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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氣瞬間上湧,我將衣裳理了理穿好:“那你先出去。”
沈淩的細碎腳步聲卻漸漸響起,我手忙腳亂把最外頭的衣裳套在身上,看見沈淩現場的十指勾起床簾。我順了順頭發,皺著眉頭:“我現在的樣子太邋遢……”
沈淩卻把我打橫抱起,我雖不至於驚惶,卻還是有些忐忑,心裏頭卻喜滋滋的好像吃了三味居的丁香李雪花應子一樣。沈淩將我抱近屏風遮出的小小空間裏,裏頭放著兩張小椅,他將我放在其中一張椅子上,低下頭低喃:“不是說了不害怕嗎?”
我偏頭咳了兩聲,鼓起腮幫作賣萌狀:“難道女孩子不該表現得今矜持一點點嗎?”
沈淩:“……”
他止住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從懷裏掏出個鑲金的碧玉鐲子:“你曾經說等你平安回來便將這鐲子給你。今次,我給你將它戴上。”
他牽起我的手,將金鑲玉的鐲子推到我的手腕兒上,我看著金色鏤花底下的泛著瑩潤光澤的碧玉,默默扶額:“我要沐浴……”
沈淩愣了愣,半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沒關係,定情信物嘛,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也是好的。”
我將沈淩推出門外,手上玉鐲精致非常,而我走到梳妝台邊拿起昨日穿的喜服,喜服邊上擱著的,是一枚長得不太美觀的司命雕像。
想來每個女孩子在小的時候都會想象自己長大後的生活,會遇上什麼人,會愛上什麼人,會與誰山盟海誓,又與誰相伴終生。而我,自然也是這樣的。
我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應該是在十三四歲的時候,那時我正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一邊是國中十二三歲的小太子成日裏跟在我身後嚷嚷著要我做他的太子妃。而另一邊,是俊逸出塵恍若謫仙的孟澤鼓動著我與他一起去走一走修仙路。
在那之前,我雖不像傳統世家女兒一般被養在深閨,有著時常出府遊玩的自由。卻也是被要求這要被《女則》《女訓》等書籍的。且妹妹出了將軍府,身後總會有人明裏暗裏的守著,是以,除去自己那幾位哥哥,我也沒和什麼人有過過深的來往。
我至今不知道孟澤是如何地說服了向來將我捧在手心裏的父親母親,我隻知道那些個夜裏我總是在夜半醒來,推開窗戶,遙遙能望見九天上的璀璨星辰。那些星星,莫名讓我覺得很快樂。
我不想嫁給太子,可是皇命畢竟不可違抗。出家入道,實在是唯一友好的解決辦法。更合況,那時候還有孟澤如之行好友如至親長兄一般承諾我,守護我。所以我想,左右塵世裏我真心留戀的不多,便是離開一陣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至於父母,至於兄長,來日我修得仙法,更可庇佑他們永生永世——那時候我是真的不曾想過,自己背著行李踏出家門,便再也回不了頭。
說到底,我是有些怨孟澤的。他是神仙,更是仙界太子,人間的一場戰爭一場災變,他捏捏手指便猜得出結果。可是他什麼都不曾告訴我,他隻是牽著我走向流破山,甚至不許我回頭。
我在氤氳水霧之中搖了搖頭,抬眼看見香爐之中紫煙嫋嫋,好似被荒羽島上柔柔春風吹散的蒙蒙霧氣。
我蜷起手指,勾了勾香爐上的煙霧,攤開手,卻仍是一無所有。時光太瘦,指縫太寬,話本子裏襯情襯景的漂亮句子,總像是箴言。
我婚後的第三天見到了明鄉與江諾兩夫婦,他二人不遠萬裏從魯國千裏迢迢趕來,又在到達柏城的第三日匆匆忙忙趕了回去。其間的原因我並不十分清楚,然而按照他二人的彙總中行跡以及沈淩間或的提及,大概能猜得出是路過國內出了亂子,急需這個名氣最盛最受魯王疼愛的昭和公主回國。
每次看見明鄉的時候我都會有一種錯覺,總覺得這個姑娘是來自於草色青青楊柳依依的鄉野。皇宮那樣的地方自古肮汙納垢,怎麼想都覺得它生養不出明鄉那種有著單純活潑脾性的小姑娘。
沈淩與我共看拉著江諾跨上馬背的明鄉漸漸遠去的身影。我將自己心頭的想法說給他聽好半天,他摟著我的肩,半晌才輕輕歎道:“其實,比深深宮院更可怖的,是人心。”
我眯了眯眼:“你是說她宮中的那些皇兄皇姐眾位姨娘?”
見沈淩不答話,我倚在石欄杆上,一手抵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又或者,你是在說你的師兄?”
他摸了摸我的頭:“你這麼豐富的想象力,是看話本子看出來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