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萍心血來潮,想給朱玧生個孩子。

晚上,床上,一陣親熱之後,路萍對朱玧說,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朱玧把枕在路萍頸下的手臂抽出來,仿佛聽到天方夜譚似的,說,你在做夢吧?

路萍說,真的,我真的想。

朱玧問,你有女兒,我也有女兒,幹嗎還想生個孩子?

路萍說,我就是想生。

朱玧嗤之以鼻,說你妄想,沒這個條件,你生不了。

路萍爭論:我想生就生了,怎麼實現不了?

朱玧一個翻身,爬到路萍的身上說,沒有我你怎麼生?現在我就讓你生。說著,用起勁來。

路萍很快進入了狀態。一陣顛鸞倒鳳之後,兩人都累了,好一陣不說話。但是兩個人都沒有睡意,都在想著各自的心思。

朱玧知道,路萍隻是說說而已,兩人隻是露水夫妻,怎麼能生孩子?

路萍確實隻是說說而已。但是她又確實想給朱玧生個孩子。

路萍和朱玧的關係是從朱玧上門收房租開始的。

路萍是朱玧的房客。那天,路萍和女兒剛吃完晚飯,有人按響門鈴,開門一看,是一位男子,四十出頭,黑黑瘦瘦的,穿戴得體,自我介紹叫朱玧,這房子的東家,來收房租的。

以前來收房租的是個女的,叫董潔,路萍叫她董姐。路萍就問,董姐沒來?

朱玧操著帶點蘇北口音的不那麼純粹的本地話說,她有事沒來。路萍就把朱玧讓進屋,殷勤地請他在沙發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水。

朱玧示意路萍不要倒水,他不想久坐,他隻是來收房租的。他打量著自己的房子,他已經好久沒來這裏了,有著久違的親切。房子不大,打掃得還算幹淨。他也打量了一眼路萍,他的房客。路萍穿著寬鬆的休閑服,赤著腳穿一雙拖鞋,腳上白白的皮膚不時在眼前晃來晃去。

朱玧的這房子,是滄江市最早建成的住宅區之一,兩房一廳一廚一衛,但是廳很小,且沒有窗戶,天氣不好的時候,即使白天也要開燈,屬於比較老式的那種。當小區建成時,一片嶄新的樓群拔地而起,當時是十分搶眼的。但是一晃快二十年過去了,一批又一批新的住宅小區落成,一個比一個氣派,一個比一個舒適宜居,這個小區就顯得老舊了,就像開在暮春季節的花朵,衰敗而又淒涼。

老舊雖然老舊,但是這裏的房價相比其他地區來說,便宜不少。這就是路萍租住三、四年了,還沒有絲毫要搬走的意思的原因。

朱玧曾經在這房裏住了好幾年,後來買新房時,曾打算把它賣掉,將賣房的錢用來裝修,可是老婆不準賣,說裝修新房的錢,由她來解決。老婆真的弄來了一筆錢,將新房裝修得豪華又舒適。朱玧曾問老婆的錢從哪弄來的,老婆簡單地說,借的。朱玧就沒多問了。老婆一向辦事幹練,是女強人作風。後來證明老婆是對的,房價一直在漲,已經翻了好幾倍,當初沒有賣,成了他們的一項不動產,每年的租金收入就蠻可觀。

董姐好久沒來了,恐怕有半年了吧。以前她兩三個月就來一次的。路萍把所欠的租金一五一十數給朱玧的時候,順便問。

路萍這樣說,是想拉近同房東的關係,表示同女房東的熱絡,但是朱玧卻簡短地說,以後房租就由我來收了。

朱玧收好錢,站起身來,打算走人。走到門前,突然轉過身來,愣愣地拋出一句話:現在房價漲得厲害,這房子的租金有些低了。

路萍一聽,立刻急了:你想提房價?我和董姐有過協議的。

朱玧說,我知道,不過協議也快到期了。

路萍撇了撇嘴,想說什麼,但像隻漏了氣的輪胎很快就癟了下去。她知道,最近的兩年,到處的房價都在飆升,而她這裏一直沒漲,房東家也夠意思了,現在提出要漲價,也是理所當然的,她還能說什麼?

