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紹連是一位後起之秀。有的詩評家稱他為“70年代台灣最傑出的詩人之一”。他的《驚心散文詩》一書是台灣為數不多的個人散文詩專集,出版後在台灣產生過轟動效應。他也是一位現代派詩人,後進入龍族詩社,風格有所變化。《地上霜》是他散文詩的成名作。這篇作品屬於“古典詩的現代變奏”,取材於李白“窗前明月光”一詩的原意,抒發了現代人淒然的鄉愁。蘇紹連的散文詩大多比較晦澀,一般讀者如果離開評論家的詮釋,很難讀懂他的作品。
管管是台灣文壇的多麵手,從事多種體裁的寫作,還繪畫,演電影。他的性格落拓不羈,詩也寫得怪誕,因而有詩壇“怪傑”的美譽。管管說他的作品是“紀錄心象和物象,怎麼解怎麼對,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散文詩《鬼臉》是一首典型的 “紀錄心象和物象”的作品。悶熱的夏日人們擁擠在火車車廂裏的難受情景,被詩人用變形的手法極度誇張地表現出來。在 詩人筆下,眾多的臉成了“糯米稀飯”,眼睛成了“黑棗兒”。如此的別出心裁,對於不習慣“超現實”的讀者,是很難接受的。當然,管管的散文詩並不全是這一類,也有比較好懂且充滿深情、讀之感人至深的作品,如《三朵紅色的罌粟花》等。
台灣的散文詩起始於50年代後期。當時正是現代派詩歌發端之時。由於寫散文詩的詩人大多為現代派詩人,其散文詩作品明顯受到現代派,尤其是超現實主義的影響。他們在詩歌上的種種實驗,也表現在散文詩創作上。對這個曆史現象應該一分為二地看待。一方麵,通過借鑒、實驗和創新,大大地豐富藝術表現的方法,擴大了作品的思想和藝術的容量,給人以新鮮感。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意象”、“張力”等理論的提出和實踐。另一方麵,某些詩人走的太遠,割裂民族傳統,搞全盤“西化”,進入了一座脫離廣大讀者的解索維艱的迷宮,不能不視為教訓。
台灣的散文詩作品形式上都比較短小,講究語言的密度,言之有物。由於基本上都是詩人寫散文詩,並把它看作是詩的一種,詩味濃鬱是其一大特色。總體上看,台灣的散文詩作品數量雖然不多,但質量和成就卻不可低估。有些優秀的作品以它們自身的價值已在海峽兩岸及國外產生了影響。無疑它們將在中國散文詩的史冊上占有一席之地。大陸的散文詩作家可從這些作品中獲得有益的借鑒。
(1990年)
波德萊爾散文詩品賞(6章)
《陌生人》
一篇僅僅隻有二三百字的小品。可它顯示出來的讓人回味不已的思想容量,是那些低能作家洋洋萬言都難以盡述的。它寫出了人的極端孤獨和冷漠,讓人體味到人生的苦澀和沉重。可以看出,這正是詩人自己不幸遭遇和淒清心緒的生動寫照。但這種感情是升華了的,不再屬於詩人個人,而帶有普遍的典型意義。
這是一個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朋友、甚至連祖 國都沒有的天涯遊子的自白。他異常孤獨,奇怪的是痛恨金 錢,傾心地愛美,愛天邊的浮雲!在那樣一個充滿病態的社會 裏,有多少人痛恨金錢?又有多少人傾心愛美?也許隻有天空能稱為淨界,也許隻有天邊的浮雲才是啟由的。文字雖然不多,字裏行間所透出的思緒卻極為複雜。這是一種似醉實醒的超度浪漫,以故作狂言掩飾內心重荷的大孤獨。
波德萊爾在《巴黎的憂鬱》的前言中提醒過讀者,讀他的 散文詩不能一篇篇割裂開來,“這裏所有的篇章都同時是首, 是尾,而且每篇都互為首尾”。《陌生人》是《巴黎的憂鬱》的首篇,也是實實在在的壓卷之作。詩人為這座精心構築的美學大廈放置了一塊牢固的基石。它奠定了整座建築的美學基礎:從腐朽和醜惡中尋找美,發掘惡中之花。
附:
陌生人
——喂!你這位位猜不透的人,你說說你愛誰呢?父親還是母親?姐妹還是兄弟?
——哦。……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沒有姐妹,也沒有兄弟。
——那朋友兜?
