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何謂世間(1 / 2)

血是熱的,心是熱的。

血是冷的,心是冷的。

有人驚慌:“援軍如何遲遲未至?”

止桑不答,長槍一挑一劈一接一紮,將一名楚兵刺下馬來。槍頭滴血,紅纓也因為被血打濕而凝作一團。止桑望了一眼戰局,隻見得楚軍隊形浩浩蕩蕩猶似望不著邊兒。反觀魯軍,隻剩下兩三百人還在勉力支撐。

忽聽得一聲驚叫,是止桑的親兵策馬過來擋住了飛向他的羽箭。羽箭沒入親兵的肩頭,他吃痛失力,從馬背上栽了下去,恰好落在止桑的馬腿邊。

止桑亦是一驚,這親兵是他十歲初入軍營結識的第一人,精於騎射,甚至止桑的騎術和箭術,也有多半從他身上習得。也因為他騎術很好,沒回戰鬥他總能全身而退。而這一回,他終於從馬背跌落。

少年之所以為少年,正在於他再怎麼故作穩重也不可能變成正兒八經的成人。止桑正要下馬去拉這親兵,卻見親兵握緊了鬆開的手,手中大刀被陽光折出明亮的光,他道:“將軍,別再打了,你領著剩下的兄弟們,逃去吧!”

止桑眼眶忽然就紅了。他揚起驕傲的頭顱,調轉馬頭舉起長槍,高呼道:“兄弟們,從軍者,當時刻準備金戈鐵馬去,馬革裹屍還。你們說,我們此刻是為求一命做逃兵,還是背水一戰,死也死得想個英雄?!”

沒有人答話,但大家都用行動給了止桑最好的回答。驅馬上前的霎那,止桑對地上的親兵笑了一笑:“你還是不明白啊。斥候傳回消息說看不見武侯援兵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沒有活路了。隻是苦了你們,要為我陪葬。”

止桑從來沒有這麼酣暢淋漓的打過仗,一來不敢,二來不願。他並不喜歡戰爭,也不喜歡邊關的種種,隻是他不得不在這樣的地方塑造自己,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少年英雄。可現在他沒有顧忌,身世也好身份也好,在生死麵前,都無足輕重了。

血色花了眼,他受了很多傷,也殺了很多人。他忽然想起一張臉,四五歲的小女孩兒,幹幹淨淨的一張臉。那小女孩兒似乎是牽了他的衣角,還怯生生的喚了聲:“哥哥。”

“援軍……是援軍!”耳邊是誰驚喜的呼喚,止桑木然回頭,破葫山口果然湧出了一批黑衣鎧甲的士兵。他笑了笑,長槍向下壓住地敵人的槍,奈何氣力卻已用竭,對手使了蠻力上挑,而後一縮,便從他手上奪回了主動權。

“噗——”長槍穿透血肉的聲音他終於聽得真切,止桑身體一晃,天地瞬間顛轉,他躺在地上,這才看見自己先前的位置邊上,多出了一個楚兵。

“將軍!”是誰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悲切,止桑無法計較。隻見得一杆槍橫出來擋住了合力戮來的兩楚兵,長槍相撞,一片火光,止桑在這火光中閉上了眼睛。

他以為自己必死,他終究沒死。

他醒來的時候破葫山穀已經沒有活人,隻見得遍地死屍。幾隻烏鴉立在樹上,似乎隨時都可能撲下來。有人遞過來一杆長槍,他支著長槍,自己卻怎麼也坐不起來。

遞槍的是為止桑擋箭的親兵。那一箭雖沒羽,但傷著的地方是肩膀,並不危及性命。

親兵背著止桑回營。他的步子慢而不穩,搖搖晃晃的,仿佛隨時都可能摔跤一般。止桑想要他放下自己,可嗓子幹幹澀澀的,一句話話都說不出來。倒是親兵見他醒了,絮叨道:“將軍摸擔心,我無論如何也會送你出去的。這地方留不得,方才我醒來,聽見一個人說,武侯尋你不得,見著山穀中已無活人,索性要一把火燒了這山穀。”

“他們這樣談論,想來著一仗打到最後,還是我們贏了。將軍,你高興不高興?反正我是真心為你高興,我想武侯也一樣,不管你是死是活,你的所為,都是個英豪。”

一路蹣跚,親兵並未將他送到魯軍營地。因為用了太多力氣,親兵身上的傷口裂了好幾處,血流之多觸目驚心。他和止桑並肩躺在地上,天已經黑了,隱隱能聽見餓狼的嚎叫聲。

親兵卻還開玩笑:“將軍莫怕,這裏離破葫山穀近,破葫山穀死屍無數,血肉的氣味兒重,狼群應該不會過來。”

止桑睜著眼,眼睛模糊,夜空中的星光也是糊成一片兒,他咳了咳,終於發出了點兒聲音:“狼群來了……來了也不怕……若你我一並葬身狼腹,也算是尋了個共死生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