衝洗得幹幹淨淨，沒有雜念，不走神兒，身體在動，心似入靜。我以靜求靜，沒有求到，屢試簍敗。想不到在水裏，動中求靜倒成功了。水把身外的那些又髒又累又煩的塵思全擋住了，隻剩下一個赤條條的自己。或輕柔舒緩，或猛烈急速，生命回到單純的源泉中去了
遊泳不辛苦，不枯燥，更像嬉戲，舒服而快樂。不用咬牙堅持，遊上幾次就會上癮，自覺自願地接受水的召喚。每欠從水裏出來，心被洗淨，麵孔濕潤，清潔，如同換了一個人。身上有勁，肌肉有彈性，整個人就有了活力，擺脫了疲皮塌塌的所謂“第三狀態”。
大腦是人的司令部，健身先健腦，腦不健，身自亂。健滴先要洗腦，人腦不同於電腦，電腦對有價值的東西接到特珠指令才會存盤，人腦則專門記住一些不該記的、有害的、倒黴的、痛苦的、惹你煩惱的東西。不經常進行清洗，它們會變成精神病毒，毒害大腦。人還能健康得了嗎？“洗心”才能“革麵”——心能經常清洗得幹幹淨淨、清清靜靜，麵孔就會朝氣煥發，變得年輕。
能夠洗腦健身的運動並非隻有遊泳一項。隻要是自己喜歡的，在運動的時候不吃力，沒有痛苦，能帶來快樂，能吸引自己全身心投入，擺脫平時擺脫不開的東西，這就行啦。比如有人就認為釣魚最有利於洗腦，它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盯著魚漂，心裏眼裏都隻有魚漂。頭上陽光燦爛，周圍空氣新鮮，能享受到薑子牙等前輩仙人的樂趣，還洗不淨區區一顆俗腦嗎？
洗腦是為了活得好，活得有勁，活得痛快，能不能長壽則應順其自然。光想長壽，也是該清洗的精神病毒之一。
——好了，“蔣氏洗腦健身大法”的經要到此就算說得差不多了。讀者諸公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請到遊泳池邊看我現場做示範表演。
1994年5月
太公遺風
花樣釣魚的老祖宗薑子牙，不用香餌、魚鉤，竹竿上拴根線，線上係根針，往渭水溪頭的大青石上一坐，口中還念念有辭：“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非為錦鱗，隻釣王侯。”他果然釣來了周文王，自己被尊為相父、拜將封神，成就了周朝八百年帝業。
從此，怡神養性的釣魚活動，變得不那麼單純了，不僅人跟魚鬥智，還要人跟人鬥智。不單單是人釣魚，還有人釣人、魚釣人，或者通過魚釣官、釣權、釣錢、釣命……
某地有一不大不小的幹部，當地老百姓都知道他的官是怎樣當上去的。兩年前他的後台死了，他的命運落在原後台的對立麵手中，他打聽到這位新領導愛釣魚，就提前兩天去通知養魚池不許給魚喂食，把魚餓瘋了，等到他的頭頭去釣時，即便不用魚鉤香餌，拿根草棍放進水裏，魚也會咬住不放。頭頭出發，他帶著食品、飲料、保健醫生，伺候左右。頭頭下鉤，他打傘遮陽。頭頭釣魚，他釣頭頭，把一個原本恨他的頭頭哄得喜歡上了他，提拔了他。
近幾年老有一些省市不斷地頒發文件，禁止用公款釣魚——這不比薑太公還要厲害，連直鉤都不用，用錢票子就能把魚或其他東西釣上來。而且是用公家的錢票子。
“款”如何能釣得上魚來呢？
每周休息兩天是中國釣魚業興旺發達的一個原因。每到周六、周日的早晨，城市通向郊縣的各大路口，會出現相同的景觀，一批車隊從城裏出來，一批車隊從城外進來，在城郊結合部接頭。這是釣魚的人和被釣的人接頭，釣魚先釣人就從這兒開始下鉤或咬鉤。事先當然要聯係好，有的是釣魚人先下鉤，想釣魚啦，先決定釣誰？也就找到出錢的關係戶，約好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見麵。也有的是被釣者主動邀請別人下鉤，想釣魚嗎？我來安排。接上頭以後，車隊浩浩蕩蕩向各個養魚池奔去。
