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朋下班後沒有回家,而是在工人村的路上走,他在等小董。小董是開桑塔納的,接觸的是礦領導,知道的事也多。在路口等了一會,小董才騎著自行車過來。小董坐在自行車上叉著兩條腿同章朋說話。小董說,章朋我跟你早說了,下崗就是操人的,小車班誰不會開車?告訴你,我是不能下,胖子和劉寶寶他們?就是大胡下了他們也下不了,除非礦長、書記不幹了。你想想小車班還有誰呀?章朋說,我沒有鐵的關係,隻有一個老鄉是副總工程師。小董說,你那關係管屁用,連一個科長都不如。要找就找礦上的實權派人物,最低也得是礦上的常委。咱小車班不是別的機關科室,減一個人要請示礦長書記的,辦公室主任都不當家,他說了也不算。章朋說,大胡也說過這話,辦公室主任也當不了這家。小董說,有事你打電話,我回去了,我的胃這幾天不太好,得回家吃點藥。小董騎車子走了,章朋低著頭回家來。

路過礦裏一個酒樓門口,看見一個女人在門口撒潑。女人拍著手向四周的人叫喊,看哪,房管科這回減人,把俺家的那口子給減掉了。俺家那口子還是大專生呢,中專生都沒有減掉,把俺家那口子給減掉了。俺家那口子在民主評議時是前幾名的,俺家那口子技術業務好,就是不會巴結,幾個不如他的中專生給領導送禮了,把俺那口子硬是給擠掉了。把俺擠掉了,他們高興了,今天又拿共產黨的錢在飯店裏大吃大喝。下崗減人,就是欺負老實人。俺要是會巴結,給領導送禮,或者學人家把自己的女人當禮品給領導送去,俺早就提拔了……

女人在數落著房管科的營私舞弊的事情:勞模分到了最孬的房子;井下工人分不到房子;房管科的領導和礦上的領導及其他們的七姑娘八大姨、沾親帶故的、就連跟領導相好的七姑娘八大姨也分到了房子;來礦家屬要一間平房還得打報告送禮請他們喝酒……

圍觀的工人在看熱鬧,哄笑說好啊。有人說,房管科都是些孬種。

章朋看了幾眼,搖搖頭,心裏說現在再罵已經晚了,還是下崗了。聯想著自己的處境,心事沉重地回到家。小萍已經做好了飯菜在等他了。他坐下邊吃飯邊思考著當前的問題,萬一自己下了崗再活動門路已經晚了,就像那個女人,無論如何是沒有人理會的,隻有成為笑柄。

小萍問,你又生什麼悶氣,喝點酒吧?章朋抬起頭說,沒有生悶氣,我想明白了,趁著自己沒有下崗,還是多想想辦法的,生氣有什麼用?小萍笑了,說,房管科下崗的事鬧到了礦裏,那個女人找礦長鬧了,人家礦長怎麼說,他為什麼不能下,別說是一個科員,就是科長也不能保險不下。那個女人說房管科有貪汙腐敗的事,人家礦長說,你要有真憑實據我馬上處理他們,如果沒有就得追究你個誣告罪。那女人就不敢再到礦上鬧了,就到處罵街,人家笑話的不是房管科的人了,而是笑話她男人無能。章朋吃驚地問,人家都是怎麼笑話她的?小萍說,人家都說她的男人是狗熊,人家還說如果當初她用現在的十分之一的勁和領導搞好關係,她的男人就不會下崗,還有的工人替她出餿主意,說罵是沒有用的,領導是屬驢的你不要戕著他的毛,要順著他的毛,就是要勾引他睡覺,給自己的男人戴一頂綠帽子,別人看不見,自己又痛快,說不定自己的男人還能提拔當個科長呢,人家都說這個女人是農村來的,是個憨逼。

說得章朋笑了起來,他用筷子夾起菜給女人吃,說,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就是弱肉強食,曆來就是勝者王侯敗者寇,人家都嘲笑失敗的,讚美勝利者,你用什麼手段取得的勝利人家不問,人家隻是羨慕你的勝利。

