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是急,又是惱,心有不甘走在前方。漆黑的夜漸漸有了光明,眼前一片開闊的空地,黑甲兵燃起了篝火,圍著一頂碩大圓穹的帳篷而宿。
一旁有值勤的黑甲兵攪拌著稠濃的米漿,盡管是這樣簡單的食物,在冬日的夜裏散發出來的香氣,仍舊無可匹敵。
穿過那陣香氣縈繞的地域,黑甲兵將手中的銀槍抵在她的身後,大聲道:“報告將軍,捉了一名從潘嶽來的女奸細!”
“帶進來。”那個聲音刻意壓得很低,阿離覺得耳熟得很,還未在回憶中搜索那個聲音的主人,便被黑甲兵再度推向前。
除去了一身威武的黑色鎧甲,那個人一身便裝站在地圖牆的前麵,轉過頭,雙眸中是意外多過驚喜。
原來那個在陣前淡定自若的黑甲將軍,便是蕭朗!
她想不到他竟會親自出征,指揮於陣前!
他揮了揮手,示意那名士兵退下。自己慢慢踱到阿離的身側,笑意仍舊是溫柔若水的,仿佛為對比她前幾日的冷若冰霜。“我該喚一聲垂陽公主好呢,還是喚一句你的芳名好呢?”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她的名字,曾經那樣和他連在一句詩歌的首尾,如今見麵,他們卻再也回不去多年前的歲月了。
桃花開得那般絢爛,在南園的山麓間,粉色的秘境仿佛一場夢一樣。每年的清明,他亦會再回南園替她祭拜譚氏。隻是在山下抬頭仰望的時候,便覺得美豔動人的景致,隻有見她的那一刻才有。
那朵青蔥年華裏的桃花,隨著歲月的流逝,再也尋不見了。
“喚我阿離。”阿離見他眼中流連的神情,竟與前幾日大不相同。
那時她是即將封號的垂陽公主,他是前來借兵的大寧國君。顯赫的身份,卻將彼此的距離拉遠。
她並不知道蕭朗對她如何,隻是方才的那一句話,言語雖軟,卻暗刺無數。
蕭朗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為今之計,也隻有……這一招可以用了。
她垂下雙目,輕輕別過臉去。被火箭燒傷的臉上,露著黑紅的傷口,粗粗處理了一下,也許會因此留下疤痕。她輕別俏臉的舉止,卻叫蕭朗心下一動。
她不願意他見著她難看的一麵。女為悅己者容,她仍舊對他有情。
若說幾日前在布隆見到盛裝的阿離,是美麗不可方物的裝飾,此刻一身布衣風塵仆仆,臉頭發也散亂的模樣,卻更像是活生生的人。麵龐白皙依舊,如白蓮盛放,渾身散發的氣場與三年前假扮少年的邪痞氣質完全不同,淩然又不可侵犯。
她仿佛是天生的王者,越是在淤泥中磨礪,香氣欲盛。
他竟對這樣渾身樸素毫無裝飾的女子,迷得挪不開眼。
“你如何在潘嶽鎮?”上下打量了阿離幾眼,他忍不住探問。
難道說,十七已經和阿離見過麵了?
三年前,阿離親手用寶劍刺中十七的心髒。若他們相遇,那會衍生出什麼樣的一種景象?蕭朗甚至有一些期待和好奇。
阿離道:“我本是和王將軍在附近的棗姚城駐軍,誰知前幾日來了一群暗探,被我們捉住了其中的一個,說是從潘嶽鎮來的。巧的是我今日正好有些女兒家要用的東西想買,於是便一個人來了此地,竟碰上你們交戰。我隻得乘夜色偷偷跑出來。”她這番謊話撒得倉促,漏洞百出,卻也顧不得許多。
蕭朗不等她說完,便蹙眉道:“還騎著一匹蹄上印著‘達野’字樣的軍馬?”方才的黑甲兵,早已將要細說明。連一個黑甲兵都瞞不過去,她如何能瞞得過蕭朗?
她咬住下唇不語,隻拿眼睛低低看著不遠處,眼神空無一物。
就……這樣……一切都結束了麼?
蕭朗瞧了她一眼,轉身出去,手中多了一隻漆盒。小小的六角形,揭開蓋子,是一盒碧綠如玉的藥膏。
他看著她的臉,手指沾了一抹藥膏替她敷上去,動作是無聲的輕柔。
蕭朗仍舊是不說話,讓阿離心中猜測不出他的想法。
他一定是知道了?是不是?
手指忽然無意中碰觸到了最脆弱的傷口,阿離“嘶”了一聲,扭過臉去。
“阿離,你記不記得?”蕭朗突然開口:“你小的時候,每次撒謊,都不敢看我。”也是一個這樣瞬息萬裏雲的冬夜,她不在念書,跑去和鄰人家的孩童一起看皮影戲,回來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回去,被當時的梁月逮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