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閩城印象(2 / 2)

種種這些,注定了這一批人是這場變革與轉型中被拋棄的一代:他們還保留在手工業時代的悠閑散漫,不如那些童工和城市的新一代底層適應嚴格的工廠製度。他們已經成年,失去了重新選擇的機會,除了對過去的懷念,就隻剩下明確的、可見的、不超過十年的被使用壽命,而且用不到十年這批人就會基本死光。

這樣或是那樣的黑暗、割裂與血腥,被閩城看起來有些繁華的夜晚和籠罩而來的幕所掩蓋。這些陳健在這幾聽的或是看的過往的報紙的黑暗,並不會明明白白地在萬家燈火中顯現出來。

玻璃窗、桑紙或是黃紙窗透出的油燈的光芒;碼頭附近繁華的夜市;喝的醉醺醺的在時代中發財的往前走了一步而不是往後退了一步的市民;磚石與竹子水泥結構的新式房屋……種種這些在此時這個夜晚表現出來的,則宣告著閩城此時是最有活力最為繁華也最有生機和未來的一座城市,一座處在時代最前沿的最有希望在將來成為第一座國際化都市的城市。

而那些割裂與血腥,則不是此時的夜晚所能展示出來的。

馬前麵懸掛著擋風的玻璃煤油馬燈的馬車隆隆駛過,並在陳健身邊讓開以示尊重。煤油燈成為在夜晚行駛的馬車的必備之物,加了鏡子的精致馬燈可以照亮前麵很遠的路。

夜晚仍舊營業的酒館、茶館或是南部貿易運來的可可、咖啡,成為了一種常態的夜晚的消遣。裏麵的人或是討論著明的物價、拿出銀幣賭注一艘貨船會不會沉沒、議論著報紙上的一些消息,爭論著現存的法律哪些合理哪些不合理。

劇院外車水馬龍,正在上演一幕新的反應時代的與航海、發財、利益、背叛之類的戲劇。看過戲劇的人則在等待著明市井報上出現的那些批評家或是評論家的新文章,或是討論著這幕新戲劇的女主角成為成為今後重要宴會上的一朵新花。

不知道哪位投機商或是走私販又發了什麼橫財,燃放了綻放於夜空的焰火,那些衣著體麵的男女們坐在河邊仰望著空,噥噥私語,或是話著一場出海求財前的告別。

兜售白磷火柴的孩攔在了一輛停下來的馬車前麵,央求著馬車上的人買一盒火柴,馬車上的人大約是今晚心情好,從裏麵好心地扔出來十幾個銅子,即便不吸煙卻不能沒有成功者的憐憫之心。

一名故意穿著破爛衣衫的富家子弟,領著一個美麗的女孩,故意去一些最容易招致白眼的地方,然後拿出一張銀行的大額的通兌紙票讓那些經營者瑟瑟發抖,博得女子的開懷大笑,男子再去罵幾句勢利之類的言語——時代變了,值得被尊重的人不再都是十年前亙古不變誰都認得的那批了。

幾處出名的市民政治家的辯論所與演講地,許多人靜聽著一些人的宣揚,時不時發出一陣陣叫好聲。原有的世界觀被完善,人格化的地徹底被剝離,隻剩下所謂的地之道。以這種世界觀為基石塑造的新的道德、法律、權利的基礎也如同瘟疫一樣彌漫著:地無人格、道即自然、自然賦權利、勞動創價值……種種擺脫了人格地的新道德新倫理體係新價值新所有權的種種思想開始逐漸自洽,新興的資產階級們開始準備他們執政和財富的合理性,所謂自然權利的基石也正是將神秘的道變為可測量總結歸納的規矩並使之失去神秘和人格化的可能。基石變了,以往對的也就成了錯的,以往錯的也就成為對的。

這是眼中所能見到的、此時此刻的閩城,而不是那些隱藏在報紙、文件或是筆記中的閩城。

陳健不知道是該稱讚還是該感慨,卻不得不承認此時的閩城是此時整個世界資本持有者的夢中之城。

連接礦區修好了數年的當時看似意義不大此時終於開始發力的運河;上遊原材料充足和方便運輸的閩河;南部廣闊市場的港口;北部人才流動的內海;郡內不斷發展的教育和持續有計劃的科技工匠研發;思想變革的世界觀變動已經初步成型的事實……

於是一座率先拋開了宗法行會時代的種種溫情脈脈和熱忱浪漫的最有剝削效率的城市,一座除了逆時代而動的大荒城或是望北城外發展的最快最“正常”的一座城市,一座率先走到了最好與最壞的時代的城市,就這樣將它的的美與醜、光與暗、善於惡毫不羞澀毫不遮掩地展示在眾人麵前。

或為眼中堂、或為眼中地獄,它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