吃完飯,兩口子上了床。小萍把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說,你要下了崗,咱們的孩子就沒有指望了。章朋摸著女人的柔軟地帶,說,我是日夜在想呀,我要是不下崗,你們就有福享。我要是開了小轎車有的女人還會跟我相好,礦上開小轎車的司機哪個沒有小馬子?小萍反問,你也有?章朋嘿嘿笑,說,有,吉普車司機能沒有相好的嗎?小萍說,俺娘說了,十個司機九個騷,一個不騷是酒毛,你有那本領,別讓我看見了。章朋說,我哪裏敢找相好的,不過,我跟你說實話吧,在你懷孕這兩個月來,我是在外麵沾花惹草了。小萍說,你是自己掏錢還是公家掏錢?章朋說,當然是公家掏錢,你猜我搞了幾個?小萍說,男人在外沾花惹草是正常的,凡是有本事的男人都是這樣。我懷孕了,你在外自由幾天,就讓你自由,隻要你別出事;你要出了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章朋說,你想知道我在外的事嗎?我給你講一個精彩的,那娘們真過癮。

女人來了精神,聽男人講外邊的女人是如何風流的。章朋得意地說,上個月,小董生病了,我替他開了一個星期的桑塔納。一天晚上我給生產礦長開夜車,在城裏辦完了事,生產礦長問我有地方嗎?我說沒有,生產礦長就打了手機,到了市裏的逍遙浴場,我們去遊泳。裏麵的女人真是漂亮,她們都穿著三點式真性感。我們遊著,一會生產礦長被一個漂亮的小姐請走了,過了一會,又有一個小姐把我請走了到了一個帶蒸汽的包間。小姐自己脫光了,她讓我快脫,對我說,隻給我半個小時的時間。就是說我半個小時內必須結束戰鬥。我實在受不了就搞了小姐,問她我的朋友什麼時候結束?小姐笑著說,你的朋友是個色鬼,每次都要兩個小時的。我不能說是礦長,說是我的朋友。在回來的路上,生產礦長他對我還算滿意。開小轎車的多風光,跟著領導沾光。

女人咬著手指聽著,有點惱,說,章朋,你不要把我當成農村的女人,我可是上過學的,我什麼都能看得開,我希望你天天去搞女人,就怕你沒有這個本事。人家當領導的家屬哪個憨哪個傻,誰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外有女人,人家的家屬沒有一個鬧的沒有一個哭的,有的還和男人的小老婆相處得跟親姐妹一樣,為什麼?農村的女人不明白,沒文化的女人不明白,我明白得很……我明天就去問問生產礦長,隻要生產礦長跟我說話,我就能問個明白。章朋你放心,我不會脫褲子的,我還能把他哄轉了。我早就聽說了生產礦長風流,我也聽說了人家還很義氣,是個真正的男人。章朋,你知道我去問他什麼嗎?章朋疑惑地看著女人說,你能問什麼?小萍說,我問他,你說的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我就嚇唬他我跟你離婚,離婚是礦長造成的,他有責任;你要是下崗,我就說出他的醜事。章朋你別攔我,我一定去。

男人看著女人半天沒有說話,最後長歎說,你要是認為你行你就去。

6

小萍是在後天晚上由章朋領著去了生產礦長的辦公室。生產礦長值班,男人領著她進了辦公樓,走到生產礦長辦公室的門口。他自己悄悄地溜了出去,回到家,抓起了白酒瓶往自己的嘴裏倒酒。酒量不大的司機醉了,摔壞了酒瓶,倒在床上睡去。

第二天醒來,窗外已是陽光燦爛。他看看身旁的女人還在呼呼大睡,想叫醒她問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都和人家說了什麼。推了她一下,她沒有反應。他下了床,才發現自己睡過了,趕忙梳洗一下,空著肚子往小車班走去。