房租提價的事情始終壓在路萍的心上。第二天,路萍就去找了房產中介。她心裏一直有一個計劃,就是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路萍要求不高,房子的麵積不需要很大,六、七十個平方,就足夠她們母女倆住了,再大的,她就買不起了。兩間臥室,一間給自己,一間給女兒,這是必須的,女兒大了,分開住方便些,再說女兒已經讀初中了,也需要獨立的房間學習作業。裝修不需要高檔,簡單幹淨就行了。但是迄今為止,路萍的計劃還是夢想。自從離婚以後,路萍一直是租別人的房住。

路萍先在網上瀏覽房產信息。她打開電腦,點擊本地的“新樓盤”,一看都是百多平米大麵積的,價格都在七八十萬以上,她隻有“望樓興歎”。再點擊“二手房”,仍然難看到六七十平米的房子。這些年來,住房越造越大,六七十平米的小戶型,是以前開發的,路萍就注意在老小區裏去尋找,終於找到一處,可是瀕臨市郊,女兒上學太遠,路萍隻能放棄。路萍不甘心,最後她的目光在一處信息上停留下來,上麵寫著:陽光花苑五幢,一處二樓的房子,七十四平方,隻售36萬。路萍仔細地把廣告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沒錯。36萬,對路萍來說,雖然還是貴了點,但是再也找不到比這更便宜的了。路萍立即給中介打電話,要求看房子。

路萍興致勃勃地趕到陽光花苑,中介已經到了,可是房子的主人還沒來。路萍就和中介聊了一會。中介跟她說,這套房子價格在現在算是便宜的,主要因為小,至今還沒賣掉。現在的人們都喜歡大戶型,如果她覺得麵積不成問題的話,應該果斷地買下來。路萍敷衍說,看看再說,其實她的心裏已經早有傾向了,隻要房子沒有什麼質量問題,她就決定買。兩人等了半天,中介又打了一次電話,女房主才姍姍而來。

路萍看了房子,裏麵的家具有八成新,結構也很好,兩間臥室都朝南,客廳雖然小,但也有窗,所以南北通透、豁亮。路萍已經拿定主意了,可是在女房主麵前,還是不露聲色。女房主看上去是個精明的人,和這樣的人可不太好打交道。

開始談價錢了,路萍想殺殺價,就是壓個一萬五千的也好,可是女房主鐵板釘釘,說賣36萬,已經夠便宜的了,是底價,再無商量的餘地。路萍就使了個心眼,說我回去考慮考慮,明天再給你答複,實際是給那女人一點壓力。

女主人當時麵無表情,誰知第二天晚上,路萍給女主人打電話告訴她自己決定按她的價格買下那房子時,女主人卻告訴他,房子已經被人買了。路萍急了,說我不是說好今天給你答複的嗎,怎麼就給了別人呢?那女人冷冷地說,別人給了38萬。

路萍傻了,一天時間,房子就漲了2萬。她又恨又氣,恨那女人見錢眼開,唯利是圖,一點不講信用;氣自己耍小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更氣那個橫刀奪愛的“第三者”,一下就多拿出2萬。你財大氣粗?有錢什麼房子不能買,為什麼偏偏要買她看中的房子呢?

買不成房子,隻能還是租住,聽任房東提價。路萍歎了口氣,想起了房東,那個黑黑瘦瘦、說話帶著蘇北口音的房東,他會漫天要價獅子大開口嗎?