——這……您說出了一個我至今還一無所知的詞兒。
———祖國呢? ——我甚至不知道她坐落在什麼方位。
——美呢?
—一這我會傾心地愛,美是女神和不朽的……
—一金子呢?
——我恨它,就像您恨上帝一樣。
—一哎呀!你究竟愛什麼呀?你這個不同尋常的陌生人j!
一一我愛雲……過往的浮雲……那邊……那邊……美妙的雲!
《每個人的怪獸》
波德萊爾的信徒,著名象征派詩人蘭波認為,詩人不同於常人之處在於他是一個“洞觀者”。而詩人隻有在體驗了生命的哀傷和恐懼之後,才能成為“洞觀者”。“洞觀者”的特征是他看到的世界與常人所見不同,充滿奇妙瑰麗的意象。蘭波極為 推崇波德萊爾,認為波德萊爾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可以稱為“洞觀者”的詩人。
每個人的怪獸》頗能印證蘭波的這一理論。
在波德萊爾的眼中,巴黎出現了這樣的景象:“頭上是廣闊灰暗的天空,腳下是塵土飛揚的大漠,沒有道路,沒有草地”,每個人匆匆趕路,去向哪裏,卻茫然不知。更為奇特的是,“他們每個人的背上都背著個巨大的怪物”,“它用有力的、帶彈性的肌肉把人緊緊地摟壓著,用它兩隻巨大的前爪勾住背 負者的胸膛,並把異乎尋常的大腦袋壓在人的額頭上,就象古時武士們用來威嚇敵人而戴在頭上的可怕的頭盔”。眾人沒有一人對身上的“怪獸”表示憤怒,反而認為這怪物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這是巴黎的現實嗎?是常人眼中巴黎的現實嗎?顯然不是。但它來自現實,是一種抽象了的現實,升華了的現實,或者說是一種經過變形的超現實。它是洞觀者詩人眼中的現實,更能體現生活本質的現實。
這便是19世紀中葉病態巴黎的真實寫照。人們已經對生活產生了絕望,麻木不仁。生活沒有任何樂趣,枯燥,疲憊,一切都是盲目的,誰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人人都是一個身負重荷的疲憊的過客。
有什麼比麻木不仁、自己不能覺悟更悲慘?
這是在《巴黎的憂鬱》中最使人感到憂鬱的一篇,憂鬱到令人無望,令人窒息。 “怪獸”是一種象征,可以理解為思想重負,也可以理解為 其他。通篇看起來祭n馬百,共頭義個走禺舀。逐是大帥的不同凡響處。
附:
每個人的怪獸
頭上是廣闊灰暗的天空,腳下是塵土飛揚的大漠,沒有道路,沒有草地,沒有一株蒺藜,也沒有一棵蕁麻。我碰到許多人,駝著背向前行走。
他們每個人的背上都背著個巨大的怪物,其重量猶如一袋麵粉,一袋煤或是羅馬步兵的行裝。
可是,這怪物並不是一件僵死的重物,相反,它用有力的、帶彈性的肌肉把人緊緊地摟壓著,用它兩隻巨大的前爪勾住背負者的胸膛,並把異乎尋常的大腦袋壓在人的額頭上,就象古時武士們用來威嚇敵人而戴在頭上的可怕的頭盔。
我向其中一個人詢問,他們這樣匆忙是向哪裏去。他回答我說,他一無所知;不但他,別人也不知道。可是很明顯,他們定是要去什麼地方。因為,他們被一種不可控製的行走欲推動著。
值得注意的是,沒有一個旅行者對伏在他們背上和吊在他們脖子上的凶惡野獸表示憤怒,相反,他們似乎都認為這怪物是自己的一部分。這些疲憊而嚴肅的麵孔,沒有一張表現出絕望的神情。在這陰鬱 的蒼穹下,大地也象天空一樣令人憂傷,他們行走著,腳步陷入塵土中,臉上呈現著無可奈何的、注定要永遠地希望下去的神情。
旅行者的隊伍從我身邊走過,沒入天際,地球圓形的表麵遮住了人們好奇的目光。
