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畢禹站起了身,背手向前踱了幾步。
盡管是初冬,夜裏仍舊是陰冷地可怕。詠絮知他畏寒,早已備上火盆和木炭。此刻那木炭燒得通紅,有幾顆埋在木炭裏的地瓜,悠悠散發著烤透了的香氣。
那原本是詠絮準備自己拿來果腹的,萬萬想不到嵐畢禹會來此。他聞著地瓜的香氣,似是動了饞念,伸手去木炭盆中撥拉了一隻,放進手心,被滾燙的地瓜燙得雙手一顫。
“嗬嗬,大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讓我來。”詠絮笑嘻嘻的上前,將地瓜裹在帕子裏,雙手來回倒弄幾次,地瓜便漸漸涼了下來。她駕輕就熟地將地瓜的皮剝了一半,遞過去給嵐畢禹。
“唔,希望蕭朗也懂這個道理。”嵐畢禹將熱騰騰的地瓜放在嘴邊吹了一吹,這才輕輕咬上一口。又香又糯又甜的口感令他讚不絕口,在宮廷之中何曾吃過這等鄉野食物?不由覺得腹中饑餓起來。
詠絮怯怯問道:“大王是希望寧王勝?”
嵐畢禹低頭斯斯文文吃著地瓜,似乎從未聽見她說話的樣子。
夜色漸濃,仿佛被墨汁浸染過一般的漆黑。
詠絮看了這位話語不多的國君一眼,默默退了下去。開門的一瞬,有夜風自裙底灌入,讓她渾身寒意直冒。
大王的心思,永遠都比這如墨的黑夜還要難以捉摸。
阿裏抱住睡著的小含,那孩子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要醒來問他一次:“那個壞人打來了沒?”阿裏隻好哄著他道:“沒有。”
連達野王的帳篷都被安排住了受傷的士兵,唯一沒有占據的營帳便是蕭勤的。他隻好把小含抱過來,像個娘們那般輕輕拍著他入眠。
此刻蕭勤已經回來了,軍醫正在為他重新包紮。原本並不算太嚴重的箭傷,因為方才的一番打鬥而撕裂開,沁出片片殷紅血色。
他緊鎖的眉頭,一直在思量著明日破敵的大計。阿裏也不敢吭聲,早有隨同蕭勤一齊回來的弟兄,將方才的對峙告知了幾個人。明日,大寧國的軍隊便要與他們決一死戰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軍營。
小含在睡夢裏轉了個身,“啪”的一下,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掉在了地麵,打斷了蕭勤的思緒。
阿裏及時將那枚黑漆漆的小石塊揀了起來,卻被蕭勤問住:“那是什麼?”
他一怔,露出一絲慈父般的笑意:“我在鎮子西北麵的一個山洞裏揀的,那邊的石頭有點奇怪,可以吸在小鐵片上。”他見小含每日練劍有寫無聊,便拿了這個小玩意送給這個小娃娃打發閑暇時光。
小含卻也不嫌棄他這個粗鄙的禮物,拿在手裏,愛不釋手,連睡覺也沒忘記握在手心。
仿佛有神人指引一般,蕭勤頓時想到一個必勝之計。他一把抓住阿裏,“帶我去!”
“做,做什麼?”
“鑿石頭!”蕭勤頭也不會,徑直去喚更多的人手。
若是他猜得沒有錯,那個山洞定是經年累月形成的一個磁石礦。蕭朗的軍隊渾身鐵甲,連馬蹄上都是鐵質的掌。若是在潘嶽城門附近放置許多磁石……他緊鎖的眉頭驟然舒展開,不再憂心明日的戰爭,似乎還有一絲期待。
經過一番喧鬧之後,黑甲陣營終於恢複寧靜。有人將敵營的屍體拖下去焚燒,那火苗仿佛夜裏一頭貪吃的饕餮,瞬間將呈現於前的肉身吞噬得幹幹淨淨。濃濃的煙霧卷著惡臭四散,挾著一絲悲涼,鑽進這些士兵的心裏去。
有一個聲音倏然低低吟唱起了一支挽歌。
那是安平郡流傳的一支民謠,隻有上了年紀的人會唱。
唱歌的是名老兵,鬢角發白,聲音低啞。
阿離在安平郡住過一年,依稀聽聞過這支曲調,甚至能跟著旋律哼唱幾句。方才那名年輕的黑甲兵聽見她也哼唱起來,忍不住問:“你怎麼會唱我們家鄉的歌謠?”
“唔,四年前,我在安平郡住過一陣。”那時候她結識了天真爛漫的華顏,奉為知己。人生中,能夠有幾個人能成為知己?若是得一,便像俞伯牙對待鍾子期那般悔琴以待。隻是她也說不上來,眼下對華顏的那份手帕之交的情誼,是否還能引為知己的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