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高崗用結束自己生命的實際行動,宣告他同黨、同中國人民的最後決裂。
高崗、饒漱石陰謀活動的逐步暴露以至最後被徹底粉碎,同中國共產黨內消極因素的減少、積極因素的增多、歪風邪氣的天天削弱、黨風正氣的日日加強,幾乎是在同步進行著。
當高崗、饒漱石搞陰謀活動的時候,黨內屢屢出現是非不分、黑白混淆的怪事,不少好同誌受到的待遇,應該說是並不公正的。
陳毅就是較為典型的一個。
饒漱石用了明的和暗的各種手段,長期排斥和打擊陳毅,以致毛澤東和劉少奇都或多或少受到了饒漱石的影響。
那是1953年12月,陳毅來到北京。其時,正在北京西郊玉泉山別墅的毛澤東,約陳毅去談話。
毛澤東沒有開門見山,隻是詢問華東執行總路線的情況,農業互助合作的情況,談談國家領導體製方麵的情況。
忽然,毛澤東話頭一轉,問起饒漱石來了:
“你和饒漱石共事的時間很長,應該說,你對他是了解的。此人究竟如何?”
一貫坦率直爽的陳毅,聽到這個問題簡直有如芒刺在背,直發毛。饒漱石,他當然了解,因為他多次身受其害。搞陰謀詭計,耍弄權術,陳毅不是饒漱石的對手。陳毅早就想躲開饒漱石,但是怎麼也躲不開,逃不脫。後來,陳毅下定決心不談饒漱石,敬而遠之。更何況,饒漱石新近調來中央,任中央組織部部長,他同中央主要負責人之間究竟現在關係如何,陳毅也全然不知。而且,在延安的時候,毛澤東直接處理過陳毅同饒漱石的關係問題,那時,陳毅要談饒漱石,毛澤東製止了他。由於這種種原因,陳毅不敢把自己對饒漱石的看法直捅出來,隻是說:
“漱石同誌的工作還是不錯的,有水平、有能力。至於缺點嘛,誰沒有?我也有我的缺點嘛。”
毛澤東表情淡漠。
坐了一會兒,陳毅便告辭出來。但心中很是疑惑,今天是怎麼回事?
可巧,陳毅從毛澤東那裏出來,碰見中央機關的一位主要負責人。陳毅向他談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和自己心中的疑惑。
那位負責人說:“主席問你,是為了聽你說真實情況,有什麼就說什麼,是什麼就是什麼!”
這時的陳毅,又是那個本來麵貌的陳毅,那個真誠、坦率的陳毅了。
陳毅立即回到毛澤東的房裏,坦率地向毛澤東說明自己的思想過程,同時,根據自己的接觸,把自己所了解和懷疑的饒漱石的言論與行動,向毛澤東和盤托出。
陳毅傾吐真情,毛澤東頻頻頷首:“你說完了真話,就該我說真話了。”毛澤東便把當時已經掌握了的高崗、饒漱石陰謀在財經工作會議、組織工作會議上發難,攻擊劉少奇、周恩來、分裂中央,高崗企圖當中共中央總書記或副主席等等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陳毅。最後談到1949年華東軍政委員會主席的任命問題,毛澤東說:
“不要傷風,要嗅覺靈敏,要警惕非法活動。主席職務那件事,你推讓是不對的。謙遜並非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好的。野心家就不讓。讓給他就使黨受損失。”
在1954年2月份的七屆四中全會上,陳毅經過認真準備,作了題為《為增強黨的團結和鞏固與提高黨中央的威信而鬥爭》的發言。陳毅就高、饒事件坦誠地談了對黨內鬥爭的認識,也磊落地作了自我解剖。陳毅還提出,要達到弄清思想的目的,不是僅僅處分幾個人。
聽了陳毅的發言,劉少奇深受觸動。當初,中央調劉少奇去延安,正是劉少奇要饒漱石代理自己的華中局書記和新四軍政治委員的職務,不久,就發生了黃花塘事件。饒漱石正是在有了華中局書記和新四軍政委這兩個職務之後,才掌握了華東大權的。如今,饒漱石不僅屢次整陳毅,還否認劉少奇培養過他,還同高崗串聯在一起,散布種種攻擊劉少奇的言論,把矛頭對準劉少奇。現在,劉少奇又聽了陳毅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發言,實在感慨萬千。
當天晚上,劉少奇驅車來到陳毅的住處。
“過去我看錯了人,信任了饒漱石,使你受委屈了,很對不起。”劉少奇誠懇、動情地對陳毅說。