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力圖解開這個謎;可是不久,不可抗拒的冷漠控製了我,於是,我顯得比被怪獸壓迫的人們更加疲倦了。
《瘋子與維納斯》
這是一篇辛辣的諷刺之作。
波德萊爾在《巴黎的憂鬱》的扉頁題詞上寫著:“總之,這還是《惡之花》,但更自由、細膩、辛辣。”象《瘋子與維納斯》這樣辛辣、奇詭的作品,在《惡之花》中的確是很難找到的。
題目本身就極具魅力。瘋子與維納斯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詩人把他們推到同一個舞台上。一醜一美,形成強烈對比!一幕荒誕劇。但你又笑不出。
作者極盡辭采寫自然之美。用自然之美反襯人間之醜。“寬闊的公園在太陽灼熱的眼睛下呆愣著,就象被愛情烈火控製著的年輕人。”大自然也在愛神的統治之下。這與下文的維 納斯似有暗中的聯係。
一切事物都處於心醉神迷的狀態,人間卻有一個傷心的人。一個人為的瘋子,自願的小醜。他的職責是逗那些陷入懊悔和厭煩之中的國王們發笑。他蜷縮著趴在石像座上,抬起淚眼望著永恒的女神。他乞求同情。“可是,無情的維納斯,用她那大理石的眼睛,望著遠方的不知什麼地方……”
我們不妨把維納斯看作作者精神追求的化身。維納斯給萬事萬物以愛和美,為什麼唯獨對這個小醜不屑一顧呢?超然無言的維納斯,也許用她的眼神在反問:他配談愛和美嗎,配享受愛和美嗎?
顯然,瘋子是一種象征,維納斯也是一種象征。作者諷刺的不是一個人、一類人,而是整個社會,整個世象,甚至也包括他自己。他巧妙地道出了對現實的不滿和反叛,同時也流露了極度的孤獨。
附:
瘋子與維納斯
多麼美好的天氣呀?寬闊的公園在太陽灼熱的眼睛注視下呆愣著,就象被愛情烈火控製著的年輕人。
一切事物都處於心醉神迷的狀態,並不發出任何表白自己的聲音;甚至流水也象是睡熟了。和人類的歡呼截然不同,這裏是靜謐的狂歡。
越來越強烈的光線使萬物閃爍著更絢麗的光彩;怒放的花朵五彩繽紛,渴望與蔚藍的天空媲美;溫暖把芬芳變得依稀可見,引得它如同煙霧,朝著星辰上升。
然而,在這萬物的享樂之中,我瞥見了二個傷心的人。
一尊巨大的維納斯雕像下,一個人為的瘋子,自願的小醜,他的職責是逗那些陷入懊悔和厭煩之中的國王們發笑。他穿著一件怪裏怪氣的衣服,可笑紮眼,頭上戴著椅角和鈴鐺,蜷縮著趴在石像座上,抬起滿含淚水的眼睛望著永恒的女神。
他的眼睛在說:“我是人類中最卑劣、最孤獨的了,得不到愛情和友誼。在這方麵,我連最不完善的動物還不如。可是我也象所有的人一樣,生來就是為了懂得和感覺美呀?女神啊!可憐可憐我的憂傷和狂熱吧!”
可是,無情的維納斯,用她那大理石的眼睛,望著遠方的不知什麼東西……
《邀遊》
《巴黎的憂鬱》為我們描繪一個病態的、畸形的、肮髒的現代都市的生活,詩人對這種“現代的生活”進行了淋漓盡致的諷刺,對腐朽的人情世態作了無情的鞭打和抨擊。生活在這座都市的社會底層的人們,猶如生活在地獄之中,孤獨、陰冷,不見天日。但是,詩人 對現實生活並沒有絕望,他一刻也沒有放棄對美好理想的向往和追求,《邀遊》便是對他所向往的理想天國的深情詠唱。
他從飲酒、吸毒和異性身上尋求夢想。顯然,他的理想隻具有夢幻的性質,充其量不過是一場烏托邦。
