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看了一眼還在角落中生著悶氣的年輕人,再看看那些對陳健所的新的不公又會產生而有些急躁的其餘的年輕人,陳健盡可能的平靜。
“之前海浪同誌講了講他是怎麼認識並且融入到咱們這個大家庭中,那我就講一講咱們這個大家庭是怎麼不斷分家的。”
“踐行自己心中的正義,是一種進步。”
“但進步所帶來的後果,未必都是正義的。”
“舊墨黨分裂成為鬆散的進步同盟,那麼當初沒分裂之前,將那麼多的人聚集到一起的原因,就是因為心中的正義感。所以,分裂後仍然叫進步同盟,就因為正義是一種進步。”
“但當思想的激辯、三教九流百家爭鳴初現的時候,怎麼踐行正義也就初現了分歧。我可以,按照好與壞來分,當初加入進步同盟的大部分人,按照這種分法都是好人。”
“然而正是因為我們不是以好壞來區分的,所以分裂為了進步同盟,然後再因為各自的爭執徹底解散停止了活動。”
“也就是,我們的黨在當初分裂之時,選擇了以生產力的進步和公平公正這兩條作為標準,而不僅僅是善良與道德——那麼,我們選擇的兩條標準,誰在前?誰在後?”
“這就是個陷阱,因為沒有什麼誰在前誰在後。進步的最終結果,就是不公自然而然地消失,而不是靠著對抽象的道德人性的追求,達成最終的進步。”
“就像海浪的那個地主的故事,如果土地歸全民所有,那麼他的那種讓我們睚眥欲裂的故事就沒有發生的基礎了——這個故事發生的基礎,是土地歸那個大地主所有,而佃農們除了種地之外沒有其餘的生存手段。”
“當然了,我們現在沒辦法走那一步,隻能走另一種階段的路,所以一些年輕人心中很不高興。”
“你們不高興,我也不高興。河穀區的水力紡紗廠什麼樣,我應該比你們清楚。扭曲的童工、便宜的女工……這也是咱們為什麼隻能在大荒城建紡織廠、而在閩城不建太多紡織廠的原因——人家一幹十五個時,咱們內部是十時工作製還有工傷賠償和假期,用不了一年就會賠的連褲衩都沒了——紗線賣不出去就隻是紗線而不是錢,我們的方式又決定了我們的紗線成本遠高於其餘紗廠,所以咱們在閩城也不建太多這種紗廠,有這錢就投入到一些可以靠技術壟斷的行業,保持咱們內部的這種製度,逼著咱們為了理想為了信念不斷地研發新技術。”
“你們變成大農場之後,還不是唯利是圖、盡可能壓低工資嗎?如果不是因為國內反對引入奴隸搶底層的飯碗,你們很快就能看到閩城的大農場到處是黑人了。”
“你們城市的資產階級們,也一樣以勾引別人妻子為樂、也一樣可以廉價地操著女工、甚至還批量地將女人送入到為了錢而人盡可夫的境地。這和睡佃戶的妻子有區別嗎?”
“這麼一看,進步還有什麼意義啊?距離正義的距離根本沒拉近,有些地方拉的更遠了。這就是為什麼有人喊出要恢複宗法土地和行會製度的原因,我句難聽的話,要是遇到個好的行會會長和好的宗法家長村長,底層的日子過得卻是比閩城現在的很多工廠要強。”
“現在你隨便問一個失地者,你問他們是在農村好啊?還是在城市每等著出售自己的勞動好啊?這回答是顯而易見的。”
“我想,這個問題就是導致了咱們內部的很多年輕人憤怒、不滿,甚至做出了過激舉動的原因。這可以理解,我也很高興你們還能秉持著一顆踐行正義與公平的心。”
“但是,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我看咱們墨黨很快就又要分裂了——到時候分成兩派,一派是未來進步派;一派是正義遊俠派。”
下麵傳來一陣嗡嗡聲,陳健的這個問題,是很多人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尤其是在資本主義開始建立並且暴露出種種問題之後,一些激進的、仍舊以好壞、正義等心態為驅動的年輕人肯定會想,這特麼折騰什麼啊?都是吃人,換個吃法就是進步了?
這個道理講不通,墨黨必然分裂。
陳健踮起腳,沉聲道:“我在環球航行的時候,讀過一首詩。在這裏,送給海浪同誌: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這柄心係不平事的劍,好不好?”
“好。”
“我們墨黨要不要每人都手持霜刃,哪有不平事哪裏就有我們?我們也別追求什麼社會的進步了,就像是那些鄉村趕集的一樣,哪有不平事我們就去哪裏,用劍去履行我們心中的正義和公平,好不好?”
“不好!”
“我現在給你一把十年劍,你去把那個地主殺了,把地分了。仇也報了、恨也消了、也正義了公平了……然後社會還是這個樣子,百年之後又是土地兼並,又有新的地主取代了原本的位置。那時候,你還活著嗎?你的孩子還能保持這份赤子之心去提三尺劍平不平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