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樓如其名。在這帝都辛越是最醉人所在,亦是最人煙阜盛之所在。季攸寧早年聽季父在京做官時,三不五時會到此小坐淺酌,不為旁的,單這裏的杏花開得比酒香還醉人。
目下炎炎夏日,酒樓天井遍植的杏花樹垂垂綠蔭,此季雖沒有飽滿綻放的花朵,光是這蒼翠欲滴的綠葉就足夠醉人。店夥搭著一條短布笑麵迎來,“客官雅間還是隨意?”
雅間便請上樓,兩扇門一關絕了外麵的吵雜,店夥見她衣著不菲,故此一問。季攸寧道:“來尋您們店家,還請帶路則個。”一麵說明來意,一麵掏出院事交與見麵的信物,那店夥接了兀自去尋人,留季攸寧一人在大廳中,目光在推杯換盞狎昵勸酒的身影見流連。
來的客多是有身份地位的,故這挑逗玩笑的行徑在杏花酒樓中也遵著幾分雅意,若下放到層次低賤些的勾欄,這夥人少不得暴露出狼子野性,穢語更是信手拈來。看得差不多,店夥回來將她請到後院,踩著木梯彎彎繞繞兩圈,至二樓一間大屋,縐紗水紋般沿著紅漆大柱展現曼妙舞姿,輕盈白紗之後跪坐著一個看不分明的身影。
因季攸寧一進來,身影微動一下,再不見其餘動作。季攸寧心下疑惑,心中念著任務,拱手道:“學生受命替邢洋邢大人帶句話,冒昧問閣下,可是杏花酒樓店家?”
終於,紗簾圍繞後麵的人影動了動,不多時來到季攸寧麵前,聲音沉沉:“是。”
季攸寧隻覺耳熟,抬眸一看,驚得往後急退一步穩住,忙左掌覆蓋右拳見禮道:“八王爺萬福。”
她已經許久未見這個與她似有若無幹係的師兄,一切恍若昨日才經過一般,季攸寧踱出房門猶如在滾沸水中瀝過一回,整個人抽幹似的倚在後院庭中栽種的杏樹。楚項擎那雙不滿危險又狀似帶點念舊的眼,此刻還在眼前晃動,攪得季攸寧有些心煩。
她以為隻要進了起居院,從此陽光大道、獨木過橋,都不再和這個能時常牽動她切膚痛的人有關聯,不成想一番周轉竟又是見上了。
店夥見她麵色蒼白,上來詢問被她三言兩語打發了,走到門邊,季攸寧鬼使神差回身往樓上看去,楚項擎竟立在窗邊,淡淡目光正看向這邊。
季攸寧道了句“見鬼!”腳步匆匆,在櫃上要了瓶杏花春酒,付了賬跳上車馬走了。心中將邢院事罵了個痛快,狠命灌了兩口酒,忽聽得簾外嘈雜聲漸小,掀開簾子一看滿目青色,卻因暑熱燒灼出一股熱騰騰向上的屏障。
車夫不知她去哪裏,隨意趕著車馬竟找到這等偏僻之地,擔心季攸寧責怪,趕緊揮動鞭子,聽到季攸寧忙出聲:“且在此等著,我區區就來。”
一抹竹青色頓時消失在羊腸小道入口,金烏當空,日光樹影斑駁交錯鋪滿道路。季攸寧越走越深入,循著遠處隱隱清越俏皮笛聲,步伐加快。道路漸次逼仄狹窄,行至最後竟隻容兩個腳掌踩出的小徑,通向不遠處的一汪碧綠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