在每個城市的四周，星羅棋布發展起來許多養魚池，這些養魚池的主人就靠公款釣魚大軍發財。從養魚池裏釣上來的魚，要論斤買，其價格是從自由市場上買活魚的價格的3倍。郊區有的農民自己挖個水坑，從自由市場上買活魚放進去讓釣魚大軍來垂釣，也能狠狠地發一筆。他們笑臉相迎，熱情服務，恨不得讓垂釣者多釣魚。滿池的魚似乎也餓壞了，憋急了，攪動水花．吹起水泡，躍出水麵，逗得釣魚人心喜手癢，忙不迭地甩竿下鉤。在這種養魚池裏很少有釣不上魚來的時候，釣得少了，被釣者也覺得不好意思，會叫主人下網打魚，分給每個垂釣者。魚釣得太多了被釣者也心疼，不疼魚還疼自己的錢，到中午就死氣白賴地請垂釣者去吃飯。吃飯花的錢比這工夫釣魚花的錢還要便宜。知趣的垂釣者，魚釣得差不多了，比如說已經有幾十斤啦，人家拉著去吃飯不能不去。否則就會顯著太貪啦，釣魚釣紅眼啦！
常常聽到釣魚者的抱怨，釣那麼多魚，冰箱放不下，吃又吃不完，隻好去送人，去交換。用自己釣來的魚再去釣別的……
釣魚者也都是被釣者，今天你釣我，明天我釣你。你先釣人，後被人釣，或者你先被釣，後去釣人。一個人要想在釣魚階層兜得轉，不可能隻釣別人，不被人釣。不管誰釣誰，都不是自己出血。你手裏有什麼就可以用什麼去釣魚，既“直取”，又“曲求”。魚可以釣一切，有魚就不愁沒有熊掌，釣魚者都是魚和熊掌兼得。
——這就是釣魚這項原本安靜閑適的活動，突然火爆熱鬧起來的原因。
在生活中，人們隻要一聽說誰去釣魚了，立刻會對這個人肅然起敬，高看一眼。因為大家都知道在當今社會能去釣魚的人，一定非等閑之輩，至少是四通八達兜得轉的人物。眼下釣魚階層高於工薪階層自不必說，還高於白領階層、卡拉OK階層、“自己的飯基本不吃”的階層等等，或者說是這些階層裏更暢銷的一些人，加上另外一些階層的暢銷人物構成了釣魚階層。
唯一的麻煩是，四川著名的“釣魚王”王勇，在一次垂釣中，被一條“怪魚”咬傷手指，為了不讓魚毒擴散到全身，隻好割掉手指。原來除了鱉魚，淡水裏的小魚也會咬人，且有毒，能讓人致殘，甚至喪命。還有的在養魚池邊突發心髒病或腦溢血……
可歎他們還沒有薑太公那樣的道行和德行。薑太公是在昆侖山跟元始天尊修煉了40年，才敢下山直鉤釣魚。他釣來了明君，殺了暴君，利國利民。太公遺風何在？
花樣釣魚大軍，違背薑太公遺訓，小心他會駕土遁、水遁來整頓軍紀。
1995年8月
活埋與埋活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一位知識界的百歲老人，不知為什麼他的家人隻說他99歲。鄰居們卻笑著說：幾年前他就是99歲，老也活不到100歲，就老也不會老。老壽星自己承認是103歲，且耳聰目明，思維敏捷，口齒清楚。
他並不是生活在農村（至今為止發現的百歲以上老壽星大都生活在鄉村），也不是沒有文化，生活單純。而是一生都生活在大都市裏，經曆豐富：當過翻譯，當過律師，還行過醫……我像其他見到他的人一樣，不論出於禮貌還是出於好奇，都先打聽他的養生術。’老人說：“我的養生秘訣隻有一句話，六十不死就該活埋。”
我不解：“您這種活埋可真埋得好，越埋活得越好。”
我想起日本一部著名的影片（獵山節考），一個偏僻貧窮的山區，有一個法律般嚴格的風俗：人活到60歲就要被活埋。一個大雪天，兒子背著已經60歲的母親上山活埋，兒子不忍，母親則泰然，欣然，自己死了可節省下糧食給漸漸長大的子孫。老的不去，後輩怎能長大成人？
老壽星的“活埋養生法”顯然不是《貓山節考》裏的埋法。我繼續請教，老人講出一番理論——
英國詩人米爾頓總結，老年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貪，到老了什麼都沒有了，還是有野心。西方人直來直去說實話，東方文明講究含蓄，不說老年人的缺點，＿隻講老年人應該注意養生。要養生先養心，用曾國藩的話說叫“君逸身勞”，“省思慮，除煩惱”。所有的中國養生學都叫人要清心寡欲，澹泊無為，定靜生慧。李慶遠在《長生總訣）中歸納出10條：“打坐、降心、煉性、超思、敬信、斷緣、收心、簡事、真觀、泰定。”有多少人能做得到？養生術一大堆，操作起來很困難。難就難在收心養性上。
老人發明了這個簡單易行的辦法，一到60歲就把自己“活埋”，有了被活埋的勇氣和智慧，視自己是該死的人了，就能治貪和消除野心了，再要降心、斷緣、泰定就比較容易了。他如果不是在60歲的時候就把自己“活埋”了，怎能平安度過一場接一場的運動，置之死地而後生？到了90多歲反而寫出了兩本書，一下子躋身老作家的行列，不全是因為寫作的時間長，而是開始寫作的時間晚。
