紈絝行事，曆來都叫人大跌眼鏡，司馬方晏身為當朝內閣首輔之子，學問裝了一肚子，做起壞事都有模有樣、有理有據的。
季攸寧端著手中的這一本《前朝奸臣列傳》哂笑，似是在笑自己，似是在笑書中人物，混沌分不清楚。因為翻開首卷，頭號奸臣最後便是因為勾結朋黨被斬了腦袋。
外麵雨聲漸小，簷上滴落的水珠滴答跌進地麵水窪，清越聲音此起彼伏彈出無章法的樂曲，學員們早沒了興致，個個埋首奮筆。唯司馬公子在各處走動，時不時臨窗停下，側耳傾聽，眉目舒展，並未因左右學生那筆狗刨字減了雅興。
縱使人人奮筆疾書，不多時額上鑽出顆顆細小汗珠，隻因紙張備的是高麗紙，厚且不易書寫，這在大戶人家隻用作窗戶紙。他們用慣宣紙，陡然換成還是粗製濫造的高麗紙，心中氣甚，卻又不好發作。
周奉賢因家教甚嚴，又因一心要和季攸寧分個高下，一直忍住手腕發酸，墨汁一筆一劃落在紙上，卻久久不被吸附，漸漸麵上有了不耐。他抽空乜一眼司馬公子，慣常的富貴公子提籠架鳥、優哉遊哉姿態，也不知他爹日日誇讚司馬家諸位公子有才在何處。
司馬方晏此時目光真好巡來，見他走神，嘴角微勾，一言不發，笑裏多是輕視。周奉賢堵了氣，少年人爭強好勝的血性一股腦湧出，複又奮筆抄書。
巡視當中，見有一人一直未曾動筆，司馬方晏便踱步過去，一瞧竟然是“小乞丐”，悶不做聲在她桌案上敲敲。眼尾一瞥，發現她正抱著書本子看得入神，正看到下卷大忠似奸與大奸似忠的言論，期間引經據典提到了前朝兩位能臣，均是上了四品做過翰林的。
待司馬方晏細細看季攸寧手中的書，才發覺那翰林二字上麵赫然兩個濕潤圓點，被看書之人倉促抹去，豈知擦出一層淡淡絨毛，更讓人在意。他不言，提醒後回首座，撿起之前丟下的書本子又看起來，和季攸寧看的卷數一致。
這奸臣列傳雖分上下卷，但其間文字如蚊蚋，密密麻麻如不小心辨認，極其有可能抄誤。直至雨過天晴，金烏再掛，又沉沉西斜，漸次有人煎熬不住，早早抱了卷子呈交，少不得手腳酸軟一陣。
季攸寧因將兩卷書先過目一遍，晚了眾人許久，待她似有所覺，寫完最後一筆天色已經昏黑，已經掌燈。整個考室隻剩她與考官司馬方晏，而司馬方晏正湊近油燈看得入迷，聽她有動作，屈指輕敲身旁的長案，上麵已經堆放了一摞摞高低不等的卷子。
季攸寧交了卷出門，忽聽後麵叫道：“那一卷……做過翰林的人很值得哭嗎……本公子瞧了多次，不甚明白，還請賜教。”
“司馬公子覺得這重要？”季攸寧猜到這和她書上的兩點淚痕有關，不過一個紈絝需要知道麼。
司馬方晏頭一回噎住，自己也答不上重要與否，隻因那兩滴淚痕才看了這麼久，心中好奇罷了。此刻一想，才覺兩眼發酸，後腦抽痛，氣呻兩聲，喚人來扶。吩咐驅使官把卷子送到他府上，登上藤輿說是要去宮門等候內閣首輔下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