《邀遊》是波德萊爾獻給他心愛的女友、一位美麗的女演 員瑪麗·迪布朗的詩篇,後又改寫成散文詩。在這篇優美的作品裏,詩人把我們帶到了“一個美麗富饒的地方”,“一個真正理想的樂園,一切都那麼美麗、富饒、寧靜、宜人。在這裏,豐盛 樂見於條理之內,生命善存於甜蜜之中;沒有半點混亂、嘈雜 和意外,隻有靜謐中的幸福;連飯食也都富有詩意,豐盛而令人振奮……一切都象你呀!我親愛的小天使”。詩人所說的西方中的東方,歐洲內的中國“,是指鮮花國度荷蘭。但又不是現實生活中的荷蘭,而是詩人夢想中的天國。詩人夢想中的樂土與他心愛的情人是一體的。在經過了令人陶醉的漫遊之後,詩人終於揭開了夢的底蘊:“這些財寶、家具;這豪華、條 理;這芬芳而奇跡般的花朵,都是你!這奔流的大河,這潺潺的小溪,也還是你!它們所駕駛的,這些巨大航船,滿載著財富,甲板上傳來水手們操作時單調的號子……這是我在你胸懷裏沉醉和滾動的思緒……”
《邀遊》的魅力來自詩人奇特豐富的想象及天人合一的藝術境界。全篇激蕩著對美、對幸福生活的熱切向往,給人以深深的感染。
附:
邀遊
有一個美麗富饒的地方,人稱理想的樂土,我憧憬著和一個熟識的情人一起去那裏旅行。
那是一個獨特的地方,隱沒在我們的北方的濃霧之中。可以把它叫作西方中的東方,歐洲內的中國。熱烈的、狂放不羈的幻想可以在那裏任意馳騁,可以用它的奇花異草耐心地、執著地打扮它。
一個真正理想的樂園,一切都那麼美麗、富饒寧靜、宜人。在這裏,豐盛樂見於條理之內,生命善存於甜蜜之中;沒有半點混亂、嘈雜和意外,隻有靜謐中的幸福;連飯食也都富有詩意,豐盛而令人振奮……一切都象你呀!我親愛的小天使。
這在淒涼的貧困中纏繞著我們的發燒的病魔,對陌生的地方的相思,這好奇的心的煩惱,你都體味過嗎?有一個你向往的地方,那裏的一切都美麗、富饒、寧靜、宜人;那裏的幻想建立和裝飾了一個西方的中國;那裏的生活充滿了甜蜜,那裏的幸福沉浸在恬靜之中,應該去那裏生!應該去那裏死!
是的,應該來這裏呼吸、夢想,用無限的情潮去延長時光。一位音樂家作過《邀舞》,那麼誰去譜寫《邀遊》,並把它獻給自己所鍾愛的女郎,選中的妹妹呢?
是的,隻有在這個環境中才能美美地生活。這裏,更遲緩的時光包含著更豐富的思想,鍾表以更深沉更有意義的莊嚴鳴響著幸福的時刻。
恬靜、悠閑、深刻的畫麵,就象創造這一切的藝術家的心靈,悄悄地活動在閃光的壁板和鍍金的、幽暗的、富麗的皮革麵上。夕陽的光輝透過美麗的布簾,穿過被鉛絲分成小方格的窗戶,在餐廳和客廳內 撮滿了金光。家具寬大、奇特、古怪,裝滿暗鎖和隱機,猶如精細的心靈。玻璃鏡、勳章、布簾、金銀器和陶瓷器皿正為眼睛演奏著一曲神秘而無聲的交響樂。
從所有的角落裏,在一切物件身上——抽屜的縫隙和布匹的細褶中,都散發著一種奇特的香味,一種蘇門達臘的“聞了還想聞”的香味,也正象這房子的靈魂。
我要告訴你,一個真正的理想中的樂園,那裏的一切都豐富、純潔、光明,宛如一顆美麗的良心,一套精美的餐具,一件光燦燦的金銀器,一件五顏六色的首飾;世界上一切珍寶都聚向此地,就象一個勞動者的家庭,值得起整個世界。一個奇特的地方,它高於別處就象藝術高於自然;大自然在這裏被夢幻再現,改變、修整、美化。
些煉金丹的道士們,讓他們尋找、再尋找吧!讓他們一次再一次地把自己幸福的界限推後吧!讓他們不停地叫嚷,給能實現他們的野心的人六萬或十萬弗羅林吧!我,卻得到了我黑色的鬱金香和藍色的大麗花。
重逢的鬱金香!諷喻的大麗花j這嬌豔無比的花朵,是不是應該到那裏——夢幻般美麗而寧靜的土地上去生長,去開放?你難道不會被你同類的夥伴們簇擁?你難道不會映照在你自身的應和中,象神秘主義者所說的那樣?
