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即便這世間處處黑暗處處鮮血,總會有那麼一兩個人分花拂柳而來,她肩上沾著花香,心靈和麵龐一樣純潔清亮。她會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如月牙,而那種種陰暗種種失望,都會在這笑容底下,灰飛煙滅。
有些人心裏有光,單純美好,便成了別人的信仰。
那一瞬止桑猛地睜開眼睛,他覺得之前這一段時間的自暴自棄很是荒唐。因為害怕,因為失望,所以就得過且過了麼?武侯問這世界是黑是白,這個問題是錯的,任何一件事,都沒有絕對的對錯,世界,也沒有絕對的黑白。
就像明鄉,她的笑很暖很暖,她還相信著世界上的溫暖美好。止桑勉強從床上站起來,扶著床邊的拐杖。他要去武侯的營帳,他要告訴武侯,這世界是無邊無際的一片黑,可這黑裏麵,有一道光。而他,可以為保護這唯一的光亮,重新站起來。
如此,止桑被送回了魯王都。而現在,他站在魯莊公麵前,聽莊公麵無表情地說:“孤要你殺了武侯。”
若是沒了武侯,他能得到什麼呢?他能繼承博陽侯的爵位,他不用再擔心身世被揭穿的那一日,武侯會舉起他的長庚刀殺了自己。止桑眼神輕蔑,卻是直視了莊公:“做君王的,心真髒啊!”
莊公臉色微變,隱有怒意,止桑笑了笑,又道:“心不髒的人,做不得君王。止桑願為莊公鷹犬。”
離開石窟仍舊是分了前後,這一回莊公先行離去,過了兩刻鍾,長公主和止桑一起離開。長公主的步子很亂,顯然是心緒不寧,待到了密道的入口處,長公主扶著石壁久久沒有按下機關,她忽然回過身,擔憂地拉著止桑的手:“桑兒……娘親想了想,覺得這件事還是不應該交給你做。”
“是麼?”止桑推開長公主:“母親這話若是真心,就該當著莊公的麵說。”
長公主:“……”
止桑背過身,在石壁上摸索一陣,觸到機關。他看了看猶自出神的長公主:“母親不必心有愧疚,這件事做成了,於我並不是件壞事。”
禦花園,家宴。
王室其實沒有正兒八經的家宴。想一想,你在吃飯喝酒的時候,一會兒跳出來一個女子說要來獻才獻藝,你還能安安心心填飽肚子?莊公的一雙妃子正合力奏一曲《春江花朝》,明鄉離了座位跑到止桑身邊坐下:“哥哥的傷好些了麼?”
止桑喝下杯中醇酒,謙謙笑道:“早已無礙。”
“那就好。”明鄉從袖中拿出一個五彩的福袋,袋子鼓鼓的,不知裝了些什麼。她叫止桑:“哥哥。”
“恩?”止桑偏過頭,恰好看見明鄉月牙般的眼睛。
明鄉站起身來,將福袋係在止桑脖子上:“我請師傅給哥哥算了命,他說哥哥此生命途多舛屢遭凶險。所以我為哥哥求了福袋,希望哥哥以後再不要受傷。”
“你傻啊,戰場上哪有人能次次全身而退。不過……”止桑撫摸著頸間小小福袋:“得了聖女的祝福,以後上戰場,會安心些呢。”
“哥哥是在笑話明鄉?別總說明鄉是聖女,聖女隻是相對穀神而言的。師傅還說我命格不好,此生恐會遇上火難呢。”明鄉低頭笑:“師傅算命的時候總是一板一眼的,聽著很嚇人的。”
“明鄉信命?”止桑環視在場的數十人,若有所思道:“明鄉,事在人為,我們不應當信命。”
這一年偏冷,五月到了,雙棠居的石榴卻遲遲不肯開花。明鄉和止桑一前一後離開魯王都,那 一樹花開殷殷豔豔,卻無人細心觀賞了。
止桑到達渠水天色昏昏,他去主帳向武侯報告。帳簾被掀開,武侯正坐著看書。止桑行了個軍禮:“末將止桑前來報告。”
武侯抬起頭來,微微笑著招呼止桑:“你過來。這裏有兩個字我看不清,你來讀一讀。”
止桑走過去,接過武侯遞來的書,隻見書上字跡擁擠,卻是很不好辨認:“君臣上下之事,有遠而親,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日進前而不禦,遙聞聲而相思。”
“好了。”武侯叫停止桑:“你說說,這段話,做何解呀。”
“這……”止桑猶豫,這本書他幼時讀過,乃是先賢所著《鬼穀子》殘篇。但如今這情形,武侯明擺著是有話要說,止桑索性賣個糊塗:“末將不知該如何做解。”
武侯將書翻了一頁,自己悠悠念起來:“故遠而親者,有陰德也。近而疏者,誌不合也。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去而反求者,事中來也。日進前而不禦者,施不合也。遙聞聲而相思者,合於謀待決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