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那隻未受傷的左手撫摸她的長發,留心到她一雙原本蔥白如玉的手,此刻變得和自己一樣血跡斑斑,心內竟有氣血翻湧而上,十分悲涼。“你不該回來。”
原本,原本隻是他與蕭朗之間的戰爭,他處在弱勢,除非有奇跡,方能扭轉敗局,否則,蕭朗的數十萬大軍壓陣,這個小小的潘嶽鎮豈能不破?
能支持到什麼時候,便是什麼時候。他已經死過一次,又何妨在三年之後明刀明搶與蕭朗再戰一場?
隻是……麵前的這個女人……在兩軍交戰時不顧一切進了城來,此刻他卻無力去護她的周全。心中免不得生出連累於她的愧疚。
“阿離……”再喚她名字的時候,語氣便多了幾分沉澱。沒有什麼能比曆經生死更能見證彼此的真心了。他一手將她攬近,低聲道:“我派一支小隊,送你出城,從後麵走,繞去周嵐國。”
“不!”阿離搖頭阻止他的想法:“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離開!給我一匹馬,讓我從城門出去,我去棗姚城搬救兵!”王將軍還有八萬餘人駐紮在棗姚城,隻是……苦在她沒有調兵令。
事到如今也不管了,若是王將軍不肯出兵,她便以公主的身份喝令。
蕭勤斷然拒絕道:“我怎麼可能讓你以身犯險!外麵全都是寧國軍正劍拔弩張盯著城門的動靜!”她若是一出去,無異於自尋死路!
棗姚城和潘嶽鎮,隻有十裏地。
人生中他們走過多少個十裏地,去買一擔米,買兩條魚,甚至是為了摘一顆水嫩伶俐的鮮桃……如今這樣一個十裏地,卻能救整個軍隊的性命!
她不得不以身犯險。
阿離看了他一眼,突然就在他的唇間重重吻了一記。
離別的句子有千言,她不願意說出口,隻用唇齒間的觸碰來表述她的一番心意。
蕭勤被她突如其來的吻分散了心神,還未來得及抓住阿離,便見到她的身影靈活地從他的身旁跳開,一路往前,奔向城門。
有許多未來得及收歸到馬廄裏的戰馬,站在路旁直喘著氣。
阿離不由分說跳上一匹馬,筆直地竄了出去。蕭勤重傷在身,哪裏追得上她。眼睜睜看著她直奔城門而去。他隻得大聲呼喊著千衛長的名字:“擂鼓!備馬!我要出城迎敵!”
速速趕來的千衛長疑心自己聽錯,又看看蕭勤篤定的目光,眼神一凜,點了點頭,仍舊奔去準備。
阿離一路奔至城門外,銀牙一咬,高聲喝道:“開門!我是棗姚城的譚統領,讓我去棗姚城搬救兵!”
那名士兵隻聽得“搬救兵”三個字,心下大喜過望,也不管軍中規矩,立即為阿離開了一角側門,堪堪容她一人一馬隻身側過。
阿離低聲道了句“謝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蕭勤並未追上來。
她舒了一口氣,就著夜幕悄然行進。黑甲兵早已鳴金收兵,自是不會在城門附近。隻怕是會在附近埋下暗哨,一有風吹草動,立即會被發現。她低低俯在馬背上,沿著棗姚城的方向一路疾馳而去。
暗夜裏有細細的風,吹過矮小的灌木,仿佛離人的嗚咽一般,哀婉動人。
她並無心情去幻想夜風鳴蕭的景致,更覺得如此獨自夜行在陣前,免不得有風聲鶴唳的擔憂。
駿馬四蹄奔馳,已經是用盡全力,她仍舊覺得不夠快。策馬揚鞭,雙腿騰踢,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飛到王將軍的麵前。
一記早已備好的絆馬索,暗伏在這條路上。
身下的馬行將此處,早已被拌倒在地,唳聲頓起。
她順著馬背飛了出去,重重落在一杆銀槍之下。
隻聽那個執槍者的聲音低沉有力,喝了一句:“什麼人!”夜中也閃著光亮的鎧甲,不是黑甲兵又是誰?
她立即哭泣起來,扮演起柔弱的角色:“我,我是棗姚城的居民,因家母病危,要趕回去奔喪……”
見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瞳孔中明明流著眼淚,卻沒有尋常女子的害怕與擔憂的神色。黑甲兵疑心忡忡地看了她幾眼,又看看倒在一旁的馬。“你是棗姚城的人?如何會騎著一匹印有‘達野’字樣的馬?分明在撒謊!”銀槍幾乎刺到她的麵上,黑甲兵又發現了她臉上帶著傷。
雙目泠泠,如寒黑之玉,容不得阿離再辯,他立即推搡了她一把。“跟我去見將軍!”
她欲哭無淚。原本指望能奔回去搬救兵,卻讓自己身陷囹圄……果然如同別人所說,女人一旦陷入愛情中,原本聰慧的智商,便會瞬間低好幾個檔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