《陶醉吧》
從字麵上看,頗象一個醉漢瘋瘋癲癲的囈語。
這是波德萊爾獨特的表達方式。他是在借助狂言,來表達他對現實世界的反叛。
波德萊爾是一個十分複雜的詩人。一方麵,他是一個靠麻醉劑麻醉自己的醉漢。由於他無節製地酗酒,導致貧困潦倒,嚴重損壞健康,40多歲便告別了這個世界。從這一點看,稱他是一個頹廢詩人並不為過。另一方麵,他又是一個異常清醒的人,清醒得使自己痛苦的人,一個十分高尚的人。說他高尚,表現在他對巴黎下層人民的深切同情,對這個不公道的社會的憎惡和反叛,對自身的嚴曆的自剖。
徐誌摩曾這樣評價波德萊爾:“波特萊一輩子話說得不多,至少我們所能聽見的不多,但他說出口的沒有一句是廢話。他不說廢話因為他不說出口除了在他的意識裏長到成熟琢磨得剔透一些。他的話可以說沒有一句不是從心靈裏新鮮剖摘出來的。象是仙國裏的花,他那新鮮,那光澤與香味,是長留不散的。在19世紀的文學史上,一個佛洛貝,一個華爾德· 裴特,一個波特萊,必得永遠在後人的心裏喚起一個沉鬱,孤獨,日夜在自剖的苦痛中求光亮者的意象——有如中古期的‘聖士’們。”(《波特萊的散文詩》)徐誌摩並沒有拔高波德萊爾。他的話準確地評價了波德萊爾散文詩的高度凝煉和審美價值,也形象地說出了詩人在作品背後所顯示出來的高尚人格。
《沉醉吧》很容易使人誤解,我們必須按照作者在《巴黎的憂鬱》的獻辭中所提示讀者的話去閱讀,與其他篇章互相聯係 地完整地去理解。詩人為何要人們去自我沉醉呢?“為了不變成時間的苦難的奴隸”。他說的“時間”是有特定含義的。詩人 在《雙重屋子》一章中已借鍾上鈔針走動的聲音指出過:“時間”就是現實的不可忍受的無情的人生。為了不甘沉淪而去沉醉,這是多麼矛盾呀!而當我們理解了這一層意義後,就會意識到詩中所蘊含著的難言的大憂鬱、大苦難和大欲望。
附:
陶醉吧!
永遠地陶醉吧。
這就是一切,
唯一的問題。
為了不去感到時間那可怕的重負,
——它折斷了您的肩膀
並把您向地下彎曲。
您應該不停地陶醉。
醉於何物?
——美酒、詩歌,
還是德性,
隨您便,但是——
快陶醉吧!
如果有時在宮殿的石階下,
在溝壑的草叢中,
您房間呆滯的孤獨裏;
醉意減弱或消失了,
—一您醒了過來……
那麼請你去問問,
問風、問浪;
問星、問鳥、問鍾;
問所有在逃遁、呻吟的;
問所有在滾動、歌唱的;
問所有在高談、嗚叫的:
—一“什麼時辰了?”
那麼,風、浪、星、鳥、鍾
便回答您說:
“是陶醉的時間了!
為了不做時間的
愚昧糊塗的奴隸,
快陶醉吧!
永遠地陶醉吧!
“醉於美酒?醉於詩歌?還是醉於道德?
隨您便,
但是請您快陶醉。”
《窗口》
一扇窗口,便是一個世界。但是,並非人人都能了解這世界。隻有那些目光深邃,能夠洞察社會和人生的作家,才能看清這世界。
波德萊爾年輕時曾沉湎在巴黎這座“病城”中,出入酒吧間、咖啡館,浪跡在一些狂放不羈的文人之間。他目睹了上流社會的生活,也目睹了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窮苦勞動人民的生活。《巴黎的憂鬱》中的許多篇章,都是描寫這些窮人生活的。
詩人曾說過,他在《惡之花》“這部殘酷的書中”放進了他 “全部的心,全部的溫情,全部的信仰”。《巴黎的憂鬱》也如此。從《窗口》這篇隻有幾百字的短章中,我們就能深深地感受到這一點,感受到詩人一顆充滿無限溫情的高貴的心,感受到他那博大的胸襟。
詩人說,“一扇被蠟燭照亮的窗戶,是最深邃、最神秘、最豐富、最陰鬱、最刺眼的”。他從窗口裏看到了一個可憐的老婦人。於是,他根據她的麵容、衣著、舉止,為這老婦編造了曆史。或許,窗口裏是一位可憐的老頭。他又會為這老頭編造曆史。詩人一邊哭泣,一邊把這故事講給自己聽。他為能夠體味到別人的生活和苦痛而感到驕傲。
作為一個社會逆子,波德萊爾曾大量飲酒,縱情聲色,還服用大麻來麻醉自己。很長一個時期,他被視為一個頹廢詩人。一些人隻看到了他消極頹廢的一麵,無視或不願看到他清醒的一麵。他的散文詩雄辯地說明了他的清醒。他不但沒有醉,而且十分清醒,清醒到痛苦的地步。因為那是“眾人皆醉我獨醒”!
