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指間夾著香煙,坐在椅子裏,側身對著他,逆光的剪影有種讓人捉摸不清的晦澀。
周紹霆看了進門的男子一眼,彈落煙灰,說:“你們結束了?”
“你不想知道表決結果嗎?”
“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周紹霆說完,轉過臉來看著他。
程奕遠狀作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我真是敗給你了”,他邊說邊信步走到寬大的沙發旁,很舒適地坐了下去,似乎要犒賞自己方才的煞費苦心。
而周紹霆似乎並不急於聽到答案,再也沒有問第二句,所以程奕遠隻好自己開口,“我讓他們先回去了,說和你溝通後再作打算。”
“謝了。”周紹霆言辭淡淡,也聽不出什麼真心,似乎被答謝的人隻是理所應當。
程奕遠一抬手,“別,你別跟我說這個,我隻想聽你的理由。”
周紹霆的目光帶著幾分戲謔瞟過來,語氣卻一本正經地說:“奕遠,你可是專業的,不要和我說你也覺得那項目有利可圖。”
“當然不是!”程奕遠拿出Stanford商學院精英的自信。
“隻不過……”他蹙眉頭沉吟片刻,才說:“這項目畢竟是蕭夫人名下的,如果我們不接,豈不是兩邊都很難做?“
“所以才更不能假公濟私。”
“但是以前……”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周紹霆斬釘截鐵地打斷他。
在億疆成立之初,蕭夫人蕭美雲的名號那可是不可一世的,與她合作的幾個大項目助力億疆在風投界穩住了腳跟。
但現在,蕭美雲名下的產業已經今非昔比,業內人都看得出大勢已去。而億疆,卻正如蓬勃的朝陽,光明無限,勢力不可同日而語。
程奕遠微微偏著頭想了想,站起身來深吸了口氣,說:“好吧,你總有你的理由。”
他深知蕭美雲這項目的底細,如果要投,也僅僅是憑著周紹霆的一個人情。但現在,連利害關係人都一口否決,他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而且,周紹霆的決策從不更改,似乎,也從未出錯。
程奕遠舉步要走,習慣性地把手插進褲兜,卻觸碰到一個小玩意。他恍然想起了什麼,又走回周紹霆的辦公桌前,把兜裏的東西掏出來,往他桌邊一擱,說:“喏,這個給你。”
周紹霆垂眸看了眼,是一隻米黃色的刺繡香袋,不禁大為不解,用異樣的目光看向送出這樣禮物的人。
程奕遠一臉尷尬,忙解釋道:“不是我做的啊!是我這次回永德,一個同學的母親送給我的。裏麵放了些上講究的幹花草,按老一輩的習俗,給第一次上門的客人送香袋是表示尊敬、常來常往的意思。”
不知為什麼,一聽說是他同學的母親,周紹霆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曉湜的媽媽。
他的目光不由又落回那個小香袋上——細韌的麻線密密編織,底色接近於麻線的本色,質樸素雅,紋繡著幾朵枚紅色的三角梅,蒼勁鮮妍,風骨不俗。
程奕遠接著為自己澄清,“我可沒別的意思,人家送了我兩個,我要多了也沒用,自己留下一個權當心意。這個給你,留著給你兒子吧。照我家鄉的說法,可以避災禍,保吉祥。”
周紹霆聽見他說“給你兒子”這幾個字的時候,目光明顯地顫了顫,然後他抬起頭看著麵前的人,眼底一片幽深,語氣卻淡淡地說:“用不著了,她已經把孩子拿掉了。”
“怎麼會!”程奕遠大為震驚,呆立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
周紹霆語調平靜,不辨情緒,“她讓我回美國,我拒絕了,她便以孩子做要挾,我沒去理她。她一氣之下就做了蠢事。”
程奕遠張了張嘴巴,半天才說出話來,“她,她這次太過分了,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或許,我也有責任,不該那麼決絕。”
周紹霆猛地吸了口煙,隨著一個長長的歎息吐淨了,才說:“我的家事本不該和你說,但你肯定也有所耳聞。我的婚姻,遲早都會到頭。”
他看了看指間隻剩下一小截的煙蒂,斷然說道:“現在,孩子也沒有了,那就隻是早晚的事了。所以,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家事給億疆帶來不利。”
周紹霆在煙缸裏按滅了煙蒂,站起身來,修長的身子在桌上投下一條深灰色的暗影,讓人無端地感到壓抑。
此刻的他,渾身散發著運籌帷幄者的從容,似乎已做好了所有的決定。
他一字一頓說:“蕭氏的項目,不僅這次我會一力反對,以前的所有牽扯,都要在近期有計劃地交割清楚。”
程奕遠看著他此時的沉穩氣度,隻覺得,山雨欲來之前也許並不是風滿樓,而是異乎尋常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