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玧沒吱聲,但是在心裏盤算著這件事。也許,不做保險是擺脫周健最好的辦法。他說,這樣吧,門麵暫不要買,先租一個,租上一年,看看生意好壞,再決定是否買下。房子裝修、租金的錢我負責,進貨、流動資金你負責,怎麼樣?路萍一算,這樣風險小,成本也不高,自己隻要出個四五萬塊錢就可以了,萬一生意不好也不要緊。就說,好,就這樣定了。

十一

開服裝店是路萍多年的夢想。劇團解散後,路萍曾輾轉幾家服裝店,做營業員。她對服裝有一種天然的愛好,也有自己獨到的審美觀,早就幻想自己開一家服裝店,可是僅僅是幻想而已,因為沒有資金。

現在有了朱玧的幫助,她就要夢想成真了。

她第一個告訴的,當然是好友蘇曉紅。

那天在保險公司開完會出來,路萍故意放慢腳步,等蘇曉紅跟上,輕聲對蘇曉紅說,曉紅,今天我請客,我們去吃牛排。蘇曉紅喜歡吃牛排,請過路萍幾次客,路萍一直說要請還她,可是蘇曉紅一直不讓。今天聽路萍說吃牛排,她滿口答應。但是她說,別跟我客氣,客還是我來請。路萍說,今天你就別跟我爭了,我不是客氣,我是認真的。蘇曉紅看了路萍一眼,不知她今天是怎麼了,有點怪怪的。

她們來到一家牛排店,各自要了一份牛排和水果沙拉。路萍說,曉紅,我打算辭職了。蘇曉紅正低頭在用牙齒撕扯半生不熟的牛排,口齒不清地說,為什麼?路萍說,我打算去開一家服裝店。什麼?蘇曉紅吃了一驚。真的?資金呢?路萍說,我有一筆積蓄,本來打算買房子的,現在暫時不買了,可以拿點錢出來,其餘的,有人支持一點。蘇曉紅想起一段時間以來路萍的種種變化,詭譎地笑了,有人支持?是不是找了個鑽石王老五?快快坦白。路萍這次沒有回避,她將朱玧的事情簡約地告訴了蘇曉紅,同時叮囑蘇曉紅一定為她保密,不要擴散。

蘇曉紅點點頭說,他有老婆,他老婆出來後怎麼辦?

路萍說,我沒考慮那麼多,過一天算一天。又說,等我開了店賺了錢,我再好好地買套房子。以後,我手裏有個店,就什麼也不怕了。

蘇曉紅說沒想到你還蠻有腦子的。

她們談起了男人。路萍當然需要有一個男人,情人是男人,但是情人和男人還是有區別的。情人隻是臨時的男人。但是有時候,情人比男人更好。說到這裏,蘇曉紅突然衝動地大聲叫道:我羨慕你,我情願有個情人,不要現在的男人。

路萍連忙看了看四周,見有人回頭來看她們,低聲說,輕點,被人家聽見了,多難聽啊。

蘇曉紅卻說,怕什麼,願意聽就聽吧。我真的羨慕你。

路萍說,老公當著官,家裏要什麼有什麼,還說羨慕我,怕是挖苦我吧。

蘇曉紅這回壓低了聲音說,有錢有什麼用?不是有順口溜說:工資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碰……你知道我就是這樣廢棄不用的老婆,名義上有個男人,還當著官,威風八麵,其實差不多就是守活寡,一年三百六十天,他沒有幾天是在家的,不是出差就是開會,其實鬼知道他在幹什麼。

路萍知道,蘇曉紅表麵上十分風光,想著法子花錢找樂,內心裏其實空虛之極。但是她又能怎麼辦呢?離婚?離婚後又怎麼開銷?這樣的年紀了,再找一個合適的又談何容易。

服裝店終於開張了,鬧中取靜,在一個小巷裏,店名叫“水樣年華”。除了路萍以外,店裏還雇了一個阿姨一起照看。服裝店開張這天是星期六,蘇曉紅叫了一幫小姐妹來給路萍捧場,放了好一陣鞭炮,熱熱鬧鬧,引來不少路人觀看。

開始的幾天,生意很好,路萍忙著進貨、看店,還要給女兒燒飯,忙得不亦樂乎。但是路萍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她的生活,空前地充實和美好。一段時間下來,路萍黑了,瘦了,路梅心疼她,除了學習之餘搶著做家務,到周末,做完作業後也跟著到店裏來看店,但總是被路萍趕回去。路萍說,等你考上大學,媽媽就不累了。