詩人認為他編造的故事具有本質上的真實。他從窮苦老 人的故事裏認清了自己的存在。這決不是小題大做。從中我 們欣賞到了詩人獨特的審美視角和非同凡響的觀察力、想象力。
附:
窗口
一位從打開的窗戶向裏看的人,決不如一位隻看關閉著窗戶的人所看到的事情多。一扇被蠟燭照亮的窗戶,是最深邃、最神秘、最豐富、最陰鬱、最刺眼的。人們在陽光下所看到的東西永遠不如在一塊玻璃後麵發生的事情更有趣、更引人。在這個黑洞洞 的,或是光亮的窗洞裏,生命在生長、夢想、受難。
越過那些浪峰似的屋頂,我瞥見一個可憐的老媼,早已枯瘦、幹癟;一直忙於什麼事務,終不出屋。於是,根據她的麵容、衣著、舉動甚至於她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為這老婦編造了曆史,更恰當地說是她的傳奇。有時,我一邊哭泣,一連把這故事講給自己聽。
如果那是一個可憐的老頭子,我又會很自如地給他另編一段。
於是,我睡下了,我為能體味到別人的生活和苦痛而感到很驕傲。
也許你們會對我說:“你這個故事是真實的嗎?”
可是,如果它幫助我懂得,幫助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並知道自己怎樣存在的話,我自身之外的真實又有什麼意義呢?
(以上所引原著均采用亞丁譯文)
帕特朗散文詩品賞(4章)
《月光》
這是一篇頗能體現帕特朗散文詩風格的作品。
帕特朗是以出色地描寫夜而著稱於世的。他為自己的散文詩集取名為《黑夜的卡斯帕爾》。詩人說,他的作品是“對夢幻世界的探索”,在他看來,“黑夜是夢幻和真實之間的過渡”。
《月光》充滿了迷人的浪漫主義情調。詩人從夢中驚醒,好象聽到有人在耳邊輕呼他的名字。這是誰呢?月光!“月兒身著輕盈的長袍,象一位潔白的仙女,凝睇我睡眠;她還透過彩繪的玻璃窗,對我微笑”。詩人從夢中回到現實。夜巡者的腳聲,棄狗的哀叫,蟋蟀的鳴唱,都在說明這已不是夢境。當一切都逐漸沉寂後,詩人又想到夢境,想到另一世界的種種奇妙。但他更迷戀現實:“當月兒神秘地來到你的床前,用她淒淒的吻把你喚醒,夜半醒來是多麼甜蜜!”
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夢和現實已不可分。月光是現實中的月光,又象是詩人夢境中的美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中的美人又何嚐不是現實中的情人!
這一切又象是謎。給讀者留下了任其聯想的美好空間。
附:
月光
—一致《特裏爾比》的作者
一個即將破曉的冬夜,城市還在靜穆中酣睡,我從夢中驚醒,好象有人在我耳邊輕呼我的名字。
我的房間一片迷蒙:月兒身著輕盈的長袍,象一位潔白的仙女,凝睇我睡眠;她還透過彩繪的玻璃窗,對我微笑。
夜巡者在街上走過。空曠的十字街頭,有一隻無家可歸的狗的哀叫,還有一隻蟋蟀在我爐灶邊鳴唱。
不久,周圍逐漸沉寂,夜巡者已經走遠,有人為可憐的棄狗打開了大門,而倦怠的蟋蟀已經安息。
我剛剛醒來,還在讚歎另一世界的種種奇妙,周圍的一切對我是空夢一場。
啊,當月兒神秘地采到你的床前,用她淒淒的吻把你喚醒,夜半醒來是多麼甜蜜!
(1827年1月27日午夜)
《女水神》
詠唱愛情是帕特朗熱衷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