到了小車班,見小董正在和劉寶寶吵架,兩人互不服氣,你一句我一句地來往。胖子坐在連椅上拿著鑰匙在手中玩耍,抬起頭和樓上大胡的女人說著不鹹不淡的話。大胡正在樓上的屋子裏,端著飯碗吃飯,看著電話機,等待辦公室的工作命令。小董和劉寶寶互相指著,小董說,你能怎麼著誰?劉寶寶說,你又能怎麼著我?小董說,我不能怎麼著你,你能怎麼著我?不然咱就試試看,你說咱怎麼玩都行,一個對一個也行。劉寶寶說,一個對一個我怕你?你嚇唬誰?胖子看笑話,聽說要動手他笑了,說,行,你們動手我去當裁判,還要礦上的閉路電視播放吧?

他正在樂嗬嗬的時候,看見了走進來的章朋,指著章朋說,章班,你不想幹就說一聲。章朋問,你又嚇唬我什麼?胖子黃和平說,你也硬了起來,我問你,他們兩人吵架是不是你挑撥的?章朋說,我剛來怎麼怪我?胖子說,有人在外麵放風說,小車班減人減沒有關係的,有關係的就不減了嗎?你怎麼知道就不減了,你是領導,小車班你當家?章朋說,誰要說了,誰就是龜孫,我沒有說。

這時,大胡走出了屋子,站到欄杆邊,對下麵分工,說,和平接書記到局裏開會;劉寶寶十點到局辦公室接局領導;小董在家待命;章朋到地質科接湯工。

章朋的活就是拉湯工。今天,湯工又帶著技術員小李,小李抱著煤田的圖紙,他們上了吉普車去了局地質處,還是彙報礦上的采煤、掘進情況。

到了中午,總工很煩,沒有招待他們。湯工帶著技術員小李和章朋去吃自助餐,並每人要了一瓶啤酒。吃飽了飯,湯工就說回家吧,我也天天跑煩了。章朋說,我更煩,哎,湯工,你不能不來嗎?湯工說,我想厚著臉皮來嗎?別人來又不行,除非我退休了。小李說,別人不敢來,就是科長、工程師來也得被總工罵個狗血噴頭。湯工說,我就拿我這個老臉讓人扇吧,也沒有幾天扇頭了,反正我也快退休了。章朋說,還是湯工的麵子大。湯工哀歎,說,什麼麵子,死皮賴臉的瞎攪和。

到了礦裏,章朋破例把湯工和小李送到了地質科樓下,才開著車子回去。

章朋看看天還早呢,就打算回家歇一會。吉普車開到了家屬樓前停下,從車窗口探出頭看自己的家,門關著,就鳴喇叭。響了兩聲,沒有人應。難道是睡著了?笛笛……,喇叭又響起。這時,較遠的一間房門開了,站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她對章朋說,您媳婦住院了,您還不知道?

章朋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心慌意亂地開車到了礦醫院。把吉普車停在院中,就到門診室去問情況。認識他的醫生說,在婦產科。他又往婦產科快步走去。

在白色的走廊裏,卻碰見了婦產科的主治醫生馬大姐,她穿著白大褂,手裏拿著聽診器,見了章朋,用聽診器往他頭上敲,說,你太不自覺了!章朋問,大姐,我老婆怎麼了?馬大姐說,你在我辦公室等著,我馬上就來。章朋在婦產科辦公室等了幾分鍾,馬大姐回來了,把門關死。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對著坐在對桌上的章朋進行批評,她問,你還裝糊塗?章朋微笑著搖頭,說,我真的不知道,大姐。馬大姐嚴肅地對他說,不是姐姐今天發火,你太不尊重女同誌了,你老婆也是人,你說你咋天晚上是不是太過火了?你瘋狂什麼,你不知道她懷孕都三個月了,這是最危險的時候,是不能過性生活的。就是你實在受不了,也應當節製,要愛惜人家。幸虧今天我值班,要是那些新手,今天得出人命!章朋賠笑,說,大姐,是我的過錯,我……小萍她怎麼樣了?馬大姐說,出血太多,孩子是留不住了;好在她沒有生命危險,輸幾天液再補養一陣子就沒有事了,幸虧她年輕,她的身體好……以後你要記住了。馬大姐沒有說完,章朋就拉著她到病房去。穿白大褂的醫生在前,司機在後,如單位領導在視察看望因公受傷的工人,又如前線的將軍看望光榮中彈的士兵。

