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時間隻聽見沙沙沙落筆的聲音。
“啪——”
奏章被隨意撤到一邊,魏公公連忙端上被沏了好幾回的熱茶。
“走了?”燕王道。
魏公公搖搖頭,“小泉子勸著呢。”
燕王擱下玉盞,心裏有惋惜,有遺憾。
老大家的這位是他最滿意的媳婦,識進退,知禮節,大方通透,日後母儀天下是最合適不過了。但可惜,傲骨錚錚,容不得半分的委屈。
男人有傲骨,那叫真丈夫,有血性!可女子若是擁有一身硬骨,便唯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紅顏薄命,情深不壽,都源自於此。
“可惜了。”燕王歎道。
燕國開朝數十代,正是最鼎盛的巔峰時刻,也是掌控最嚴實的時候,夫為妻綱是唯一的鐵律。和離會使女性與三綱五常脫節,哪怕僅僅是出現一絲微小的苗頭,他也決不能容忍的。
皇權麵前,沒有溫情。
所以違反規則的人注定要用鮮血來祭奠愚蠢。
伺候的魏公公眼觀鼻、鼻觀心,心頭卻不可抑製泛起了一絲淒涼。
昔日陛下與太子妃和樂相處一幕還在眼前,陛下也幾次對太子妃大加讚賞。可若是一旦觸及底線,翻臉得比誰都要快。
伴君如伴虎。
魏公公從未如此深刻體會到。
又一個風華絕代的人兒即將香消玉損。
殿外,竹蜻蜓悠悠蕩到了孟南微的旁邊,一個粉藕色衣裳的小姑娘顛顛跑過來。
“孟姑姑,你怎麼在這兒?”小姑娘奶聲奶氣開口,“是要陪珠兒玩嗎?”胖乎乎的小手遞上一支竹蜻蜓,雙眼明亮看著她。
“啪!”
一隻玉手從中伸過來,輕飄飄拍落了這小玩意兒,小姑娘也被來人騰空抱了起來。
“母妃,蜻蜓,珠兒要蜻蜓!”小姑娘像扭麻花似在自家母親的懷裏亂叫著。
孟南微麵無表情看著眼下這一身湘妃色羅裙的絕色美人,她抱著孩子離她幾步有餘,就好像她是個瘟疫。
那美人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她那雙漂亮妖嬈的瞳孔裏漆黑一片,那樣理所應當抱著孩子轉身離開,鬢間的金步搖在晃動下顯得嫵媚多情。
長長的裙擺逶迤過後,留下一隻殘破的竹蜻蜓。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孟南微收回了視線。
沒有歎息。
因為早就沒抱有希望。
冬日的太陽早早落山,宮裏很快到了掌燈時刻。天幕上月如玉盤,清冷的輝光灑落在銀雪上,冰枝隨著寒風搖擺,吱呀作響,時不時就是一朵冰花砸開。
玉階上的人一動不動。
從早到晚,她跪了整整一天。
身體早就沒有溫度可言,唯有鼻翼的幾縷熱氣仿佛在提醒她還活著的事實。
“咚——咚!咚!咚!咚!”
隱隱約約的更聲傳了進來,她略微恍惚,竟已是五更,原來是第二天了。
孟南微略微動了動膝蓋,刺骨的寒冷深入骨髓,都麻住了,一瞬間動憚不得。
殿門被緩緩打開。
一身明黃的燕王被簇擁著走出來,他看向不遠處跪的齊整的孟南微,微不可聞搖搖頭,從她旁邊走過,上了禦輦閉目養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