“可別這麼說,少奇同誌,我這個人毛病也不少。我們總算互相了解了。來日方長啊!少奇同誌!”陳毅抑製不住興奮和感動。
不投機的話,半句都嫌多;投機的話,一句勝過千言萬語。
毛澤東1953年歲末來到杭州。住了三個多月,離開杭州開始南巡,1954年3月14日到達太湖之濱的無錫。正在濟南出席山東分局會議的陳毅,聞訊後立即赴無錫迎候,將毛澤東迎至太湖療養院。
次日,毛澤東約陳毅談話,談生產關係與生產力,談階級鬥爭,談假像與本質。海闊天空,其樂融融。毛澤東說:“伸手豈止高、饒。隻是目前不必如此提出,以免有擴大化的嫌疑。”這句話使陳毅深受觸動。
隨後,陳毅回到了南京。幾個月來發生的一切,毛澤東的談話,時時縈回於心。“感觸紛來,慨然命筆”,寫下了《感事書懷》詩四首。第一首《五古》的結尾是“慎之又再慎,謙遜以自束。後車善擇途,前車一再覆”;第二首《滿庭芳》的結尾是“須牢記,無情曆史,利己必凶終”;第三首《水調歌頭·自敘》的結尾是“晚節自珍惜,日月走如梭”。第四首是《七古·手莫伸》,全文為:
手莫伸,
伸手必被捉。
黨與人民在監督,
萬目睽睽難逃脫。
汝言懼捉手不伸,
他道不伸能自覺,
其實想伸不敢伸,
人民咫尺手自縮。
豈不愛權位,
權位高高聳山嶽。
豈不愛粉黛,
愛河飲盡猶饑渴。
豈不愛擁戴,
頌歌盈耳神仙樂。
第一想到不忘本,
來自人民莫作惡。
第二想到黨培養,
無黨豈能有所作?
第三想到衣食住,
若無人民豈能活?
第四想到雖有功,
豈無過失應慚怍。
籲嗟乎,
九牛一毫莫自誇,
驕傲自滿必翻車。
曆覽古今多少事,
成由謙遜敗由奢。
陳毅這幾首詩,實質上是以詩論史,是對高、饒事件的詩化的總結。詩中貫穿著我黨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跳動著一個共產黨員赤誠、火熱的心。
這些,都將作為中國第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寶貴精神財富,留給人民,傳之後代。
1954年6月22日夜,毛澤東又邀陳毅到玉泉山別墅,共進晚餐。毛澤東依然海闊天空地談山東,談福建,談高、饒反黨陰謀事件;還談詩,談詞,談文學,談《聊齋誌異》。
陳毅告別毛澤東時,毛澤東把陳毅送到門口。毛澤東握著陳毅的手,說: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陳毅毫無思想準備。毛澤東的這句話同劉少奇那天的話,說法不同,表達不同,但意思幾乎完全一樣。陳毅深為感動,他正要開口,毛澤東已轉身進屋了。
毛澤東這句話的餘音,卻久久在陳毅心中回蕩。
高崗自殺身亡後不到一個月,1954年9月15日至28日,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在北京召開。
會議選舉毛澤東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朱德為副主席;選舉劉少奇為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長,宋慶齡、林伯渠、李濟深、張瀾、羅榮桓、沈鈞儒、郭沫若、黃炎培、彭真、李維漢、陳叔通、達賴喇嘛·丹增嘉措、賽福鼎為副委員長。
會議根據毛澤東主席的提名,決定周恩來為國務院總理。會議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提名,通過陳雲、林彪、彭德懷、鄧小平、鄧子恢、賀龍、陳毅、烏蘭夫、李富春、李先念為副總理。
9月29日,周恩來主持國務院常務委員會,會上決定,陳毅為國務院常務副總理。
■ 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會議通過《關於高崗、饒漱石反黨聯盟的決議》:開除高崗的黨籍,開除饒漱石的黨籍,並撤銷他們黨內外的各項職務。
七屆四中全會以後,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1955年3月21日,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為期十一天,3月31日閉幕。
