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淩的目光變得平靜,我熟悉這樣的目光。離城郊外破敗的山神廟裏,他悠悠醒轉,便是這樣的目光;建業白雪皚皚的梅園,他黑袍黑發向我伸手,便是這樣的目光;柏城月夜他擁我入懷,便是這樣的目光。
可如今,他又要說些什麼呢?我抬手擦了擦他額角的汗滴,言語間帶了點點哀求:“你告訴我啊!無論什麼事情,我們兩個人一起來扛不會更好嗎?”
卻是他的唇又一次貼了上來。
“我隻想讓你好好的。”這是我離開本溪前,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想讓你好好的。
可是我又何嚐不想讓他好好的?
鎖魂咒我不是解不開。隻是沈淩用了自己的魂魄下咒,一旦我強行將它解開,沈淩加注在這咒語上麵的靈魂便會受到傷害。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牢牢的抓住了我的軟肋。
鎖魂咒我不敢動,可他孤身試險,我又舍不得。
沈毅一路走一路勸:“少夫人你就放心吧。我家公子辦事想來穩妥,他又會仙術,對付那一幫什麼都不會的普通人,一定不會出問題。”
他的保證正說得抑揚頓挫,山林裏冷不丁冒出一聲巨吼,粗獷狠厲的吼叫震響山穀,樹梢的葉子都落了小半。
沈毅顫了顫:“有野獸!”旋即揮動了馬鞭,抽的馬兒撒開了蹄子歡跑。而我卻叫他停下馬車靜靜屏息。待到那野獸的叫聲又一次震響山穀,我奪過沈毅手中的馬鞭拍了拍馬屁股:“快些走!”
沈毅還有些不明所以,迷糊著看我:“少夫人少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我將馬鞭交還到他手裏,急急說道:“先別問那麼多,一句話,先讓馬兒跑快些!”
天空中忽然聚攏黑雲,狂風呼號,生生讓這個本該酷熱的季節變得分外陰沉。一些紮根不深的小樹苗身子被連根拔起,在空中蕩啊蕩的,風停時又忽地落在地上。
山路上橫七豎八躺著些樹木枝葉,路已經變得很不好走。沈毅顯然是沒有見過這個陣仗,整個人傻愣愣的望著我。我咬咬牙:“下車!”
然而沒能走到下一個轉彎處,樹林裏忽然竄出了一隻通體黛黑的野獸。我回頭一望,還能望見方才打算丟棄的馬車。於是呼了一口氣,轉過臉繼續望著麵前足有我那馬車大的野獸。
不對,是仙獸。
沈毅顫著身子把我護在身後,哆嗦著聲音說:“少夫人你先走,我在這裏和這怪物拚上一拚吧!”
我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出聲兒。片刻,那野獸果然低下頭來嗅我和沈毅身上的氣息。嗅到沈毅之時眼神還頗為凶惡,它往前傾了傾身,腦袋挪到我跟前,目光卻溫軟了下來。
我自然是不敢有什麼誇張動作,隻靜靜看著它一身光亮順滑的皮毛,心裏頭隻祈禱著它會認不出我來。
饕餮是凶獸,卻也是仙獸,若是它也奉了命來捉我,又恰好遇見今日我被鎖魂咒困住,隻怕我就不得不乖乖的回到九天。
沒錯,眼前這通體黛黑的仙獸,便是之前提到過許多次的饕餮。
饕餮君的鼻息淺了些,眸子一動不動瞪著我看,隻看得我膽寒。正度量這該如何開口,不想一道溫潤的聲音落到耳邊:“你身上有靜秋的氣息,可是認得靜秋?”
這一回我也變得和沈毅一樣驚惶,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隻不住的搖頭。那啥,怎麼沒有哪本書裏有過關於饕餮會說話的記載呢?!中曲山的英招也隻會“榴榴——”的叫啊。
饕餮君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望得意味深長。我連連搖頭:“不認識不認識真的不認識!我從來不認識名字裏有靜秋兩個字的人。”
饕餮君又埋下頭在我身邊嗅了嗅。見這野獸一副隻對我感興趣的模樣,沈毅慌了神了,在後頭又是拍手又是跺腳的想要引得饕餮注意,奈何饕餮君就是不為所動,仍是直勾勾盯著我:“她叫方靜秋。”
天邊的雲層漸漸散開,我望著漸漸清明的天空,覺得饕餮兄是在開我的玩笑。話說,出身於五百年前的饕餮獸是為什麼要去找一個死在五百年前的女人?
這世界真真有些混亂。
天邊漸漸顯露出橘紅色的光,饕餮君別過頭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有發狂般的想著有橘紅光芒的方向奔了過去。一奔又帶起獵獵長風,沈毅趕緊脫了外袍搭在我身上,帶著我趴在地上。
等風停了,沈毅喘著粗氣兒站起身,又扶了我,愣愣望著饕餮遠去的方向:“剛才那個妖獸好嚇人!少夫人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