把自己“埋”起來，躲避災禍和煩惱，幹自己喜歡的事。既然是自己喜歡的就會有助於養生，在自己喜歡中活，活得喜歡。
養生的辦法很多，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能持之以恒，就是福氣。
1995年1月
獄神——皋陶
監獄是個神秘的地方——隱稱“大牆後麵”、“高牆裏麵”或“鐵窗內”。既讓人好奇，又讓人懼怕。人人都想進去看看，監獄裏麵到底是什麼樣子。但沒有人願意被警察抓進監獄！
我因要為一部作品補充生活體驗，得以采訪了天津第一監獄，有幸見識了大牆裏麵的風景。它的前身是“習藝所”——一個好別致的名字。
學習手藝、練習技藝的地方。在天津無人不知。不求甚解的人把它叫做“西獄所”——城西邊的大獄。
“習藝所”建於1903年，比勸業場還早了25年，當時民國尚未建立，是在天津剛剛顯示出北方商埠雛形的時候。可見犯罪的增加始終和商業的發展有著某種微妙的聯係。據《天津通誌》記載，“習藝所”是天津、河間、永平、宣化四府共建的一所監獄，“首批安排了百名罪犯入所習藝，製造皮革、地毯、布匹、木器、信紙、麻繩和銅鐵小件等”。真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習藝所”！
現在的第一監獄給我的表麵印象是：“軍營”加“工廠”。監獄內的樓道、宿舍、教室，都擦洗得一塵不染，犯人的被褥折疊得四四方方，臉盆、漱口杯擺放得整整齊齊。讓我想起了部隊的生活。所不同的是每個房間都是鐵門、鐵窗，一幢樓內不同的區域也都用大鐵門隔開。樓裏空空蕩蕩‘空氣；新鮮，留下值班的犯人坐得筆直，非常有禮貌，看見管理人員過來立刻起身報告……犯人勞動的地方跟我所熟悉的工廠的氣氛沒有什麼兩樣，生產氣氛似乎比現在不太景氣的企業更好些，顯得緊張有序，各安其位，見不到遊手好閑、東倒西歪、紮成堆聊大天的人。都穿著工作服，看上去人人都勤奮肯幹，中規中矩。如果把我的眼睛蒙上，直接送到監獄的工廠裏來，我絕對猜不到這是監獄。
監獄裏幹淨，牢靠，省心，衣、食、住、行，概不用自己操心。但缺少的是自由——自由的時候要為自由操心許多事情，失去了自由再想自己的事情自己操心又不行啦，拿自己的命運兌換了罪行，自己已經無權支配了。
我訪問緬甸時曾在仰光見到過一片奇怪的建築——麵積很大，四周是雪白的高牆，高牆上畫滿樸拙、明麗的風景畫：高遠的藍天，深廣的大海，沃野，長河，森林，花叢……色彩鮮亮，視野開闊，縱深感透視性極其強烈，畫的多是一些壯碩、豪放的大自然景物。後來知道，那滿是圖畫的高牆裏麵，是緬甸最大的一所監獄。一個犯人渴望自由，並要求能把他對自由的向往畫出來。監獄答應了他的要求。他用了好幾年的時間，在監獄四周的高牆上畫出了自己對自由的理解和熱愛，牆畫完成的那一天他被釋放了。
每個人一生下來都是自由的，正因為自由是與生帶來的，許多人才不知道它是人生最可寶貴的財富，甚至沒有真正明白何為自由，更談不上珍惜。到一旦失去自由，方知自由之珍貴，想失而複得已不那麼容易了。所以這些社會秩序和道德的破壞者們，在監獄裏大都變得規矩和老實了。
人必須接受約束，自己不懂得約束自己，就得接受他人的約束。社會約束不了啦，就得到監獄裏來接受強製性約束。監獄是社會規範流程中的最後一道工序——老百姓有這樣規勸人的話：“你就做吧，早晚會做到大獄裏去！”
當然，冤案除外。有冤案並非監獄之過，政治運動是製造冤案的溫床。政治運動一來，正常的道德規範和法律秩序被打亂，社會失去約束力，人心失去約束力，致使是非不明，黑白顛倒，冤案叢生。製造冤案同樣是犯罪，更應繩之以法，關進監獄，強力約束製造冤案的勢力。
