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栗對齊格說,帶我走,去南方看千禧年最盛大的煙火,我還要聽外婆講故事。然後把整張臉伏在齊格的肩膀下,借著那顫抖的肩膀來為自己傳遞微弱的溫度。齊格看著自己的手指關節透露出蒼白的顏色,隱約看到紫色在擴張,寒冷在腦後停留了一會便完全覆蓋了齊格的整個身體。他試圖為她遮擋嚴寒,但是無濟於事,自己已經完全深陷在這樣的寒冷之中。
齊格對著陸栗的耳朵說道,寶貝,不要擔心,我給你溫暖。他看到陸栗的嘴角向上揚起,唇上滲出斑斑的血跡,染紅了她的嘴唇,和那張本來就失去了顏色的臉映襯的更加慘白。他從來沒有試想過會在一座連人煙都無法看到的北部邊境處悄無聲息的死去,沒有想過身邊躺著的人會是曾經險些喪生在自己的手術刀下的女病人,更沒有想過現如今他無法不顧她的死活獨自憑著最後的力氣離開。
生活在雪城的國王,那個把弄生死的國王是慈悲而且寬容的,世間驚世駭俗繾綣纏綿的真摯感情會阻礙他對判刑的果斷和堅定,他並不真是冰冷如雪的動物,他感情的細膩和期盼是任何人都不會想到的。
一、她的自白
那年冬天,平靜的像是一盆植物,植物的根係卻懷著濃烈激蕩的心情向外擴散發展。雨雪來的悄無聲息,卻給小鎮帶來前所未有的好征兆。被銀裝素裹的白茫茫的一片,露出青翠的枝椏,零星的可以看到探出頭來的新芽。大雪的到來並不氣勢喧囂,而是慢條斯理的配合著溫柔的撫摸,印出花朵般的笑臉。我叫陸栗,是一個在南方小鎮長期居住的女孩。在我家的樓台上,我總會搭一個用藍色布幔籠罩的床榻。潮濕和煦的暖風會把飄逸的布幔騰空吹起來,繚繞在我的發絲間。我坐在這張床榻上,從半透明的布幔中看到的天空像浸泡在大染缸裏,被濃稠的藍色色彩洗刷的更加幽藍。這樣的天空不會哭泣,不會傷感,不會憂愁。它像是和大海相交織在一起,兩者互相融通,給對方更加沉重的情懷,包容著世間萬物的繁衍和死亡。這樣的天空不會因為冬季的到來而變了麵色,它仍然端莊優雅,不會有狂風把它吹得扭曲,不會有驟雪把它遮蓋,不會有刺痛雙眼的白色光環將它吞沒。它遠離冬季的所有特質,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女人一樣,生活在離群索居的窮鄉僻壤,每日將自己清洗的淨白如初,穿上一件絲綢的白色素衣,每天誦經念佛,給大地禱告。
我自幼和外婆一起生活,常聽她說起她和外公的愛情故事。那時候,社會動蕩,南方的小城發展的空間有限,外公有著與外婆迥異的人生觀念。他的智慧和野心就像是江水一樣永不停歇的流淌著,向著海洋的方向流去。於是外公不顧家人的反對,便跟隨當地的商賈巨頭一起去到台灣,他們順利的到達那裏。憑著外公聰慧的頭腦建立了豐厚的基業,成立了企業,集團的勢力也如火如荼的壯大。外公寫回來的的家書上總會提及他很快就回來的的好消息,外婆每日天未亮就站在小鎮的南邊最高的山頂上向平靜的海洋望去,海風把她的眼淚吹進藍色的海水裏麵。終於,外公將要在重陽時節乘坐最豪華的商船回返,可是大海有它變幻莫測的脾性,把外公卷到用外婆的眼淚彙聚起來的海洋之中。她給予的溫柔像是海水一樣徹底將外公的身體包裹,沉澱到它最幽深的海底。隨後外婆便瘋了,她不能見到任何陌生人,喜怒無常,在夢裏也念叨著外公的名字。我經常看到她的眼淚不自主的劃過麵頰,在沒有神韻的眼睛裏晝夜不停的醞釀。
我的父親是個酒鬼,聽外婆說是因為母親生下我後死掉而積鬱起來的愁苦無從發泄,而後便成日與酒為伴。他經常打我,在我幼小的身體上隨處可見積血和淤青日複一日的擴散麵積。十三歲那年,一次高燒,我便像父親離不開酒一樣和疾病為鄰。我患上了當時無法根治的癲癇病,病發的周期是一個月,即便這樣,也讓我痛不欲生。每次病發,最終的結果就是年少的我無法忍受身體的折磨而昏厥過去。經曆了生理上的摧殘,我變得不像一個正常的女孩,經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會胡言亂語,會發了瘋一樣的砸碎所有的玻璃製品,會抱著頭躲在牆角裏撕心裂肺的痛哭。我衣著邋遢的徘徊在街頭巷口,紮著兩個細細的鞭子,身體消瘦,臉色枯黃,右鞋頭上有一個破洞。
那如同被整個世界摒棄的失落感,我從兒時起就記憶猶新。我看著愛情的破敗,繁衍過後流下的創傷,以及生活殘忍的麵孔,心智早已成熟為一個懂得感恩的女人。走下去,如果前麵是明亮的,我就會發自內心的感謝上蒼的施舍,即便這樣的施舍是在我全然不顧自尊的前提而贏來的。
二、齊格走了
那年冬天,北方冰封的城市像是被施了咒語一樣突然晴空萬裏,下過雪的樣子宛若美麗純淨的少女,並不嚴寒,四處都散發著少女溫熱的情懷和迷人的芳香。孩子們在結了冰的湖麵上悠然自得的玩耍,女孩穿著高跟的棉靴走在地麵上發出嗒嗒的聲音,街上的雪水早已融化,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色讓這個原本冰冷的城市突然有了血氣。我叫齊格,在黑龍江的最北麵一座不出名不繁華的小城市裏居住。是一個不害怕寒冷的人,總是在大雪紛飛的時候獨自走在街上,欣賞這個城市與眾不同的魅力和親切。城市有濃重的自足氣味,每處人家都把自己並不十分富裕的生活當作莫大的幸運來悉心對待,在房頭處掛上鮮紅色的中國結。我的父親母親都是中學教師,我按照他們的願望去北京讀醫科大學,成為一名內科醫生。我不是敏感的人,因為我需要時刻麵對死亡。麵對手術台上的那些生命垂危的病患,我總在想他們在死去的前一刻是否真正有過疼痛的知覺,他們是否真正認識到他們正踏上一條直通死亡的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