路萍離婚已經十年了。

路萍家住在小城的城郊,由於土地被劇團征用,她便成了一名土地工,被安排到劇團搞票務,就是賣票。那時的路萍,亭亭玉立,像一朵曠野裏含苞欲放的野百合。她一到劇團,立刻引來許多注視的目光,但是最後她卻落到了一個小電工的手裏。

小電工在劇團沒什麼地位,也沒什麼本事,但他老實本分,勤快、熱心,不會花言巧語。路萍初到劇團,住在單人宿舍裏,什麼都陌生,是小電工幫她弄這弄那,包括裝燈、修理水龍頭、上上下下打點什麼的,讓她熟悉了劇團的生活。每當她有頭痛腦熱的時候,是小電工鞍前馬後為她奔忙,泡開水、打飯、送藥等等。雖然劇團裏對她有意思的人不少,有演員,有樂師,但是還沒等他們施展魅力攻勢,小電工已經捷足先登。

那次因為下雪天冷,路萍住的單人宿舍水管爆裂,自來水流了一地,房裏成了水鄉澤國。路萍下班回到家,又驚又嚇,束手無策。正好小電工路過看見,他二話不說,立刻挽起袖子幫路萍打掃,還找來一台取暖器,將被水浸濕的鞋襪等物烘幹烤熱。大冷的天氣小電工卻忙出了一身汗,路萍十分感動,絞了把熱毛巾給他擦臉。兩人的臉挨近了,小電工的喘氣變粗了,他伸手捧住了路萍的臉,將火熱的嘴唇湊了上去,緊緊壓在路萍的嘴唇上。路萍猝不及防,但沒有掙紮,一切就這樣發生了。這一吻,熱烈而持久,路萍被吻得喘不過氣來,人幾乎癱軟在小電工的懷裏。路萍是個從農村出來的姑娘,在她的意識裏,吻就是愛情,吻了,就代表雙方定情。就這樣,她糊裏糊塗地跟了他。

小電工對她很好,很體貼,很照顧。婚後的生活雖然少不了磕磕絆絆,但日子還算甜蜜。可是時間一長,路萍就隱隱覺得現在的日子缺少了點什麼。一直到遇上了一個叫薛建國的男人,她才知道,真正的生活應該是怎麼樣的。

那時劇團開始走下坡路,買票看戲的人越來越少,劇團的收入亮起了黃燈。酒香也怕巷子深,跑票成了劇團一項重要的工作。所謂跑票,就是主動出擊,通過各種關係向企事業單位推銷戲票。跑票是有指標的,完不成要扣獎金,當然超額也有獎勵。路萍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私營企業的老板薛建國。雖然薛建國的企業不大,隻有幾十百把人,但是路萍來劇團時間不久,社會上認識的人不多,關係有限。薛建國當時四十歲左右,剃了一個板刷頭,啤酒肚微微凸起,當路萍怯怯地敲開他辦公室的門,向他談起推銷戲票的時候,他眯起眼睛,心不在焉地說,這樣,我正忙,馬上要見幾個客戶,如果你不急,中午你陪我和幾個客戶一起吃飯,那時我再答複你好嗎?路萍雖然不願意,陌裏陌生的,一起吃飯,多別扭。可是她沒法拒絕他。其實薛建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見路萍,就被她的清純的氣質和嬌美的容顏打動了,他不能拒絕,但也不能爽快地答應,答應了就沒戲了,於是他就找借口拖延,讓路萍陪吃飯,好借機接近她。

那是路萍第一次上那樣高檔的酒店吃飯,禮賓小姐的周全禮儀,形色俱備的美味佳肴,富麗堂皇的裝修設計,無不讓路萍頭暈目眩。她說笑著,其實並不發自內心;她答應著,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答應了什麼。吃了飯,薛建國又讓陪客人去歌廳唱歌,她雖然不想去,但沒有拒絕,懵裏懵懂跟著去胡亂吼了一通。當然,跑票的任務完成了,薛建國爽快地拍板答應了她的要求。路萍為此受到了劇團的表揚和獎勵。事後她想想,其實她很傻,當時有什麼好害怕的,自己又不損失什麼,白吃白玩。