路萍還對路梅說,現在媽媽賺錢了,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買房了,買一套像樣的屬於自己的房子了。

路萍對服裝的欣賞眼光很好,她進的貨一般都不貴,但款式比較新潮。很符合那些錢不多但又喜歡打扮的年輕人特別是年輕女孩的心理。路萍以前有過做營業員的經驗,對待顧客熱情大方,細致周全,所以很有人緣,有了一批比較固定的顧客。

這天,朱玧悄悄地來看她,她正在店裏忙乎,不厭其煩地給一位猶豫的顧客挑選衣服,站在顧客的立場上,講衣服的各種好處,花好桃好,比如色澤麵料與顧客年齡的關係,比如式樣對身材缺陷的彌補,比如容易搭配等等,最終促使顧客心動不如行動,下了決心買了下來。朱玧走進店說,沒想你還挺有口才的,是個做生意的料。

晚上,在床上,路萍又對朱玧說,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剛剛要進入狀態的朱玧立刻冷了下來,說好好的怎麼又說夢話了。

路萍說,不是夢話,是真心話。

是廢話,不可能的事情。朱玧不耐煩地說,繼續起他的探索和努力。

十二

女兒快要高考了,朱玧覺得好久沒和女兒好好談談了。這段時間很少過問女兒的事,得向她解釋一下。這天晚上他來到女兒的房間裏,女兒正埋頭在書堆裏,見朱玧進來,就停下了手中的活,看著朱玧。

朱玧本來想鼓勵女兒好好用功,爭取考上名牌大學,可是見女兒如此用功,到了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女兒和她媽媽一樣,很要強,從來不甘落在人後,所以再說鼓勵的話就多餘了。朱玧斟酌了一下說,你用功吧,有什麼需要的跟爸爸講,爸爸全力做好你的後勤保障工作。

朱玧怕打擾女兒,說完了就轉身要走,可是女兒卻叫住了他。

什麼事?朱玧問,以為女兒有什麼要求。

爸爸,你對我很好,我在家的時候,你總是陪著我,盡量不出去,可是我發覺有一件事你忘了。

什麼事?朱玧問。

你好像把媽媽忘了,好久沒去看媽媽了。

朱玧有些心虛地說,是有一段時間沒去了,正想去呢,可是見你忙,想等你考完了再去的。

女兒說,媽媽在那裏麵一個人多寂寞,我想在考試前去一次。

朱玧忙否決說不行不行,你現在時間緊張,分秒必爭,媽媽看見你去了會不高興的。還是我去替你轉達吧。

女兒說,我記得小時候,媽媽對我很嚴格,我當時不理解,很恨媽媽,現在長大了,卻希望身邊有一個對我嚴厲的人,可以管束著我,打消我貪玩的念頭,督促我努力。

朱玧說,你已經夠用功了,還需要什麼督促。

女兒說,小時候你也一直護著我,可是媽媽總是不滿足,記得有一次我數學考了99分,全班第一,回家來你給我買這樣那樣,可是媽媽知道了,當時沒說什麼,晚上卻不知從哪找來的一堆題目來考我,發現我有些不會做,立刻板下臉來,把你買給我的吃的玩的東西都收走了。我傷心欲絕,哭了好久。現在想起來,倒很懷念,要是沒有媽媽的苛責,我可能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成績。

朱玧勸說,是的,可是現在你時間寶貴,還是忙你的功課去吧。

女兒說,我想媽媽,這些話憋在心裏很久了。

朱玧點點頭,表示理解,媽媽在女兒心中始終有著無可替代的位置。看見女兒這樣想著董潔,多少讓朱玧產生一絲內疚。

朱玧請假去看了一次董潔。董潔顯得消瘦而憔悴,但是精神不錯。她十分想念女兒,說起女兒,她忍不住熱淚盈眶。她告訴朱玧,由於在獄中表現出色,她又獲減刑,差不多還有一年就要出獄了。