並非隻有中國才如此，凡有人類的地方就有約束和強製。世界上不同的種族，不同的國家，有著極為不同的文化傳統和風俗習性，有著懸殊的貧富差異，所相同的就是都有監獄。就連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佛教，也設有“護法神”和八大地獄。以“愛”為宗旨的基督徒也有一句十分惡毒的咒罵：“讓你下地獄！”一 其實，天堂和地獄都在人間。“天堂”和“地獄”都是人造出來的擴“天堂”有路，“地獄”也有t7完全靠每個人自選自投。
幾既然監獄是必不可少的，人們就感謝造獄的皋陶。
傳說皋陶曾是東夷族的首領，被舜任命為掌管刑法的官，所以才造監獄，立法律。後又被禹選為繼承人，因其死得早而未能繼位。連被兩位上古聖帝欣賞，可見皋陶是非常優秀的，且公正廉明。他拯救了許多罪惡的靈魂，理應稱“神”。以前的犯人無論是出獄、轉獄或行刑前，都要先拜辭“獄神”——皋陶。
廣大菩良的百姓感謝他，因為有了監獄，人類的生活秩序和社會的法則就有了保障。犯人也感謝他，如果沒有監獄，國家機器勢必會大開殺戒，許多犯人將難以保存性命，失去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失去啟由總是埃朱者李命要好得多，失去了自由還可以重新爭取，帶著滿身罪惡失去生命，可就真的隻有去地獄的一條路了……
人的一生很短，又很長。自由快樂的時候覺得日子很短，在監獄裏就會覺得日子很長。說短，如“白駒過隙”，“轉眼就百年”。說長，一生就是千古，“一失足成千古恨”，“千古罪人”……明明是今生犯罪，卻能禍及千古，殃及後世。人生說強大也強大，說脆弱也十分的脆弱，需要格外謹慎才是。
無論什麼人，都應該普待自己的人生。
窺隱的誘惑
9月的第一個早晨，整個遊泳館裏都在談論戴安娜之死。教授出身的文教書記，平時穩重矜持，很少加入人們在池邊或浴前浴後的神聊，竟破例對我說：“寫篇文章吧。”我感到意外，說：“用不著我再湊熱鬧，這類文章肯定少不了的。”其實昨天晚上我已經震驚過，痛惜過了。
上午去機關，各辦公室裏都在談戴安娜，有位先生甚至說：“今年8月的最後一天，是全世界的男人最悲哀的一天！”又豈止是男人，女人們喜歡戴安娜的也許更多。一個能讓同性也傾倒的女人，才算是傾倒了全世界。到了晚上，《羊城晚報》的編輯打電話來，索要關於戴安娜的稿子……看來，這文章我是非寫不可了。
由於年輕突遭橫禍，她的死是世界級的美的消失，情的摧毀。因此有強大的力量能激起全世界的同情，甚至是忿怒和懷疑——在車禍現場人們就痛打了一名隻顧拍照的記者。有人指責是窺隱癖者在後麵的追蹤造成了這次車禍
窺隱——是人類最持久的一種特性，誰都想鑽到別人的心裏去，知道別人的一切秘密和弱點。隻有人對人最感興趣，也隻有人才能使人最感興趣。一旦獲得別人的隱私，就如同掌握了秘密武器，添油加醋地炫耀於人，從中得到一種快感，哪管被窺者的死活。倘若有人被窺死，又感了下大新聞，還可以再說上十天半個月。有嚴重窺隱癖的人，窺不到別人的隱私，就會造謠——謠言是捏造的隱私。阮玲玉其實是被強加於頭上的假隱私給殺死的。
隱私曝光能殺人，已是不爭的事實。特別是名人的隱私，很容易被炒成醜聞。所以有些名人幹脆自揭其“私”，拍“寫真集”，出“回憶錄”，變隱私為“顯私”，既滿足了窺隱者的好奇心，又給自己賣一個好價錢。更重要的是通過“賣私”，鍛煉得毛堅皮厚，刀槍不入，變得安全和強大得多了。但是，隱私曝光要承擔兩個風險：一是變得臭不可聞；二是一旦無隱私可讓別人窺探，也就一文不值。
戴安娜是隱私被曝光得最多最徹底的世界名人之一，電話記錄，偷拍照片，她的“真實故事”被一再寫成暢銷書。離婚、財富、婚外情……傳媒“把她的生活一覽無餘地暴露在公眾麵前，讓她承受著自己任何瑣碎細微也許是毫無意義的一言一行，都可以引得整個西方世界為之激動的結果”。她不得不做一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演員，無時無刻不在扮演著一個難度極大的角色”。
能說得過去的解釋是，隱私也是有品位的。戴安娜的隱私雖然被頻頻曝光，“目前的民意幾乎是一邊倒地同情戴安娜”，這就是戴安娜的魅力。