後來薛建國就以幫助陪客的名義常邀路萍去吃飯唱歌,有時也邀上路萍的一兩個小姐妹。薛建國還時不時送些禮品或者紅包給她們,說這是陪客的勞務費,是她們應得的報酬,因為她們幫助他贏得了客戶的合同。這樣看來,陪客吃飯和唱歌都有著正當的理由。雖然這樣,剛開始的時候,路萍每次外出回來,總是對小電工懷著一份愧疚,心裏惴惴的。幸好的是,薛建國總是彬彬有禮的,十分守規矩,除了偶爾有一些親密的動作。這些親密,路萍以為是他忘乎所以所為,也就沒放在心上,這多少減輕了一點她心中的愧疚。小電工任勞任怨地操持著所有的家務,對她的越來越頻繁的外出沒有說什麼,但是從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是不高興的。路萍就向他解釋說,這是工作的需要,而且對他們不無物質上的好處,不僅薛建國送的禮品很高檔,是他們買不起或者舍不得買的,而且薛建國還幫她推銷了不少的票,否則她的指標是完不成的,至於其他的,他盡可放心,她懂得保護自己。路萍還盡量在房事上主動點,以此作為回報,讓小電工在愛的暖流中釋懷。

可是小電工仍然無法釋懷。每次路萍跟薛建國外出回來,他總要陰著臉盤問所有的細節,他還找領導要給路萍重新安排工作。可是劇團正處於不景氣的時候,路萍又不會拉二胡或者唱戲,除了跑票還能幹什麼?為此小電工和領導狠狠地吵了一架。領導正為劇團幾十個人的飯碗煩心呢,巴不得甩包袱,就撂下話說,不想讓路萍跑票可以辭職。小電工想想也隻有如此。但是路萍怎麼也不答應辭職,她第一次在他的麵前變得凶悍起來,她大聲嚷著說,就你那幾個錢怎麼開支?怎麼養小孩?小電工啞口無言。

漸漸的,路萍發覺自己已經離不開薛建國了。就像一杯甜美的毒酒,不知不覺中喝上了癮。薛建國讓她見識了生活的另一麵,讓她見識了生活不止是平凡的勞作和生存,還有浮華和享樂。同時,她也越來越發現,薛建國的眼神中閃爍的欲望。她試圖逃避,卻又受著引誘,欲拒還迎。一次,在KTV包房裏,薛建國強行索吻,路萍徹底失去了抵抗力。

小電工雖然一時抓不到路萍的把柄,但還是感覺出了什麼。首先是感覺到路萍在夫妻生活上的敷衍和冷淡。有時候,路萍似乎是主動的,但是他剛一上火,她就催促他快點結束,似乎不勝其煩。在這件事上,路萍曾經是十分熱心的,對每一次房事總是充滿熱情,當成被中的美酒細細品嚐。而現在的她變得毫無感覺,每次行事都木木的,僵屍似的聽人擺布。小電工感到羞辱,但是他的欲望反而變得空前的強烈起來,偶爾的一次得手,他就變本加厲,做得十分瘋狂。這對路萍來說,是一種折磨。夫妻生活的不和諧,成了家庭破裂的直接導火索。

一次路萍深夜歸來而又拒絕小電工索愛的要求,怒不可遏的小電工便揚手給了她一巴掌,短暫的婚姻就這樣分手了。

這時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女兒。路萍要了女兒。不久劇團因經營不善而解散,路萍找到薛建國,薛建國曾經要她去他們公司搞公關,當時路萍猶豫著沒有答應,可是此時薛建國已經有了另一個更年輕漂亮的女人,在他身邊跟進跟出。路萍的美夢就這樣結束了。此後的路萍,賣過服裝,做過營業員,前不久,被人介紹到一家保險公司,做了一名保險推銷員。