出席會議的有中共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62人,全國黨組織選派的代表257人。
會議的議題有三項:
(一)關於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一個五年計劃和關於這個計劃的報告;
(二)關於高崗、饒漱石反黨聯盟的報告;
(三)關於成立黨的中央和地方監察委員會。
毛澤東主持了會議,並於3月21日致開幕詞,3月31日發表講話。
在開幕詞中,毛澤東講到高崗、饒漱石事件時說:
對於我們的黨說來,高崗、饒漱石事件是一個重要的教訓,全黨應該引為鑒戒,務必使黨內不要重複出現這樣的事件。高崗、饒漱石在黨內玩弄陰謀,進行秘密活動,在同誌背後進行挑撥離間,但在公開場合則把他們的活動偽裝起來。他們這種活動完全是地主階級和資產階級在曆史上常常采取的那一類醜惡的活動。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上說過:“共產黨人認為隱瞞自己的觀點與意圖是可恥的事。”我們是共產黨人,更不待說是黨的高級幹部,在政治上都要光明磊落,應該隨時公開說出自己的政治見解,對於每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題表示自己或者讚成或者反對的態度,而絕對不可以學高崗、饒漱石那樣玩弄陰謀手段。
毛澤東3月31日的講話,對會議進行了評價,還講了第一個五年計劃問題,目前形勢問題,召開黨的“八大”問題,但重點是講高、饒問題。關於高、饒問題,毛澤東講了六點意見:
第一點,有人問:究竟有沒有這個聯盟?或者不是聯盟,而是兩個獨立國,兩個單幹戶?有的同誌說,沒有看到文件,他們是聯盟總得有一個協定,協定要有文字。文字協定那的確是沒有,找不到。我們說,高崗、饒漱石是有一個聯盟的。這是從一些什麼地方看出來的呢?一是從財經會議期間,二是從組織會議期間,三是從饒漱石的話裏,四是從高崗、饒漱石到處散布安子文私擬的一個政治局委員名單這件事看出來的。高崗、饒漱石等人把這個名單散布給所有參加組織會議的人,而且散布到南方各省,到處這麼散布,居心何在?五是從高崗兩次向我表示保護饒漱石,饒漱石則到最後還要保護高崗這件事看出來的。從上麵這許多事看來,他們是有一個反黨聯盟的,不是兩個互不相關的獨立國和單幹戶。
至於說,因為沒有明文協定,有的同誌就發生疑問,說恐怕不是聯盟吧。這是把陰謀分子組成的反黨聯盟同一般公開的正式的政治聯盟和經濟聯盟等同起來了,看作一樣的事情了。他們是搞陰謀嘛!搞陰謀,還要訂個文字協定嗎?所以,說沒有明文協定就不能認為是聯盟,這種意見是不對的。
第二點,受高、饒影響的同誌和沒有受他們影響的同誌,各自應當采取什麼態度?受影響的,有淺有深。有些是一般性的,被他們掃了一翅膀;少數幾位同誌是比較深的,同他們談了許多問題,在下麵有所活動,替他們傳播。這兩者是有區別的。但是,所有這些人,不管有淺有深,大多數同誌在這個會議上都已經表示了態度。有的表示得很好,受到全場的歡迎。有的表示得還好,受到大部分同誌的歡迎,但是有缺點。有的表示得不夠充分,今天作了補充。有的全文講得還好,但是有某些部分不妥當。不管怎麼樣,這幾種人總之已經有所表示了,我們應當一律表示歡迎,總算有所表示嘛!還有個別同誌要求發言,沒有來得及,他們可以用書麵向中央寫一個報告。還沒有講的人,問題不嚴重,就是被掃了一翅膀的,知道一些事情,他沒有講。至於已經發了言的人,是不是也還有一些是留了尾巴的?那末現在我們決定,不論是關於五年計劃還是關於高饒反黨聯盟問題,所有的發言、報告,都可以拿回去修改,字斟句酌,在五天之內,把那些沒有講完全的,或講得不妥的,再加以修改。不要因為在這一次會議上沒有講妥,我們就抓住他的小辮子,將來使他下不去。你還可以修改,以你最後修改的稿子為準。
對這些同誌,我們應當采取這樣的態度,就是希望他們改正錯誤,對他們不但要看,而且要幫。就是講,不但要看他們改不改,而且要幫他們改。人是要有幫助的。荷花雖好,也要綠葉扶持。一個籬笆要打三個樁,一個好漢要有三個幫。看是要看的,看他們改不改,但單是看是消極的,還要幫助他們。對受了影響的人,不管有深有淺,我們一律歡迎他們改正,不但要看,而且要幫。這就是對待犯錯誤同誌的積極態度。