她其實是因情而瘍，攜美而去。
1997年9月5日
過年的熱情
中國農村將農曆臘月廿三稱為性小年”，稱正月初一為“大年”。
從近一兩年到本世紀末，西方人，或幹脆說是美國人——因為美國人早已成了西方人的代表，認為2000年的元旦才稱得起是“大年”，其他元旦都是“小年”。他們從現在開始就著手作“過大年”的準備了……
位於芝加哥的世界最高的摩天大樓頂層2000年新年之夜的座位乞已全部預訂出去了。盯座的當然不全是美國火，還有歐洲的少數富翁和名流。‘他們想置身在世界的最高處能最先看到和迎接下續二個世紀的第，縷曙光。
美國將從1999年的除夕開始連續舉辦三天三夜的“世紀音樂會”，全世界凡想親耳聆聽這場音樂會籠想親身經曆這場世紀之交大狂歡的人，都可以得到滿足。世界上現有的劇場沒有一個能容納得下這麼多的觀眾。美國人選擇了印第安人居住區，準備在空曠的大沙漠上建造這個能容納來自世界各地觀眾的音樂廳。
更有人準備到月球上去過“大年”，從太空觀看地球跨越一個新世紀的過程。一些婦女還希望在月球上懷孕、生產，誕出一個實實在在的“超人”……
美國人不愧是個多夢、擅夢的民族，難怪他們把能以美國文化影響全球的好萊塢稱為“夢工場”，把最能代表美國體育精神的籃球隊叫作“夢之隊”。不管上述關於他們過“大年”的設想是否都能實現，能這樣企扮、這樣夢想不就已經是很愉快很美妙了嗎？記得過去隻有小孩子才盼著過年，現在負擔過重的中國孩子們似乎對過年的熱情也正在減退。難得美國整個民族都有童心。
多夢的民族發展得快。如果連做夢都不敢想，還會有大出息嗎？
而現代人往往活得太過實際，或迫於生計，或耽於眼前得失，沒有心思去考慮跟自己的現實生活無關的事情。今年不想明年，這個月不想下個月，哪還有情趣設想下個世紀怎麼過。
美國人想得多，想得早，卻並非隻想美事。他們還預言：當宣告人類進入2000年的第一記鍾聲響起的時候，世界就將發生大的混亂，甚至會陷於癱瘓。原因是現在的電腦裏，關於時間的概念隻到1999年。人進入下個世紀後，電腦卻不能跟著一塊走，這些人類的助手——實際是人類的聯係者、組織者和依賴者卻變得讀不懂人類，讀不懂這個世界，變成一個個發瘋的狗腦。那麼統治這個現代信息世界的電腦網絡就會大亂，一切都仰仗電腦的這個花花世界也跟著大亂，所有的信用卡都提不出錢來，銀行亂了套，股票亂了套，超市、交通運輸以及所有依靠電腦管理的部門也都亂了套。人們出不了門，幹不了事，買不了東西……
但願這隻是美國人的一個噩夢。
能趕上兩個世紀的交替，實在是一種大的幸運。無論如何都應該振作精神，以過年的熱情迎接新世紀的到來。從過年的心態可以看出一個人或一個民族的自尊、自信和全部精神狀況，有誰會願意表現得太差勁呢？
1998年1月22日
耳朵和鞋
1980年，霍利菲爾德在一次比賽中把拳手溫斯特的肩膀咬得“血肉模糊”,44年後泰森還以顏色，咬了霍利菲爾德的黑耳朵，其實就咬下了韭菜葉般的一小塊，世界輿論卻為此鬧翻了天，恨不得把泰森的耳朵或什麼別的器官也給咬下來一塊。就在正人君子們債怒激昂，對泰森1千夫所指的時候，美國商人用巧克力做出了霍利菲爾德的耳朵，推向市場後大獲成功，人們爭購霍氏的耳朵，特別是年輕人和孩子們，在大街上舉著霍利菲爾德的黑耳朵大嚼特嚼。還對著記者的攝影機鏡頭豎起大拇指：“味道好極了！”
這就是美國式的精明和幽默。順便也為爭吵不休的泰——霍“世紀之咬”作了結論：管你們誰勝誰敗，誰先咬了誰，統統都是大家嘴裏的零食，讓千人啃萬人嚼，變成賺錢的工具。
下麵就看霍利菲爾德會不會起訴利用他的傷耳大賺其錢的商人——這事要擱在眼下一些中國名人的身上，官司是打定了，什麼侵犯肖像權，損害名譽，等等。．我倒以為，霍利菲爾德很可能會有兩種態度，一種是一笑了之，說不定他也要買幾個自己的耳朵，親口咬一咬，試試感覺如何，或者和家人以及朋友們分享自己的耳朵，就像分享因耳朵戰勝了泰森的勝利成果一樣。另一種態度是要求和商人分成
