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是中秋佳節,眾貴族聚在寒食中宮。

她一眼認出了寒祈,仿佛整個世界隻有他似的。她不喜歡這種宴會,但她知道寒祈要來,所以她赴宴了。

這個宴會確實隻是亭依一個人的——優雅地昂著頭,雙手在空中變出雪花,雪花似蝶般婉轉的穿梭在亭依的裙袖間,凝聚成團,又分散為雪片,在燈火前纏綿,最後融化成水,落在地上,像在下微雨。

“鏡兒,去彈一曲《落花行》。”翌王低聲對她說。

她不言語,隻是機械地服從,停在平台中央,召喚出七殤琴坐了下來。

銀色的琴身微微發光,墨色的琴弦輕輕顫抖,天籟柔和地指間漫出,浸了所有的惆悵,欲言又止,靜靜地流淌。曾經的蒙塵都被衝淨,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思念、憂傷。《落花行》狠狠刺了聽者的心,最柔軟的心底像被一點點撕開,流出透明的血液,沒有人能看得到,隻有自己才能感覺那種痛楚。《落花行》是由她對母親的思念、對流言的淡然、對後宮的怨恨彙成的,每一個音符都是血淚,都是低聲默念的傾訴,勾起陣痛的往年。

亭依不由自主地想到兒時,和寒祈一同去軒邈樹上看星星,還有互相切磋時寒祈的退避,他笑著被潑水……

曲終,她默默退下,良久的恍惚。

寒祈在上座望著她出神。他沒有想到她會有如此複雜的心事,以至於她的琴弦都在為她哀鳴。

亭依注意到了。五十年前,翌王說會把亭依許配給寒祈。雖然隻是一句極為平常的話,亭依還是銘記在心,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穿上嫁衣,牽著寒祈的手,坐在獨角天馬的背上漂流……

亭依冷冷地微笑,直視著寒祈,大步前行,牽起他的手:“我要成為你的妻子,我愛你。”

這無疑是語驚四座的。她淡笑,想退出寒食中宮。寒祈的目光穿過亭依,落在她的側影上。他推開亭依,拉著她纖弱的腕,單膝跪下,注視著她詫異的眼睛:“亭鏡公主,您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她驚慌地想抽出手,卻牢牢地被握緊,寒祈低下頭,他的唇輕輕觸了她的手背。

“父王!”亭依轉身跪下,“您做個選擇吧,我和姐姐,誰嫁給寒祈?”

翌王思忖片刻,令所有人都退去,隻留下她、亭依和寒祈。

“鏡兒,你可願意做寒祈的妻子?”

她斜睨了一眼亭依,望著翌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願意與他共結連理。”

“好。”翌王頓了頓,“封亭依公主綢緞五十匹,金銀十萬兩,首飾二百件,以作補償。亭鏡公主為寒祈之正室,擇日完婚。”

亭依癱在紅色的火狐皮地毯上,目光空洞。

有人說她對寒祈施了妖法,迷惑了他,破壞了亭依的幸福。也有人說亭依和寒祈是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對。不過她不在意,她隻在意寒祈牽她手時他手上的溫度,或者對她說話時的語氣,亦或是他的一顰一笑。

然而接近婚期,她卻愈發不安起來,夜不能寐。她愛寒祈嗎?她不敢肯定。

婚禮到了,人並不多,這在她的意料之中。桌上是銀色的狐皮披風和冰藍色的嫁衣。

“公主,您在嗎?公主不在房裏……”

“我知道你會到這來,果然。”一如那天雯苑的兩個背影。

“對不起,我不敢肯定我是否愛你。”她垂下眼睛聽風聲。

“那你為什麼會答應我的求婚?”

“對不起,也許我隻是為了向亭依示威。從來,她的殊榮我都沒有零星,我本該得到的她也占為己有。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

“我會理解你的,因為我愛你。”寒祈輕輕頷首,拔出一把短刃,刺向她。

淡紫色的血液無聲地濺了一地,她麵色蒼白,輕輕開口:“謝謝。”

寒祈抱起她離開雯苑。次日,宮中傳出消息,亭鏡公主被刺客刺傷,婚禮延遲。

一百多的日子過去,婚禮的事不了了之。

一日,她看到亭依在雯苑中,手握一柄利劍,隻輕輕一揮,殤蓮的花瓣便漫天飛舞,映著冷傲的麵容,天色昏暗起來,狂風挫了正茂的菊,花雨在雯苑中揮灑,每一片都冷如冰霜,殘存著亭依的殺氣,劍上沾著的,盡是赤色、金色、藍色的花的汁液。

亭依發現了她,露出傾城的冷笑,騰空而起,在她身後落下,留下四個字:“寢宮等我。”

她不知會有如何的局麵,但她不會畏懼,她感到自己一貫冰冷的血液現在竟在沸騰,心狂亂地跳動,雙手緊握,低聲作響,仿佛有巨大的靈力湧進她的體內,要把她的身體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