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愷的臉不知變成什麼樣的,但聲音卻是明顯一滯,顯然也被嚇到了,半句也不敢多說,唯唯諾諾地掛了電話。
周紹霆握著手機的手臂無力地垂下,大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的邊緣,看得出心裏的忐忑不安。
他有些後悔自己的失態,也覺得有點對不住鍾愷,然而,這樣的分神隻有一瞬,急救室的門就打開了。
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躺在手術床上,被幾個全副武裝的護士推出來。
她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如紙,手上還插著輸液管,鼻子裏也塞著氧氣管,看上去虛弱不堪。在醫院慘白頂燈的投射下,更顯得了無生機。
周紹霆的雙眼仿佛被刺痛,每多看一眼,心裏的疼就更深了一分。
他惶然地湊過去,手有些顫抖地抓在擔架床的扶手上,目光在她蓋得嚴嚴實實的身上和插著輸液管的手臂上來回移動,卻不忍再看向她的臉。
主治醫生也隨著出來了,周紹霆很緊張地問他,病人的情況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神情淡然,公事公辦地說:“暫時平穩了。你是家屬吧?先去繳費辦住院吧,回頭我再跟你說。”
等周紹霆再看到曉湜的臉,已經是在寬敞的單人病房裏。
空曠的房間,一色雪白,明亮的陽光被阻隔在灰藍色的紗簾外,落下一室寂靜幽暗。
醫生和護士漸次退去,隻剩下他們二人,一個仍在昏睡,一個沉默地佇立床邊。
周紹霆已經恢複了些許冷靜,能夠平靜地看著這張臉,恬淡的眉眼,像是正在酣眠,然而,抿起的唇角,卻透出隱忍和固執。
女孩的長睫微微翕動了一下,周紹霆的心也跟著一緊,可她並沒有睜開眼睛,隻在眼角處,漫出一點晶瑩的潮濕。
周紹霆下意識地探手過去,想要為她拭去那滴將落未落的眼淚,卻又在離她眼角不過寸餘的地方,生生停住了。
修長的手指蜷縮起來,緩緩垂落。
他想不明白,這女人為什麼非要這麼做,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傷害自己,親手毀掉他們愛情的結晶!
難道就是怕連累了他的事業嗎?可他不是都已經清楚表態,他自己都不在乎,她怎麼就想不通呢?
這些無謂的事情,怎麼能夠拿來和她自己的身體、和他們的孩子相提並論?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她都不該這麼任性,做出傷害自己和那個小生命的決定。
主治醫生剛才和他說的話似乎還在四壁回響:
“病人的子宮條件本來就不是很好,禁不起這麼折騰。……剛才的情況,說實話,還是有些危險的,幸好是在醫院,處理及時。已經做了清宮,暫時算是有驚無險吧,以後恢複得怎麼樣,具體還要再看了……就這種身體狀態,真不該做這種手術的,再有第二次,身體就完了……”
周紹霆雙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頭,背心都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垂眸看著渾然不覺的曉湜,心裏漾滿痛惜,不僅是為了那個慘烈離去的孩子,更是為了這個蠢到自我傷害的女人,還有他們之間,這份沉重不堪的感情。
他本以為,他們已經可以傾盡生命去相愛、相守,可到現在,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其實,顏曉湜一直對他有所保留。
甚至,他到如今都還不清楚,她究竟是什麼時候產生了這樣偏激的想法,又是什麼時候做出了這個不可挽回的決定?
這一切的一切,她全都瞞著他,自己一個人抉擇、計劃、實施、承受。
歸根到底,她還是不信任他,不相信他能給她一個安好的未來。
所以,才自作主張。
所以,才一意孤行。
所以,才一步步自我陷於這個令人痛心的田地……
想到這裏,周紹霆忽然腦中一凜。
既然顏曉湜連他都瞞得密不透風,那孫蕭楠又是怎麼知道的?還能不早不晚、恰如其時地通知到他?
周紹霆心生疑竇,俯身查看曉湜還沒有醒來的跡象,又輕輕把她插著輸液管的手臂塞回被子裏蓋好,才轉身出了病房。
他正要打電話給孫蕭楠求證一下,那女人卻剛好打了進來。
一上來便語氣關切地問:“孩子怎麼樣了?”
周紹霆心裏一沉,並不回答,隻反問她:“你怎麼知道顏曉湜要來終止妊娠的?”
“哦,這個嘛”,孫蕭楠拖長了聲音,欲擒故縱,“我可以不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