美國人的商業意識可謂無孔不入，尤其是擅長利用社會熱點發財，隻要是引起了公眾的關注，不論是好的壞的美的醜的善的惡的淨的髒的……都可以拿來賺錢。泰、霍之爭的焦點在耳朵上，要想賺錢就得在耳朵上做文章。NBA的巨星喬丹，人稱“空中飛人”，跑得快，跳得高，在空中懸浮的時間長，關鍵是在一雙腳上。因此，他每場比賽都要換一雙新運動鞋，如果自己覺得上半場狀態不佳，下半場還要再換一雙新鞋，一場比賽穿兩雙鞋。凡他穿過的鞋，或賣給收藏家，或拿到慈善拍賣會上賣掉，每雙鞋的價格在2500美元左右。
看看，算算，喬丹每年要參加多少場比賽，一生要參加多少場比賽，光是賣鞋的收入就會有多少！
對美國人的商業頭腦別人不是不羨慕，不是不想學，要學好卻不那麼容易。南非前第一夫人溫妮，‘自與曼德拉離婚後在經濟上陷入困境。前不久想出一個賺錢的主意，以每瓶11美元的價格，出售她和曼德拉共同生活過的花園裏的泥土，買者寥寥。首先是這個主意不夠高明，其次是南非不是美國，溫妮徒使自己難堪，困境非但沒有解除，甚至還有點雪上加霜。
美國人的商業意識是從小就培養的，也許是與生俱有的，所以有8歲的孩子富翁，有10幾歲的少年富翁。世界首富蓋茨，就是在哈佛大學讀到一半，發現一個能賺錢的機會便毅然退學矛試問還有哪個國家的大學生們能舍得了就要到手的世界頂尖名牌大學的文憑？即便大學生舍得，他們的家長會同意嗎？不認在世界大家庭裏歹美國算是年輕的，可是世人管他們叫老美。老美，老美，果然會美。
1997年8月19日車上“新人類”
台灣人喜歡說，能在台北開車，跑遍世界都不怕了。因為台北市路窄、車多、車速快，如果再碰上飄車族……
目前台灣人談論最多的又不牽扯任何敏感的政治問題，不必有什麼忌諱無論在什麼場合都可以大談特談的話題——就是飄車。
飄車曾經是一種風景。
想想看：幾輛、幾十輛、幾百輛、乃至幾千輛摩托車，像從天上掉下來的、從地裏鑽出來的一樣，如狂抓奔突，風馳電掣，在城市的街道上橫衝直撞。忽而從前麵襲來，忽而從後麵鑽出，鐵戈金馬聲乍沸，屏靂車纏電火急。那該是一種什麼景觀呢？
很自然，奴車很快就走過頭了，變成了一種社會公害。被明令取締——
狂飄已經形成，要想取締談何容易。警方采取打殲滅戰的辦法，先是以台北市集中打擊飄車族，然後是高雄市、台中市……
這同樣激怒了飄車族，他們居然給警方下戰表：某年某月某時，將襲擊哪一個警察局，以示懲戒！
據說他們的報複手段就是開著飛車撞警察，或者拿著雞蛋、石頭、西紅柿之類的東西投向警察，投向警察局大樓——這似乎又是一場刺激。
追求刺激是人的一種天性，以青少年時期為最烈。但刺激要分是什麼性質的，受窮、挨餓、衣不蔽體，夠刺激的吧？好像沒有人喜歡。倒大黴、得大病，就更刺激，也更沒有人喜愛。讓人喜歡的刺激，是一種帶有“玩”的意味，能享受新奇。用一種生氣眼紅的腔調說，是“吃飽了撐的”，或者叫“有錢燒的”、“叫病拿的”。
許多刺激也實在是有錢有閑的人才能追求得起的。
飄車族最初追求的就是一種開飛車的感覺。到摩托車修理部把馬力從90c。改大為130cc，於是小車換大馬形成一股風，一種時髦，不能改也得改，不給改不行。修理部門有錢的誘惑哪還有不行的事呢？改裝後的摩托車如同大馬拉小車，起動快，加速快，開起來有一種飄浮感，更具刺激性。
“飄飄薄青雲，意是淩神仙。”
飛車一族漸漸覺得光是“飄飄欲仙”已經不過癮了，開始嚐試撞人的刺激——或者從前麵飛來把人嚇得驚叫一聲逃開，逃得稍微慢一點就被撞個屁滾尿流。或者從後麵偷襲，把人撞飛，撞個半死，車不減速，絕塵而去。
再以後，覺得光是撞又不過癮了，開始加上搶——飛車搶掠女人肩上的小包和男人手裏的皮包，真是如探囊取物。趕上高興或不高興了，還要打，還要殺，鬧得大街上急景流如箭，獵獵殺氣高。
想玩出人命，一個人玩就顯得勢單力孤，刺激程度也不夠。於是，幾個人、幾十個人、幾百人，乃至幾千人一塊玩。多為18歲以下的少年，在夜裏12時到淩晨3時之間最活躍。終於成了一股股狂飄。
飄車現象並非隻在台灣有。美國有“飛車幫”，或者稱‘飛車黨”。年齡範圍更大一些，裝束刺眼，讓人一看就不是仔惹的，隻要有一群一夥的“飛車幫”出現，難得會有什麼好事情發生。雖然他們叫“幫”稱“黨”，卻很少看見會有幾百倆或幾千輛摩托車湊在一起鬧事的。