朱玧得到這樣一個消息,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董潔回來了,他們又將恢複一個完整的家庭。他不由想起過去董潔在家的種種好處。雖然董潔說一不二的強勢作風,也給他壓力,讓他感到憋屈,有時他也為此憤懣不滿,但那時的家,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安適且有條不紊,讓許多人看了心生羨慕。董潔不在的日子,表麵上看,朱玧自由自在,瀟灑自如,卻時常有一種虛空的感覺,好像成了一滴漂浮在水上的油。家裏少了主心骨,家不成家,冷冷清清。男人,特別是一個中年男人畢竟需要有一個家,就像遠洋漂泊的渡輪需要停泊的港口一樣。路萍給了他情愛,讓他沉醉其中,但是那不是家,亢奮的情欲滿足之後,依然是空落落的感覺。而最主要的是,女兒需要母親,董潔不在,無論他對女兒怎樣嗬護,總有一種無法彌補的缺憾感。

可是,董潔出獄以後,他和路萍的路是不是就走到了終點?許許多多的夜晚,他和路萍一起度過,路萍給了他另一種快樂,一種簡單卻透徹的快樂,一種情欲的高漲和燃燒,這在人到中年的他也是十分寶貴的。所以朱玧不想結束他和路萍的關係,他希望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盡管這條路坎坷狹窄而又充滿風險。

他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把這件事告訴路萍,讓她有思想準備。

十三

朱玧今天一早就到了單位。昨天接到通知,今天市裏領導要來視察工作,他要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檢查,是不是做好了迎檢的準備。各個辦公室對市裏領導來視察都很重視,辦公室打掃得一塵不染,辦公器具擺放井井有條,但是朱玧還是吹毛求疵地找出點毛病要求整改,並特意叮囑說,這是顧局的要求。

說好了九點半來的,大家翹首以盼,有事無事都不敢越雷池半步,一個個老老實實呆在辦公室,可是足足到十點鍾過了,市領導才姍姍而來。

市裏來的是辛副市長。辛副市長先去了局長辦公室聽彙報,聽完了彙報以後,才象征性地一個個辦公室看了一下,最多呆上一兩分鍾,和大家握握手,但是到朱玧的辦公室,卻逗留了好一會。當顧局把市領導帶到朱玧麵前,正要作介紹,辛副市長已經老相識似的伸出手來,握住了朱玧。顧局忙向朱玧介紹,辛市長。辛市長叫辛磊,朱玧多次從董潔的口裏聽到過他,也曾見過他,隻是那時他還不是市長。辛市長朝朱玧點點頭,手上明顯地用了力,接著拍了拍朱玧的臂膀,意味深長地說,我聽你們局長稱讚你,說明你幹得不錯,要繼續努力,不要辜負了顧局的信任。朱玧心裏暖暖的,感激地點了點頭。辦公室的其他同事看見這一幕,都看直了眼睛。辛市長走了以後,局裏就傳開了,說辛市長賞識朱玧,朱玧的好運就要來了。顧局也把朱玧叫到辦公室,說你小子還瞞著我,有辛市長這一層關係也不告訴我。又把朱玧拉到近旁耳語道,辛市長很關心你,我心裏有數。這是個機會。我告訴你,我們局裏錢副局長快要退了,你自己把握好。朱玧連連點頭。

朱玧從顧局辦公室出來以後,神清氣爽。在走廊裏遇到周健,四目相對,朱玧看見周健的眼神裏充滿了妒忌。

看見這樣的眼神,就像飲下一大杯美味的烈酒,朱玧幾乎飄飄然起來。

正當他沾沾自喜的時候,突然接到路萍打來的一個電話,一下把他打入了十八層地獄。路萍在電話的那頭用驚慌的語氣說,不好,我有了。朱玧不解,什麼有了?路萍說,月經好久沒來,開始不在意,沒想一去檢查,診斷是懷孕了。什麼?朱玧大吃一驚,怎麼會?他心急火燎地問,你現在在哪裏?路萍說,我在人民醫院。那你快回家,我一會就來。朱玧說。

朱玧請了假,十萬火急地來到路萍家。路萍已經滿臉愁雲地在等他。怎麼回事?朱玧一進門就火冒三丈地問。他想起了路萍曾經幾次三番跟他說,要生一個孩子,現在果然有了,是不是早有預謀?可這不是胡鬧嗎?開什麼玩笑也不能開這樣的玩笑呀。路萍也像受了驚的兔子似的,一副神不守舍、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不像是有預謀。路萍解釋說,是自己不小心,以為月經剛過,就沒有采取避孕措施。哪想到就會有了。朱玧皺著眉頭說,既然不小心,就安排一下,選個日子去做了吧。見路萍點頭答應了,他才鬆了口氣。

