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以這麼一種咋咋呼呼的樣子開頭其實很難讓人弄清楚前因後果,鑒於這對夫妻之間即將上演少兒不宜的戲碼。我領著孟澤走出了宮殿。
這幻境之中正是隆冬,大雪撲了厚厚的一層。尋了座亭子坐下,我將方靜秋心裏的恩恩怨怨一一理清。
她恨奈涅,在她愛他愛得正深的時候。
十四年前,大慶外戚逼宮,身為太子的奈涅被迫流落街頭,遇見了正領著小丫鬟閑逛的方靜秋。彼時的方靜秋年紀雖幼,眼光卻委實不賴。見著吵吵嚷嚷的乞丐堆裏頭有個靜坐的小男生氣度非凡,便悄悄把身上偷藏的銀子低了過去。
小男生微眯雙眼,並不伸手去接。方靜秋將銀子塞進他衣袖裏:“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你是官家千金,我是流浪乞兒,怎會相見?”小男生也不再堅持,將銀子收近囊中:“若我能一朝騰達,定報今日之恩。”
“那我等著你飛黃騰達。”方靜秋蹦蹦跳跳走遠,身後的丫鬟嘟囔著嘴不住追問:“小姐小姐,你不是說要來集市上買糖人的嗎?現在我們沒有錢了,買不成糖人了。”
方靜秋眨了眨眼,一臉懵懂地笑:“那我們先回家去吧。”言罷轉身走到小丫鬟身邊:“你不覺得,剛才那個男孩子,不像乞丐嗎?”
“可他明明在乞丐窩裏呀?”小丫鬟甚是不解,摸著頭問。
“察言觀色,夫子教過我多少回了。可是你作為我的貼身丫鬟,怎麼就一點兒沒把夫子的話聽進去呢?”方靜秋笑著跑開:“他長了一張貴氣的臉。”
彼時方靜秋頗為自己的眼光沾沾自喜。她以為自己遇見的是某個家道中落的官宦子弟。她對他施以援手,也僅僅是因為那個男孩子清冷淡漠的神情,像極了自己第一次占星之時浮現在腦海中的那張臉。
英俊,又淡漠,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滿世界都是春暖花開。
直到三個月後,逼宮的外戚被鎮壓下去,一道聖旨下到方家,方靜秋才知道,自己曾給予過小小幫助的那個人,是大慶國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奈涅。
聖旨上寫的內容,是要將方靜秋接近宮中,做太子殿下的陪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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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讀的日子清閑而寂寥,奈涅是個過早成熟了的小孩,既不愛玩,也不愛鬧,隻是偶爾困了乏了,叫姑姑送水送茶的時候,總要給靜秋也捎上一份。
那一年的歲月安寧得好似宮牆外護城河的水,不疾不徐,無波無浪,隻有春末飛花與深秋殘葉才能使得河水泛起點點漣漪。
若是歲月一直靜好如初,巍巍大慶,便不會走向滅亡。
我曾經讀過不少史論,其中有位魯國的史官在總結大慶覆滅原因的時候提出了一個頗為新穎的觀點:占星一族昌盛百年則大慶國泰民安,占星一族遭遇滿門屠戮之後大慶轟然覆滅。由此觀之,占星一族與國運相關。
我從前並不曾將這觀點記在心上。而現在想起,乃是因為八歲的方靜秋十二歲的奈涅懷中哭成了淚人兒——禮部侍郎與占星一族夜間遇襲,兩戶人家數百口人無一活口——除了在公眾做太子陪讀的方靜秋。
這消息宮中人瞞了許久,若不是方靜秋身子不舒服向夫子告了假,在回住處的路上聽見了幾個嚼舌的宮婢,隻怕永遠也沒有人跟她提起這件事。
更何況,奈涅此前還說,要將方靜秋養在宮中,三年方可見一次家人。
方靜秋將這質疑說給奈涅聽,奈涅眉心微蹙,一雙手環著方靜秋:“你曾於我有恩,我說過,靜秋,我會報答你的,我會替你尋仇。隻是你,”又低頭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不要再哭了好麼?”
方靜秋沉悶點頭。
人們常說一歲看大三歲看老,想是祖祖輩輩積攢多年的智慧。而方靜秋的強硬果決,在她八歲的時候,便已經顯露無疑。
斜陽唱晚,她偷了太子令牌,在宮門關閉的最後關頭,溜出了宮去。
這城市一如既往的繁華,街頭買賣的小販與客商往來不絕。而街頭巷尾,衣衫襤褸的乞丐麵前擺著個破碗,撐著根竹棒睡在角落裏。
她急匆匆回到了方府,空氣中的血腥味道已經變得淡泊。她蹲在門口細細打量,往常站著家丁的地方有著暗色汙漬,像是自己肩頭的暗色胎記一樣猙獰。
她忽然就不敢推開房門。
片刻之間忽然閃出金衣蟒袍的少年,方靜秋愣了愣,正要說話,卻被少年牽著在小巷間飛奔。不知繞了多久,奈涅將她推進狹窄幽暗的牆中間。他看著她,眼裏滿是擔憂和焦慮:“你就在這兒躲著,不論見著什麼都不要出聲,更不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