小萍的病房是一個單間。小萍閉上了眼睛在輸液。小萍的病床旁有幾個來礦家屬,是他們的鄰居。她們見到章朋來了,站了起來,讓到一邊去。馬大姐看看小萍的臉色,又看看輸液的情況,對司機說,沒有什麼事了,是住這兒還是回去?章朋說,還是回去吧,我不在家,有幾個鄰居能照顧。幾個坐過吉普車的女人說,你盡管去上班,我們能照顧好小萍的。馬大姐對司機說,我再給開三天的藥,你先領出來,明天我叫一個護士去輸液。對了,到你家怎麼走?章朋說,明天上午讓這個吳姐來找你,讓她帶著護士去。馬大姐點點頭,就和章朋出去了。

章朋開了藥回來,小萍醒了。小萍躺在病床上,顯得更加美麗。男人上前看她,她淒然一笑,柔聲細語地對他說,過來。章朋低頭,她用美麗的雙手捧住男人的頭,嘴巴對著男人的耳朵,小聲而又親切地說,你把心放在肚子裏吧。她怕男人不明白,就用手抓過他手裏的吉普車鑰匙,說,沒事的,你放心吧,失去的還會回來的。章朋明白她的意思,隻有苦笑,說,你沒有事我就放心了。輸完液咱回家,我給你弄好吃的,紅燒黑魚。幾個女人笑了,說,小萍,你真享福,我們有病,俺家那口子根本不當一回事。

輸完了液,幾個女人把小萍架到吉普車裏,一起回家了。

安頓了家裏,心情複雜的章朋把吉普車開到小車班。院子裏已經沒有人了,連老李也不見了。大胡的女人就像木偶一樣坐在門口做活。他把吉普車放在自己的車房裏,關上了鐵門,拎著鑰匙搖晃著往大門走去。

哎,小章,慢走。

是樓上女人的聲音。他轉過頭看樓上,卻不見了女人。大胡的門開著,女人跑到了自己的屋子裏,然後慌忙地拿出一張白紙跑出來,站在欄杆旁,向他搖晃著白紙,說,小章,大胡讓我把這張表交給你,大胡說了,你填好了交給他。女人說完就把白紙扔了下來,白紙在空中盤旋著,如風中飄舞的雪片一樣往下飄落,章朋快步去接,白紙還是落在了地上,沾著了油汙。大胡的女人趴在欄杆上,咯咯地笑,如一個下了蛋在得意的母雞。章朋抬頭看她還在發青的眼窩,心裏很氣。他問,胡班他們都填好了嗎?女人還在笑,她說,大胡喝醉了酒,還死在床上呢,你先填你的,少打聽別人的事。章朋心裏在罵,嘴上卻說,我沒有打聽誰,隻是問問他們交了嗎?女人說,沒有。說完坐在凳子上做活,嘴角上掛著歡笑。

章朋看著表格,是要自己填寫對下崗的看法,自己要是下崗了,如何麵對。他想這分明是在堵自己的嘴,你填了表格,把好話都寫上去了,到時再有意見,礦上就有說法了。這是玩人的,玩死了你,你還不能說讓人家玩死的,是痛快死的。礦領導比工人高明,就是會玩人,大人物更是如此,玩死了老百姓,老百姓還得給他們磕頭謝恩。貪官沒抓起來之前,哪個不是人民的公仆,哼,別騙我!