日本稱這類人物為“暴走族”。如果寫成“暴走卒”，就很像一個相撲運動員的名字，帶有典型的日本文化特點。他們似乎隻追求開飛車的刺激，沒有後麵那幾個層次的享受。
說來說去，隻有“報車，兩個字，最形象，最生動，帶有中國文化的韻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報塵。”
有人擔心，年輕人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有人則不以為然。世界永遠處在新舊交替之中，互相看不慣，曆來如此。每個人隨著年齡的長大，自然而然地會接受社會體製的規範。
日本青少年研究所理事長扇穀正造套用（共產黨宜言）的語氣說：“一個幽靈在日本徘徊，這個幽靈就是新人類……”
世界又何嚐不是如此？
無論悲觀也罷，樂觀也罷，都無法回避這樣一個事實：世界正麵店著一個“巨大的時代轉換時期”。“朋克”在美國取代了“雅皮士”，法國的新人類叫“弄波爵士”，“侃派”則在許多國家都有……“新人類”正一批批地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來，“舊人類“終究會退出曆史舞台，世界會成為“新人類”的夭下。
新的還會變舊，又有更新的產生。
也許經濟發達和圖像——電子文化發達的地方，新人類產生的就快，就多。她們是現代富裕社會故彥兒。錢多了總是要派生出許多東西，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曆史不能安穩，窮了要折騰，富了也要折騰……
1996年11月
看美國人如何膽怯
沒有人會懷疑美國的強大。它想打哪兒就打哪兒，想管哪兒的閑事就向哪兒伸手，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止得了。
正由於他們民族的整體形象長期居於世界頭號強國的位置，給世人一種錯覺，好像美國人個個都是強大的，沒有膽小鬼。即便打仗的時候，美國兵喜歡在脖子上掛個護身符，或在口袋裏放一張條，用對方士兵和當地人能看得懂的文字寫明自己的姓名和身分，希望被俘後能得到救護和幫助……也被認為是美國人的直爽、幽默、尊重生命和講人權。很少有人把美國人的舉止和膽怯聯想起來。
美國人真的是從不膽怯，或不會膽怯嗎？
——美國文化就是這樣來闡釋美國精神和塑造美國英雄的，有施瓦辛格、史太隆式的現代打鬥英雄，有伊斯特伍德型或“與狼共舞”型的數不清的西部牛仔式的英雄，有“野戰排”、“獵鹿人”等放射人格和人性魅力的戰場上的英雄，有從《魂斷藍橋》到《廊橋遺夢》等各個時代無以計數的情場上的英雄，有阿甘式的帶有哲學意味的英雄……似乎就是看不到膽怯。
然而，前不久，美國人以他們強大的傳媒和特有的大渲染大爆炸式的商業宜傳方式，向全世界詳細介紹了美國式的膽怯——那就是泰森和世界拳擊組織重量級拳王塞爾頓的比賽。
拳擊本來最應該是勇敢者的運動，需要足夠的勇氣和強壯的體魄，泰森和塞爾頓之戰曾被吹成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拳擊比賽”。可是兩人開戰後不到兩分鍾，泰森的拳頭還沒有實實在在地打上塞爾頓，塞卻成功地兩次跌倒，裝出一副暈頭轉向、不能再戰的樣子宣告認輸。全世界一片噓聲，指責他們是陰謀、是演戲、是欺騙………參
我看根本的原因是膽怯。用中國話說，塞爾頓被嚇尿了！他知道自己早晚都是輸，被打得皮開肉綻是輸，保護好自己的皮肉也是輸，不如選擇後者。至於拳擊者的尊嚴和榮譽，因嚇破了膽，也就顧不得啦，反正他該分得的那500萬美元，不會因為沒有挨打而少拿一分錢。
除去美國佬，還有哪個國家的人能把膽怯在億萬人眼前表現得這麼淋漓盡致、厚顏無恥？
自泰森出獄後，世界重量級拳擊比賽這項最受人關注的強烈對抗型的運動，變成了膽怯和貪婪者的雜耍。泰森出獄後進行了4場比賽，每場比賽按規定都可以打滿12個回合，應持續1個小時左右，結果四場比賽加在一起才用了18分鍾。其中至少有兩場是因為對手徹頭徹尾的膽怯而不打自敗的，另外兩場也是虛張聲勢有餘，勇氣和力量不足。