兩個月過去了,朱玧打電話來,說晚上要來收房租,順便把明年的房租定一下。

兩個月來,路萍沒有一天不在跑房子看房子,可是仍然沒有找到一處合適的房子。看來她隻有死心了,隻能繼續租住現在的房子。

但是關於房價,路萍要和朱玧好好談談。現在市麵上,像這樣的麵積,即使老舊小區,按原來的房租計算,至少要增加個三四百。路萍想讓他盡可能少提一點。她做保險賺得並不多,而她還有一個女兒要撫養。女兒正在讀初中,她要讓女兒讀高中,讀大學,然後找一個好工作,最好能考一個公務員……至少不能和她一樣。現在的讀書競爭太激烈,她要讓女兒像許多同學一樣,找好的老師補補課,不能讓女兒輸在起跑線上。所以,除了存錢買房子,她還要替女兒支付一筆不菲的教育費用。每月增加三四百元支出,對她來說就有點吃緊。她要跟朱玧錙銖必較,他們兩口子都是吃公家飯的,又不缺這幾個錢。

朱玧快來了,不知為什麼,路萍想要打扮一下。她將女兒安排到她的房間學習,自己稍稍化了點妝,選了一件自己十分喜歡的韓版高領瘦身毛衣T恤穿上,下身搭配一件淺藍色牛仔褲,在家裏穿這樣一身衣服,顯得既隨意,又不隨便。優雅而內斂,斯文而大方,女人味十足。三十七八的她,身材微微有些發胖了,但還是曲線畢露。

接下來,她就坐在電視機前,有心無心地看著電視等待。

朱玧姍姍來遲,比約定的時間足足晚了半個小時。他滿嘴酒氣,連連道歉,說被同事拉去喝酒去了,實在推脫不得。

路萍沒說什麼,替他倒了杯茶水。喝醉了酒的他,也許更好說話。

你們經常在外喝酒?路萍好奇地問。

朱玧笑笑,咽下口熱茶,長長地吐了口氣,讓胸腔裏的酒氣順著熱氣飄散。

誰掏錢?都是公家吧?路萍又問。

廢話,朱玧嘲笑說,難不成讓我掏錢?

你們好開心。路萍羨慕地說。

開心什麼。有些應酬,也是沒辦法,朱玧說。其實也沒勁,在那種場合,看來看去總是那幾張麵孔,這個局那個辦的,可是你不去不行。現在的人窩在家裏,人家會覺得沒本事。不是有順口溜說,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下班回家。

那你算幾等,一等還是二等?路萍笑著問。

我沒家也沒花,下班不回家,看來屬二等半。朱玧也調侃說。

路萍覺得同朱玧這個人挺談得來,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可是還沒進入正題。路萍起身替朱玧續水,嫋嫋婷婷地在朱玧麵前走過,回來的時候,朱玧打量著她說,你很漂亮。

真的嗎?路萍說,還漂亮?都快豆腐渣了。

離婚多久了?為什麼不嫁人?

二三十歲的女孩現在滿街都是,誰還要我這樣的半老徐娘啊。路萍突然想起說:董姐呢?怎麼一直不見她?

她來不了了。朱玧變得惡聲惡氣。

怎麼來不了?路萍不解地問。

她坐牢了。

啊?路萍大吃一驚,睜大眼望著朱玧,你不是醉酒說胡話吧?

判了五年。朱玧幽幽地說。

啊,路萍歎了一聲。她為捅到了朱玧的傷處感到抱歉,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的眼睛問,什麼事?

經濟案,朱玧說。其實,那個事也不全是她……朱玧欲言又止。他簡約地告訴路萍,他老婆單位,過去有幾個三產,是他老婆管的,三產出了問題,追究到了他老婆身上。

路萍又啊了一聲,現在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有點同情了。男人是離不了女人的,家裏沒女人,那家還叫家嗎?他不在外麵喝酒鬼混,難道讓他在家裏獨守空房?她歎息說,原來你和我一樣,都是孤身一人。

不,我還有個女兒。朱玧說。

我是說……路萍朝房裏努了努嘴說,我也有女兒。

你是說我家裏沒有女人而你沒有男人?朱玧壞壞地笑了。

路萍不好意思承認,但也無法否認,隻好笑笑,樣子有點羞澀。

路萍羞澀的樣子很動人,眼睛回避著什麼,眼裏好像有層霧,好看的嘴唇拉成弧形,微露皓齒。朱玧的眼裏有不易覺察的光亮在閃爍。

你女兒多大了?