回到家,他把表格往小萍的床頭上一扔,說,這回是動真格的了,這是下崗通知書。女人忙把帶有油汙的表格抓過來看看,說,這算什麼,我跟你說過了,人家生產礦長說了,他是常委,小車班的事他也有發言權。他不分管小車班,但是他坐小車,他看不慣的司機也幹不長,他是常委!章朋說,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是不是值得?女人說,值得,咱們有了後台,以後會好起來的。

章朋夜裏摟著女人,感覺女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比自己偉大多了。有這樣的女人,如果自己再有個文憑,那自己以後將是前途無量。

7

女人病在床上睡不著,在想著那個瘋狂的夜晚……而身邊的男人打著呼嚕。

睡到下半夜,礦裏有了可怕的警車鳴叫聲。女人害怕了問男人,警車叫了,難道礦上出事了?男人迷糊著說,出事就出事,煤礦哪有不死人的,我又不下井,你擔心什麼?女人聽著警報聲,更是害怕,對男人說,說什麼你也不能下井。

說完,用胳膊攬著男人睡著了。

天還沒有亮,家屬樓就有了慌亂聲和哭聲,那哭聲就像是歹徒拿刀子捅死了她的丈夫,就像是綁匪殺害了她孩子一樣傷心裂肺。

小萍醒了,推醒男人說,別睡了,真的出事了。章朋聽了,說,可能是井下出事了,地質科的老湯天天往地質處裏跑,人家說了礦要出事的,是不是真的出了大事?章朋穿上衣服,出來問鄰居,才知道井下出了大事,采煤麵大麵積的冒頂、塌方,造成重大傷亡,有的工人埋在采煤麵裏扒不出來。局裏的救護隊來了,市裏的救護隊也來了,局裏的領導也來了,組織臨時指揮部,加緊搶救。

章朋回來趕忙梳洗,到小車班去上班。小萍躺在床上,說,我不能給你做飯了,你到小吃鋪去吃早點,別空著肚子,那樣會得胃病的。他拿起鑰匙,對她說,我得快走,這是非常時期,是我表現的時候。

章朋到了小車班,司機們都到齊了,在聽候領導的調度。不一會,礦辦來了一個幹事專門來協調車輛的調度。大胡也上了陣,把豐田麵包車準備好。幾個司機最忙的時候到了,他們不分黑夜白晝地堅守在車房,等候領導的命令。

司機們拉的是領導,當然能從領導的表情和嘴裏知道礦上發生的事故情況。井下的救護工作是非常的困難,上麵的老頂還在不停地往下冒。井上的家屬在哭鬧。

這起重大安全事故上報了煤炭部。上麵組成了調查組,追究事故的原因。局黨委研究決定,先把礦上的主要領導,即主管礦長降半級,調往局裏以觀後效;黨委書記受了記大過的處分;生產礦長順理成章地升任主管礦長。

在生產礦長升職的第二天,井下的救護工作才完成,被埋在采煤麵的一個作業班的工人屍體被扒了出來。

據礦上傳聞,生產礦長在井下負責現場救護工作,三天三夜沒有上井。局領導命令他上來休息,他說,救護工作沒完成,他就不上來。雖然他沒有聽局領導的話,可是他的工作精神感動了局領導。局領導當即研究決定,讓生產礦長升任主管礦長,也不要“代”字的過渡期了,這樣的同誌還要考驗嗎?

遇難的家屬在哭鬧,礦上派人專門處理善後事宜。接下來的事,就是如何向媒體向上級交代。原因很簡單,就是礦上的領導為了追求短期效益,違反科學采煤造成的。可是在上報事故原因的時候,把責任推給了生產單位,是生產單位的失誤造成的。事故的原因變成了地質科沒有及時下達隱患通知書造成的工作麵塌方。具體責任方就是地質科,具體負責人就是湯工的徒弟大學生小李。公安機關就把小李逮捕了,送到了勞教所勞教。這起影響巨大的事故就這樣結束了,並且上了報紙和電視。