第二天,他又去了路萍家。

準備什麼時候去做?他問路萍。

等我把店裏家裏的事情安排好就去。路萍無精打采地說。

要盡快。朱玧說,晚做不如早做。家裏主要是路梅吃飯的事吧?他沉吟了一下,說我看這樣,在附近找家飯店,你住院期間,讓路梅去搭夥。

路萍說,飯店裏的飯菜她可能吃不慣,她習慣吃我做的了。

朱玧說,附近有一家飯店的老板我認識,我去打個招呼,讓他們把飯菜做得可口點。

路萍感謝朱玧的心細。

兩人沉默了一回,朱玧幽幽地告訴路萍,我老婆快要出來了。

這回是路萍吃驚了,啊?不是還有兩年嗎?

還有不到一年。減刑了。

路萍不聲不響地看著朱玧好一會,絕望地問,我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到時候再說罷。走一步看一步。朱玧說。他確實找不到更好的回答。

路萍的心情悄然發生了變化。

路萍這個時候,很想找人聊聊,訴說一下心裏的鬱悶,自然就想到了蘇曉紅。

路萍從保險公司出來以後,蘇曉紅去過她店裏幾次,但是已經相隔很久了。

奇怪的是,路萍給蘇曉紅打了幾個電話,都關機。好不容易打通了,蘇曉紅卻不接。路萍納悶了,就找到蘇曉紅家去了。

蘇曉紅住在一個高檔小區裏,樓上樓下,共有兩層,兩百來個平方,裝修豪華。她曾經去過兩次,每次去都歎為觀止。但是這次去她卻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她按了好久的門鈴蘇曉紅才來開門,原本漂亮的家裏現在亂七八糟,鍋盤碗瓢砸得遍地都是,蘇曉紅則哭紅了眼睛。怎麼回事?原來她老公謊稱開會卻與一個女人在一個咖啡店約會,被蘇曉紅抓了個正著。以前的猜測是一回事,而現在親眼看見又是一回事,蘇曉紅忍不住衝進去抓扯那女人,老公卻威脅她說要麼忍氣吞聲,不許聲張;要麼離婚。男人都沒良心,沒有我他哪會有今天……蘇曉紅反複地向路萍說著這一句話,往日沒心沒肺的蘇曉紅變得神經兮兮,讓人想起祥林嫂。

路萍安慰了蘇曉紅好一會才離開。看見蘇曉紅這模樣,路萍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同病相憐,她想到了自己的處境。

朱玧的老婆要回來了,自己和朱玧的路是不是走到了盡頭?他會不會像蘇曉紅的老公一樣,扔一塊破抹布似的扔掉自己?是的,他們今日有酒今日醉,沒有討論過“明天”,可沒想到的是,好日子是這樣的短暫,結局卻來得如此疾速,猝不及防。好似一股潮水洶湧來到麵前時,亟需抓著一根救生的稻草。而這稻草,就是朱玧。她不能讓朱玧就這樣輕易地走掉。沒有了朱玧,她以後的日子將十分慘淡。他無論如何都要保留點什麼。他曾經對自己那樣不錯,他們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難道就沒有一絲留戀嗎?

路萍最近的服裝店也不是很景氣。顧客盈門的興旺景象沒有持續多久,同行競爭比她想象的要激烈得多。她進的服裝,如果好賣,別的服裝店很快就有了。有一次路萍進了一批韓版提臀瘦腿牛仔褲,黑灰色的,賣得很好,路萍就又進了一批,不知為什麼,突然就賣不動了。路萍開始很是納悶。後來她雇來的阿姨告訴她,小巷東頭的一家服裝店也在賣這種瘦腿牛仔褲,而且價格比“水樣年華”便宜。路萍也去看了一下,原來巷裏好幾家服裝店都在賣這種瘦腿牛仔褲。這樣下去,以後的生意怎麼做?

朱玧打電話來了,問:時間定下來沒有?

什麼時間?

人流呀。

還沒有。路萍沒好氣地說。

還拖什麼?肚子大了就不好做了。朱玧滿心不快。

知道了。路萍說。

可是幾個星期過去了,路萍還是沒一點動靜,朱玧就大光其火了。他來到路萍家,怒氣衝衝地說,你拖拖拉拉的在搞什麼名堂?存心要生下這個孩子呀?