讀高中。

在家?

不,平時住校,周末才回來。

那你一個人在家不寂寞?路萍突然覺得今天晚上自己很傻,說話老是出錯,怎麼會問這樣的傻問題?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你呢?寂寞嗎?朱玧問。

路萍發覺了朱玧的眼神異樣,心裏怦怦跳了起來。

我跟你不一樣。你酒醒了嗎?我替你續水去……

朱玧伸手阻止她說,不,不用……

路萍的手觸到了朱玧的手,她想抽回手,可是看見朱玧的目光定定地望著她,好像一股電流擊中了她。

房租……路萍想話歸正題,可是朱玧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神使她的腦子裏一片慌亂,身體也起了微妙的變化,幹涸的土地上泉水奔流。路萍感覺,前麵有一個巨大的風洞,正要吞噬自己。風洞讓人警懼,卻又誘惑著她,她不知道風洞裏究竟怎樣的風景。她試圖後退,試圖逃避。她說,你醉了。可是朱玧明白地說,我沒醉。眼睛的渴望像火一樣地燃燒。

路萍多久沒接觸過男人了?雖然眼前的男人她還陌生,但是他卻像一座火山,散發出巨大的熱力,她被融化其中,無力抗拒,終於癱軟,一任欲望的潮水盡情泛濫。

路萍和朱玧的“一夜情”仿佛在平靜的生活中投下一枚石子,漣漪消散後,並沒有改變什麼,湖麵平靜依舊。路萍的生活和工作一如既往。

那天路萍起得有點晚,起來的時候,女兒已經上學去了。平時女兒的早飯都是路萍替她弄好了讓她吃了去上學的,今天女兒自己隨便煮了點水泡飯吃了就走了。桌上還留了張紙條,上麵寫著:

媽媽:你是不是病了?我叫了幾聲你都沒醒,我就自己對付了早飯上學去了。要注意身體。

路梅即日

路萍覺得很溫馨,女兒真懂事,十分體諒媽媽。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確實如此。現在很多人家的孩子都十分嬌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個個都是家中的小公主小皇帝,一點也不會體諒大人。可是路梅卻不是這樣,從來不提讓媽媽為難的要求,不做讓媽媽為難的事。女兒越是這樣,路萍就越心疼女兒,越想讓女兒過上好日子。

朱玧是半夜走的,走的時候躡手躡腳,像個小偷。因為路萍不想讓女兒聽到,媽媽留了一個陌生男人過夜。朱玧昨夜借著酒力,把她折騰得夠嗆。就像一座荒蕪的堤岸,經受著一波一波的洪流的衝擊,最後終於酣暢淋漓地土崩瓦解。本來要討論的房租的事,兩人卻都一字沒提。

路萍洗漱一番之後,也騎著電動車上班去了。

路萍的所謂上班,就是先到保險公司應個卯,交流一下各個推銷員的銷售業績,然後去走訪客戶。

可是路萍那天的走訪很不順利,相反還惹了一肚子氣。

那個客戶叫莫高峰,是別人介紹給路萍的。他要了不少的產品資料,可是一個也沒下單。每次去,他總找這樣那樣理由拖延,說要再研究研究。但是他又不讓路萍完全灰心失望,總要說些話讓她心存希望,然後下一次再去。路萍每次去,他總要囉囉嗦嗦地提出請她喝茶,喝咖啡什麼的。今天去,又是這樣。

路萍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莫高峰正在電腦上玩遊戲,看見了路萍才停下來,笑眯眯地說,你好。

路萍也微笑著說,你好。給你推薦的幾個產品研究得怎麼樣了?