終於忙完了,礦上恢複了正常。領導們累了,司機們也累了。首先累倒的是小董,代替小董的是章朋。

章朋開上了桑塔納,剛上任的礦長坐的就是章朋開的車。

章朋把車開到礦辦門口,拉礦長到局裏開會。在路上,礦長對章朋說,小章啊,以後有什麼事你就直接給我說,別那麼客氣,現在咱們都是自己人了。關於小車班的事,馬上就要整頓,你有什麼想法,就給我說,不要顧忌。章朋說,我也沒有太多的想法,就是,個別人太橫了。礦長一笑,說,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小車班屬於礦行政,我說了算,書記受了處分,過一陣子他也得調走,他不當家。

礦長到局裏開完會,又辦了幾件私事,天已經黑了。礦長對章朋說,這一陣子也太累了,咱們找個地方歇歇去。桑塔納開到了那個熟悉的浴室的門前,兩人在那休息了。章朋享受了礦長一樣的待遇。礦長讓章朋結完賬,自己到附近的精品屋,拎出了一個大包,上了車放在了前麵的位子上,對章朋說,我給小萍買的,讓她補補身子。章朋激動得熱淚盈眶,說,礦長,你也那麼客氣。礦長說,我是農村來的,我喜歡吃家常風味的東西,不喜歡吃那些大魚大肉的東西,小萍沒什麼事經常給我熬點小米粥……說著,他倒在後排座位上,睡著了。

幾天後,礦上開始對在事故期間表現突出的單位和個人進行嘉獎。礦小車班因加班延點成為先進單位,集體得到了嘉獎,章朋作為先進個人又得到了一份獎金。

表彰後的一天上午,章朋仰著頭進了小車班,看看院子裏,一切正常。他想,老婆說了,小車班要有變化的,怎麼沒見變化?大胡的女人還是那樣,坐在門口端著碗吃飯,大胡還在……屋子裏沒有大胡,大胡可能到礦辦去了。

他邁步走向連椅,想和小董、老李說話,忽然一道水柱飄了過來,他本能地想躲,沒有躲過,落在了身上,濺濕了自己的衣服。他破口大罵,他媽的眼瞎了,眼睛當成他媽的泥彈子了。

正在刷車的胖子黃和平扔了水管子,跑過來就和他吵罵,手裏拿著鑰匙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他媽的你沒有長牙你罵人,你沒有媽,你再罵一句我就揍你。劉寶寶也正在擦奧迪車的玻璃,看見了,就拿著擦布走過來,對章朋說,你這孩子還是長不大,刺你身上一點水有什麼了不起的,回去讓你老婆洗去。章朋說,你說得輕巧,水裏有油,好洗嗎?劉寶寶說,有什麼難洗的,能用一包洗衣粉嗎,共產黨給你的嘉獎不是讓你吃飯的,就是讓你洗衣服的。章朋說,沒有你的你眼紅了?劉寶寶對胖子黃和平說,你別拉架,今天我非得揍他一頓他才老實,我看他越來越硬了,有什麼人給他撐腰不成?今天我要是不高興了,連那撐腰的也一塊辦了。

他開始捋胳膊亮出自己的拳腳,嚇唬章朋。小董、老李過來拉架,胖子黃和平和劉寶寶在真真假假地耍章朋。胖子黃和平笑著說,章班,今天我不辦你有人辦你,你他媽的開了兩天小車就牛逼起來了,你不想幹了?

話沒有說完,大胡和另外一個人進來了。大胡看看他們,對他們說,開會了。

大胡就站在連椅邊對幾個司機說,今天工作有了變化,是這樣分工的,小董還是開桑塔納拉新上任的生產礦長去局裏開會,劉寶寶把藍鳥車的鑰匙交給章朋,章朋你到地質科接湯工,章朋的吉普車鑰匙交給黃和平,黃和平的奧迪車鑰匙交給新來的小牛,這是新來的小牛,分工完了,你們馬上交接,不要耽誤了工作。

胖子黃和平問大胡,怎麼叫我開吉普車?大胡說,你不會開嗎?胖子還算明白人,就閉了嘴。劉寶寶問,我呢,我開什麼車?大胡陰森地說,你……你下崗了。劉寶寶大叫道,大胡,你操我,我憑什麼下崗?大胡冷笑,說,你憑什麼不能下崗?我怎麼操你了?