沒想路萍早有準備,她平靜地說,生下來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朱玧的頭一下子大了,說不可能,絕對不能生。

路萍說,孩子生下來我養,又不要你養,你急什麼。

朱玧壓抑住火氣放緩語氣說,我們什麼手續也沒有,生下孩子怎麼辦?

路萍回答說,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孩子一口吃的。我一個人,還不是把路梅養這麼大?

朱玧氣急敗壞地說,你拿什麼養?戶口怎麼辦?讀書怎麼辦?

路萍說,這些東西總會有辦法的,船到橋頭自然直。那些超生遊擊隊不也一樣過來了?

朱玧說,路萍,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我?存心要毀了我?我老婆回來了,要知道這件事,我怎麼跟她解釋?

路萍卻哭了起來,說你為什麼總是隻想著你自己,你為什麼不能離婚?

朱玧不做聲,這個問題他不想解釋,他們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是彼此心照不宣,他們的關係互不影響各自的生活。而且,朱玧心裏清楚,即使自己和董潔離了婚,也沒可能和路萍結婚。

朱玧覺得自己成了一隻困獸,無路可走,無計可施,路萍變了個人似地,簡直不講理。再這樣拖下去可不是事情,看來隻有曉以利害:路萍,你如果真要生下這個孩子,我倒黴了,你也跟著會倒黴。服裝店沒人幫你了,孩子也沒人幫你撫養,你看著辦吧。臨走時他狠狠地砸下一句:再給你三天時間,再不下決斷,我就什麼都不管了。

朱玧沒想到路萍同樣的決絕,三天到了,路萍還是沒去人流。這以後,朱玧就再也不去路萍的家。

可是門麵的租金快到期了,路萍急著想和朱玧商量續租的事情。可是朱玧正生她的氣,隻要看見是路萍的電話就不接。這天,路萍竟把電話打到家裏來了。正好是朱玧的女兒在家接的電話,朱玧的女兒拿起電話,還沒吭聲,那邊就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阿朱,肚子裏的孩子是我們倆的,你不能恨他就什麼都不管了,服裝店的租期要到了,人家催著要續約呢。路萍以為聽電話的是朱玧,以為朱玧還在生她的氣,所以不吭聲。誰想會是朱玧的女兒。朱玧的女兒問,阿姨,你是誰?路萍一聽是朱玧的女兒,知道闖禍了,嚇得連忙掛了電話。

可是這在朱玧和女兒之間,掀起了軒然大波。朱玧的女兒說,爸爸,沒想到媽媽不在,你在外麵搞了個女人,還有了孩子。你真是個偽君子,這樣的肮髒!以後媽媽回來了,你怎麼向媽媽交代。朱玧急忙否認,說你肯定聽錯了,是別人打錯了電話,找錯了人。女兒說,我也希望這樣,可是我聽得清清楚楚,她叫你阿朱,說她肚子裏有了孩子,你還和她開了一家服裝店。朱玧臉紅耳赤,結結巴巴,不知道怎麼向女兒解釋。女兒又氣又急,大哭了一場,從此父女之間,打起了冷戰。女兒本來在家裏複習,現在幹脆搬到學校裏去住了。學校條件哪有家裏好呢?正是高考前最關鍵的時候,朱玧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為了這事,他又和路萍吵了一場。

十四

不幸的事接踵而來。由於在人大的考核中得分不過關,顧局被調離,到一個二線局當局長去了。

新局長到任的這天,是由市委組織部劉副部長陪同來的,劉副部長在局領導班子會議上宣讀了對新局長的任命,同時還宣布了一個任命:提拔周健擔任副局長,接替退居二線的錢副局長。

朱玧感覺十分意外,雖然顧局走了,但是還有辛副市長的背後支持呢。上回辛副市長來視察的時候,不是明白無誤地暗示過他嗎?有這樣的背景還不夠嗎?而周健又怎麼黑馬似的突然殺了出來呢?