泰森入獄前後判若兩人，左臂掛著毛澤東，右臂掛著穆罕默德，有了精神，有了啤脫一切對手的內在力量，其精壯的體格便變得銳不可當了。監獄似乎真的使他重生了，令人不能不信：沒有進過監獄的人生，其實是不完全的人生。他創造了“泰森神話”。然而，由於對手的膽怯，不管真假都表現得如此不堪一擊，正在敗壞這一“神話”。
也許泰森本人也是膽怯層的。據拳壇專家們預測，環顧當今世界惟有英國的劉易斯可以跟泰森對抗，一決雌雄。劉易斯對泰森百般叫罵，屢下戰表，泰森就是不應戰。可能是因為膽怯，也可能是因為金錢。一說是他在等待一個“較好的商業時機”，還有一說是他和劉易斯就拳賽的獎金分配比例達不成協議。他出獄後在賽場上總共才揮舞了18分鍾的拳頭，就賺了8000萬美元，有人計算過，泰森賺錢的速度，比印鈔機印票子的速度還快。
金錢和貪欲使人膽怯。
使我們看到了美國人洋相百出的膽怯。令人不解的是，素來以老大自居的美國人，為什麼能夠容忍這種受到全世界嘲笑的膽怯？
旁注：此文寫後不久，泰森又被名叫霍利菲爾德的拳手打敗，拳壇上的勝敗變化太迅捷了。霍氏的勝利來自不膽怯，沒有被泰森的洶洶氣勢所嚇住。該輪上泰森膽怯了。
1997年5月
體育雜談
體育是隻能用體能進行對抗的戰爭。
不論勝敗，最後受到傷害的都是自己的身體。
體育是征服自己的戰爭。
在運動場上的勝利者是最有毅力的，不一定是最有力量的。
人類對體育的狂熱，轉移和化解了對戰爭的需求和渴望。
競技的激烈取代了戰爭的瘋狂。
體育比賽越來越多，戰爭相對減少。
是體育保護了地球。
體育並不能強健人們的體魄，它拯救的是人們的靈魂。
有精彩的體育比賽的日子，神經病減少，社會犯罪率下降。
人類的所有情感都可以在體育場得到釋放，體育消融了現代社會的激烈競爭給人們造成的精神緊張。
運動是美的。盡管運動場上的竟爭是殘酷的，也必須具有強烈的觀賞性。
現代體育的誤區之一：當人自身的力量已經達到極限時，就想借助科技的力量來突破人體的極限。致使運動員的體形和容貌變異，女的男性化，男的粗糙化，臉上疙瘩嚕蘇。
當人們看到這樣的運動員站上領獎台時，心裏就對他（或她）的成績打了折扣。
體育在呼喚健康和美。
全世界愛看拳擊比賽的人恐怕都低估了泰森的文化素質，以為他不過是個從小就在街頭打架的壞孩子。
去年夏天在一次有記者參加的朋友聚會上，他大談列夫竺托爾斯泰的哲學，生和死的意義。頗有一些新奇和獨到之處。
要知道托翁並不是美國作家，泰森即便是附庸風雅，不認真地讀幾本托爾斯泰的書，也講不出那樣的觀點。
但是，那番話卻成了他不祥的預兆。在此後不久的一次比賽中，他意外地輸給了也許實力不如他但更機智的霍利菲爾德。
托爾斯泰的著作是世界文化的瑰寶。泰森喜歡這瑰寶，隻用來誇誇其談。
霍利菲爾德卻是用文化來武裝自己的頭腦，製定出克敵致勝的戰略戰術。
中國的球迷幾乎達成了共識：足球運動員的文化素質太差了。滬今集訓時不得不請武警部隊幫忙‘采用軍事化管理辦法。
馬拉多納的素質高嗎？恐怕他不僅是吃喝漂賭的問題，還得再加上一條：吸毒。
為什麼他的人緣還不錯？真正厭惡他、唾棄他的人並不是很多。大概是因為他踢足球的素質高，腳上的功夫高，曾經是綠茵場上的功臣，是球王。他本來就是個球員，沒有人把他當作教授來要求。
怕就怕你一無所長，哪個方麵的素質都不強。再隻想著去吃喝縹賭，那就可憐可悲複可鄙。又怎能單怪文化素質差呢！
到國外謀生的中國運動員，都懂規矩，守紀律，知道飯碗的金貴，不敢稍有差池。沒有索質差一說。
如果有差的方麵，也肯定是差在專業水平上，而不是文化水平上。
這就生出一問：“運動員賴以生存的社會機製和社會環境是不是也有個素質問題？”
運動員在臨場比賽的時候要盡力丟掉一切壓力和負擔。
在生活和訓練中卻不能沒有壓力和負擔。
199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