沒有受影響的同誌,不要驕傲,謹防害病。這一點極為重要。前麵講的那些同誌,可能有些是上當,有些是陷進去比較深,因為犯了錯誤,他們可能有所警覺,以後不再犯這類錯誤。害了一次病,取得了免疫力。其他的同誌就不要驕傲,謹防犯錯誤。高崗、饒漱石為什麼對這些人沒有惹呢?有幾種情形:第一種是他們認為是他們的敵人的,當然不去傳播;第二種是他們看不起的人,認為無足輕重,現在不必去傳播,將來“天下大定”了,那些人自然跟著過來的;第三種是他們不敢惹的人,那些人大概是免疫力比較強,他們一看就不對頭,雖然這些同誌並不被認為是他們的敵人,也不是無足輕重,但是他們不敢去惹;第四種,就是時間來不及。這個瘟疫散播也要時間,再有一年的功夫不揭露,有些人那就難保。所以不要逞英雄:你看,你們不是惹了一點騷嗎,而我可幹淨啦!再有一年不揭露,保管有不少的人是要受他們影響的。
我認為,以上就是受高、饒影響的和沒有受影響的兩部分同誌應當注意的地方。
第三點,在原則性的問題上,在同誌之間,對於違反黨的原則的言論、行動,應當經常注意保持一個距離。他們那些話,他們那些行動,不符合黨的原則,我們又看不慣,在這一部分問題、這一部分情況上,就不要打成一片。對其他的問題,符合黨的原則的,比如五年計劃,關於高饒反黨聯盟的決議、報告,以及各種正確的政策、正確的黨內法規,這樣一些言論、行動,當然要積極支持,打成一片。對不符合黨的原則的,就應當保持一個距離,就是說,要劃清界限,立即擋回去。在這次高饒反黨事件中,以及在過去黨內的路線鬥爭中,都有過許多這樣的經驗:隻要你以為關係太老了,太深了,不好講,不保持一個距離,不擋回去,不劃清界限,你就越陷越深,他們那個“鬼”就要纏住你。
第四點,有些同誌說,“知道高、饒一些壞事情,但是沒有看出他們的陰謀”。我說分兩種情況:一種是聽到高崗、饒漱石講了許多不符合黨的原則的話,甚至高崗、饒漱石還同他們商量過一些反黨活動問題,那就應當看出來。一種是普通知道他們一些壞事情,而沒有看出陰謀,這是難怪的,那是很難看出的。中央也是到了一九五三年才發現他們的反黨陰謀。經過財經會議、組織會議,以及財經會議以前的種種問題,看到他們不正常。財經會議期間,發現了他們的不正常活動,每一次都給他們頂了回去。所以,以後他們就完全轉入秘密了。對這個陰謀、陰謀家、陰謀集團,我們是到一九五三年秋冬才發現的。對於高崗、饒漱石,長期沒有看出他們是壞人。這種事情過去也有過。井岡山時期有幾個叛變分子,我們就從來沒有想到他們會叛變。恐怕你們各位都有這種經驗。
我們應當從這裏得出一條經驗,就是不要被假像所迷惑。我們有的同誌容易被假像所迷惑。一切事物,它的現象同它的本質之間是有矛盾的。人們必須通過對現象的分析和研究,才能了解到事物的本質,因此需要有科學。不然,用直覺看就看出本質來,還要科學幹什麼?還要研究幹什麼?所以要研究,就是因為現象同本質之間有矛盾。但假像跟一般現象有區別,因為它是假像。所以得出一條經驗,就是盡可能不要被假像所迷惑。
第五點,驕傲情緒的危險。不要逞英雄。事業是多數人做的,少數人的作用是有限的。應當承認少數人的作用,就是領導者、幹部的作用,但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作用,有了不起的作用的還是群眾。幹部與群眾的正確關係是,沒有幹部也不行,但是,事情是廣大群眾做的,幹部起一種領導作用,不要誇大幹部的這種作用。沒有你就不得了嗎?曆史證明,各種事實證明,沒有你也行。比如沒有高崗、饒漱石是不是不得了呢?那還不是也行嗎?沒有托洛茨基,沒有張國燾,沒有陳獨秀,還不是也行嗎?這些都是壞人。孔夫子早已沒有了,我們中國有了共產黨,總比孔夫子高明一點吧,可見沒有孔夫子事情還做得好一些嘛!至於好人呢,沒有你也可以。沒有你,地球就不轉了嗎?地球還是照樣地轉,事業還是照樣地進行,也許還要進行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