不用說朱玧聽了心情十分沮喪。假如沒有先前顧局對他的許諾,沒有辛市長對他的那番鼓勵,他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失望,現在他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心裏空蕩蕩的。看著周健在台上假裝惶恐的虛偽的作態,他有說不出的反胃。周健在向大家表態時假作虛心,但朝他投過來的一瞥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在這種場合,他也沒忘了對他進行羞辱。

周健在新局長麵前謙恭有加,可是在朱玧麵前卻是一副趾高氣揚的嘴臉。一次,他交給朱玧辦一件事,朱玧明明按照他的意思辦好了,他卻矢口否認,當著眾人的麵,批評朱玧把事情辦砸了。新局長不了解朱玧,當然聽周健的,對朱玧的工作很不滿意,許多事情繞過朱玧,找別人去辦。辦公室過去圍著領導轉,是行政中樞,一直忙得屁顛屁顛,現在卻無事可做,變得無足輕重。機關裏的人看朱玧的眼光都變得極不正常。

謎底很快就揭開了:原來有人向市紀委寫了檢舉信,因此在討論副局長人選時,辛副市長的提名被否決了。

這個寫檢舉信的人,不是周健是誰?

周健的老婆,曾經是市委包副書記兒子的高中班主任,經常上門去替包公子補課,周健就通過這層關係找了包副書記。在討論接替錢副局長人選的時候,包副書記力薦周健,而對辛副市長推薦的朱玧,則說,據反映,此人恐怕有作風問題,需要作進一步調查,於是擱淺。

女兒到底考上了一座省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寄來的那天,朱玧想叫女兒一起上飯店,好好慶祝一下,借此向女兒作一番解釋。女兒高考完回家以後一直悶悶的,鬱鬱寡歡,見了他也不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可是女兒拒絕了他的好意,說已經有同學約好了一起去吃燒烤。他知道女兒和她媽媽一樣是個要強的人,一時半會不會原諒他,他隻好順其自然。他默默為女兒準備行囊,以此減輕心中對女兒的歉疚。暑假總算要結束了,一直到看著女兒提著皮箱上了車——女兒不要他送,搭考取同一所大學的同學的順風車走了。

路萍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離生產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朱玧打電話給她,說生產前他開車送她去醫院,他已經聯係好了一家外地的私立醫院,條件和服務都很好的。

路萍終於要生產了。去醫院的那天,是一個周末的傍晚,朱玧開車來接路萍,路萍挺著大肚子,坐在副駕的位子上。路萍見了朱玧,喋喋不休有說不完的話。路萍告訴朱玧,服裝店一共賺了多少錢,其中一部分交了租金,一部分用在了路梅的身上。路梅不走運,考市重點高中滄江中學差一分,她為此多出了三萬元錢。路萍還從隨行的包裏掏出她買的或親手做的嬰兒衣服給朱玧看,一件件小巧玲瓏,十分可愛。她說,小孩的名字她都想好了,用她的姓,如果是女孩就單名路歌,取一路高歌的意思;如果是男孩,就叫路暢,希望他的將來一片通途,道路寬暢。

朱玧默默地聽著,沒有吭聲,他在想自己的心事。前幾天,局紀委書記找朱玧談話,說有人反映,說你有生活作風問題,據說這個女的已經懷孕,有沒有這麼回事?局紀委要調查,治病救人,希望你配合,及早把事情弄清楚。紙是包不住火的。做了錯事就要改正,否則後果嚴重。朱玧聽了猶如當頭挨了一棒,被打得暈頭轉向,心情一片灰暗。肯定又是周健這小子,雞犬升天了,還不肯放過我,一定要把我置於死地。又想到路萍,路萍啊路萍,現在你讓我無路可走啦。

好消息也有,老婆打電話來,說出獄後她的出路已經找好,有人已經替她安排好去一家綠化公司當經理。綠化不僅城市建設需要,各企事業單位也都需要,很有市場前景。可是這好消息,在朱玧聽來,卻多少有點苦澀。

朱玧的車開得很快,沿著高速公路一路飛奔。車一會就到了醫院所在的古昔市。但是就在進入市區的時候,朱玧走錯了道,正想調轉車頭的時候,逆向行駛的他,與迎麵而來的一輛卡車發生了猛烈地碰撞。

路萍驚恐地叫了一聲,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古昔日報》上刊登了一則消息:昨晚我市前進路上發生一則交通事故,一輛標致307與一輛東風大卡車相撞,事故造成兩人死亡,一人重傷,重傷者為卡車司機。據目擊者稱,當時那輛標致可能走錯了路,在違規掉頭的時候與迎麵駛來的卡車發生了相撞。小車內還有一位臨產的婦女,小車駕駛員和婦女在送入醫院後都因傷勢過重而死亡,胎中的嬰兒也未保住。

(責編:朱傳輝電子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