劉寶寶還在叫時,大胡的女人在樓上端著飯碗開了腔,她跺著腳,用筷子敲著碗,衝他大聲喊道,大胡操你,大胡操得他自己寫檢查,大胡操得讓我的鼻子出血,大胡操得讓我的眼窩沒有瞎,你還有臉說是俺大胡操的你,小車班的壞點子哪個不是你出的?你說抓鬮下崗,你自己抓著了,你賴賬,你認為別人不知道?你下崗是老天睜眼,是罪有應得。你欺軟怕硬,你們整天欺負人家小章,這回人家小章得了先進獎,你們眼紅得跟演員來月經一樣!還有讓你們更眼紅的呢,人家小章馬上就要搬到三室一廳的樓房裏去住了,你們眼紅吧,眼紅了也是白眼紅,這是人家的本事……

樓上的女人還在凶,被大胡罵了一句才停了嘴。大胡對他們說,你們忙去吧。說完上樓去了。到了樓上,衝下麵說,劉寶寶你到礦辦找主任,他在等你談話呢。

大胡進了屋,他的女人進屋放了碗,拿著針線坐在門口做活。她眯著眼睛看院中的動靜。就見章朋把吉普車鑰匙扔給了胖子,走到無精打采的劉寶寶跟前說,你他媽的快點,再慢慢吞吞地我讓胡班問你要了?

劉寶寶把小車鑰匙乖乖地交給了章朋,章朋上車發動了藍鳥車,慢悠悠地啟動小車,和小董、老李、新來的小牛打招呼。藍鳥開了出去,到了地質科的樓下。

地質科的人在為湯工送行。湯工神采飛揚地對送行的人揮手,說,保證完成任務,不辜負大家的希望。湯工鑽進小車裏,小車跑了起來。

興奮不已的湯工抬頭看清楚司機是章朋,他吃驚地說,怎麼,又是你小章?章朋說,怎麼又是你湯工?湯工哈哈大笑,說,我們還真有緣分。章朋問,湯工,你怎麼沒有帶著你的煤田?湯工說,今天是拉煤田去的,我告訴你,這可是主管礦長特批的專車。章朋笑了,問,我還能不知道嗎?拉什麼煤田?湯工說,今天我們去勞教所接小李回來,礦長說了,今天請客我花多少錢,都報銷。今天接來小李,我們還去上次的那路邊的野店。湯工唱了起來,路邊的野花不采白不采……

章朋認真地問,小李出來了?湯工停止了唱歌,說,小章,我告訴你,小李進勞教所得感謝我,本來礦上想讓我去的,我把這個好處讓給了我的徒弟。我想,我都快退休的人了,就不要與青年人爭了。章朋聽著湯工說下去,他激情地說,組織上真的是讓我進去的,我就讓給了小李。小李蹲了幾天,就被保釋了,回來就升了副科長。小章,他才工作幾天就是副科長了,工資還長了兩級。章朋說,今天是該為小李好好接風,小李這人挺厚道的,還不是你湯工教育的結果?湯工樂了,說,那當然,後生可畏啊……哎,小章,今天咱們三個有緣人好好喝上一頓,還上那個野店,說定了。章朋說,野店的菜不好吃,還是上城裏吧。湯工說,城裏的菜受汙染了,還是野店的菜有味道。小章,你小子還想瞞我老湯,你那天吃的什麼菜,小李不知道,你以為我老湯真不知道?

兩人都笑了,章朋說了句,老狐狸!

小車飛奔起來,好像是翱翔的飛機,感覺真爽啊,章朋與湯工都感覺自己輕飄飄地浮在空中……

(責編:楊劍敏 電子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