還在……這兩天實在太忙,還要點時間看看。

路萍想說,上班還在玩電腦遊戲,還說忙?可是她沒戳穿他,隻用埋怨的口吻說,你看我來了幾次了,腿都跑斷了,你還不肯下單。

莫高峰連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過,買保險也是一項投資對吧,得要考慮考慮周全。隨即又問,路小姐今晚有空賞光嗎?

路萍沒好氣地打斷他說,什麼事?跟你說不要叫我小姐,我還是什麼小姐啊。

好好,莫高峰說,去上島咖啡怎麼樣?一起喝喝咖啡,也可以再向我宣講宣講你的保險產品呀。

我不是都已經講明白了嗎?還要宣講什麼呀?

找一個包廂,好好聊聊,憑路女士的魅力,還怕我不肯簽單?恐怕幾個單都簽下啦。莫高峰厚顏無恥地暗示道。

路萍氣得七竅生煙,但是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向客戶發火,是他們的營銷原則。所以強忍著仍裝著笑臉說,晚上我沒空,你再研究研究吧,想定了告訴我。說罷轉身朝外走去。身後傳來莫高峰肉麻的聲音:我會考慮的,不過你也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表達表達對路女士的敬意。

這幾個月,路萍的銷售業績都十分糟糕。

這天,她在路上遇上了同事蘇曉紅。蘇曉紅是路萍公司裏最好的朋友,和她無話不談。蘇曉紅見路萍愁眉不展的樣子,就問她遇上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路萍向蘇曉紅描述這幾天推銷保險不順利的種種遭遇,蘇曉紅笑了,說,這也值得你生氣?走,陪我去逛商場。

蘇曉紅是公司裏銷售業績最差的員工之一,銷售業績差,意味著收入少,可是她並不在意,因為她並不是衝著收入來做保險的,她選擇這份職業,是因為這工作自由。公司規定,每個月都要拓展新的客戶,而且有一定的指標,要是完不成指標,就要扣獎金。而每拓展一個客戶,就有可觀的提成。像路萍這樣的員工,為了拓展客戶,用狗一般靈敏的嗅覺,去發掘客源,每找到一個潛在的客戶,就厚著臉皮粘著不放,就連對莫高峰這樣無恥之徒也同樣如此。而蘇曉紅卻從不。蘇曉紅隻要完成指標就萬事大吉了。就是完不成指標也不著急,因為她有的是錢。她老公是一個副局級幹部,從不需要蘇曉紅向家裏拿一分錢。家裏名車、豪宅、高檔生活用品什麼都不缺。蘇曉紅掙的錢,就是用來吃喝玩樂的。蘇曉紅告訴路萍,昨晚她又去新天地商務會所做按摩了,叫什麼熏香精油按摩,舒服極了。路萍說,你最會享樂。蘇曉紅說我打電話叫你一起去的,你不去。路萍說,新天地商務會所那種地方,是我消費得起的嗎?蘇曉紅說,有我請客,怕什麼。路萍說,吃人三餐,還人一席,總叫你請客,我可過意不去。蘇曉紅壓低聲音告訴路萍,替她做按摩的是一個男人,很年輕,很帥,一雙大手,該柔的地方柔,該用力的地方用力,那種感覺啊,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說著,臉上還露出回味的表情。路萍吃了一驚,說你真大膽。她聽蘇曉紅說過,做精油按摩是要脫光衣服的,脫光了衣服讓一個陌生男人替她按摩?真不敢想象。可蘇曉紅說,有什麼大不了的,許他在外麵花天酒地,就不許我讓一個男人按摩一下?再說,也就是按摩一下,關鍵部位他是不敢碰的。路萍說,要是碰了,那就慘了,惹火燒身,跑不了了,哈哈。蘇曉紅也笑了,笑過後說,說實話,我心裏真的希望他大膽些呢,可他就是沒有那份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