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擰眉道:“給我一壺酒。”
阿裏不知她要酒作甚,仍舊是飛快的尋了一壺酒,遞了過去。
阿離撕下腿上的衣物,又將酒倒在衣物上,胡亂拭了拭傷口。見阿裏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這才輕道一句:“不妨事。”
“你……果然愛他。”阿裏徒有羨慕的神色,隨即又奪過阿離手中的酒,仰脖飲盡,亦跟著蕭勤上了城樓。
“殺!你們這些閻羅小鬼,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們!”阿裏的眼中燃起一簇火,不知是因為見到阿離的歸來受了刺激,還是詠絮的不告而別引起的哀默。他不顧一切地咆哮著,廝殺著,身體中有一簇火滅了,卻又燃氣了另一簇火,升騰的,沸沸揚揚的,如一頭凶猛的雄獅,在城牆上,將所有黑甲兵搭建的雲梯都悉數毀了去。
“石塊!石塊!”
有人在大聲呼喊著供給。
阿離總算覺得自己有事可以做了。
她低下頭在城牆下收集著那些散落在城裏的石塊,裝在竹製的簸箕裏,再一筐筐遞給負責運送的士兵。
她的帽子在混亂中不知掉到什麼地方去了,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落在麵龐一側,側影有一種亂世紅顏的決絕之美。
那名與她交接的士兵怔了一下,並不清楚這個美麗的女子從何而來。卻又覺得隻是這樣看了她一眼,便精神倍增。
廝殺之聲不絕於耳。
直到日頭漸漸沉下去,半麵如弦的月亮漸漸升起來。雲層仍舊將月光藏在身後,仿佛籠了一層厚厚的紗幔一般。夜半無星,卻能聽見狼的嘯聲。
黑甲兵的攻勢漸緩,潘嶽城仍舊未破。
城外,散落的不僅僅是屍體,兵器與石塊。
還有一首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蒼涼歌聲,漸漸沁入心懷。
“蕭勤,有沒有人看見蕭勤?”她雙手血跡斑斑,從麵有疲色的士兵前麵走過。此刻大寧國業已休兵,達野王的軍隊乘著夜色有了些微的喘息機會,一個個都疲憊不堪,靠在城牆上或者彼此依靠著打盹。
菜湯的香氣從後營微微傳了過來,除卻呻吟聲,還有饑腸轆轆的叫喚聲隱隱傳來。
所有人不是在伸長脖子探視著晚飯什麼時候可以吃,便是在哀默的血色裏悼念著死去的戰友。
沒有人回答她。
更沒有人知道她口中的蕭勤是誰。
阿離好不容易找到阿裏,這才焦急拉住他:“阿裏,蕭勤在哪裏?”
阿裏歎了一口氣道:“方才在城牆上,被射中一箭,幸好不在要緊的位置,現在他在軍醫處療傷。”
阿離心下一沉,向前奔走了幾步。四顧之餘,又忍不住退了回去。她壓低聲音,輕聲問道:“你老實回答我,你方傷亡如何?對方又如何?若是明日他們再來攻城……”
阿裏擺擺手,“姑奶奶,求你別問了。軍醫就在西南角,我這會還得去清點戰備。不然連覺都沒睡啦!”
她蹙眉看他。他畢竟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她此刻比誰都更急。
隻聽阿裏一麵口中喃喃有詞,一麵掰著手指算著眼前還能一戰的活人,神情投入,令她不再好意思打斷他。
阿離轉身奔去西南營地,遠遠的,便見著無數打著繃帶渾身血跡的傷員躺在營帳之前。軍醫正在為蕭勤拔箭。那枚箭雖不致命,仍深深刺入肩部,此刻被人握住箭柄,早有人替蕭勤按住傷口,準備好了止血的良藥,隻等箭簇出體便敷在傷口上。
“憋一口氣,我要拔了!”那名軍醫本不是遊牧人,在內陸學得一手好醫術,偏偏愛去邊境與這些遊牧人打交道。他采草製藥,頗有心得。尤其是棒瘡傷痛一類,更是妙手回春。
蕭勤見阿離遠遠立在帳外,衝她一笑。
箭身當即被軍醫拔出一半,偏偏他的笑也笑至一半,冷哼一聲,將那抹笑僵在麵上,幾乎痛到連呼吸都凝滯住了。
自他傷口處噴出一灘黑血,繼而又是鮮紅如常。
“幸好沒傷著骨頭,隻是皮肉傷。”
那名軍醫這才將特製的棒瘡藥替他敷上,又用布條紮緊,這才拿著藥箱去看其他的病人。
“我沒事。”見她一路憂心忡忡地奔上前來,蕭勤第一句話便是如此。
阿離低頭為他擦拭身上的血跡,喃喃道:“明日,你還要上戰場?”
他用那隻未受傷的左手撫摸她的長發,留心到她一雙原本蔥白如玉的手,此刻變得和自己一樣血跡斑斑,心內竟有氣血翻湧而上,十分悲涼。“你不該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