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男子避惑反生疑 (1)(1 / 3)

第二回  美男子避惑反生疑 (1)

詩雲:

從來廉吏最難為,不似貪官病可醫。

執法法中生弊竇,矢公公裏受奸欺。

怒棋響處民情抑,鐵筆搖時生命危。

莫道獄成無可改,好將山案自推移。

這首詩是勸世上做清官的,也要虛衷舍己,體貼民情,切不可說”我無愧於天,無怍於人,就審錯幾樁詞訟,百姓也怨不得我”這句話。那些有守無才的官府,個個拿來塞責,不知誤了多少人的性命。所以怪不得近來的風俗,偏是貪官起身有人脫靴,清官去後沒人屍祝,隻因貪官的毛病有藥可醫、清官的過失無人敢諫的緣故。說便是這等說,教那做官的也難,百姓在私下做事,他又沒有千裏眼、順風耳,哪裏曉得其中的曲直?自古道:“無謊不成狀。”要告張狀詞,少不得無中生有、以虛為實才騙得準。官府若照狀詞審起來,被告沒有一個不輸的了。隻得要審口供,那口供比狀詞更不足信。原、被告未審之先,兩邊都接了訟師,請了幹證,就像梨園子弟串戲地一般,做官的做官,做吏的做吏,盤了又盤,駁了又駁,直說得一些破綻也沒有,方才來聽審。及至官府問的時節,又像秀才在明倫堂上講書地一般,哪一個不有條有理,就要把官府騙死也不難。

那官府未審之先,也在後堂與幕賓串過一次戲了出來的。

此時隻看兩家造化,造化高的合著後堂的生旦,自然贏了;造化低的合著後堂的淨醜,自然輸了,這是一定的道理。難道造化高的裏麵就沒有幾個僥幸的、造化低的裏麵就沒有幾個冤屈的不成?所以做官的人,切不可使百姓撞造化。我如今先說一個至公至明、造化撞不去的做個引子。

崇禎年間,浙江有個知縣——忘其姓名——性極聰察,慣會審無頭公事。一日在街上經過,有對門兩下百姓爭嚷。一家是開糖店的,一家是開米店的,隻因開米店的取出一個巴鬥量米,開糖店的認出是他的巴鬥,開米店的又說他冤民做賊,兩下爭鬧起來。見知縣抬過,截住轎子齊稟。知縣先問賣糖的道:“你怎麼講?”賣糖的道:“這個巴鬥是小的家裏的,不見了一年,他今日取來量米,小的走去認出來,他不肯還小的,所以稟告老爺。”知縣道:“巴鬥人家都有,焉知不是他自置的?”賣糖的道:“巴鬥雖多,各有記認。這是小的用熟的,難道不認得?”說完,知縣又叫賣米的審問。賣米的道:“這巴鬥是小的自己辦的,放在家中用了幾年,今日取出來量米,他無故走來冒認。巴鬥事小,小的怎肯認個賊來?求老爺詳察。”

知縣道:“既是你自己置的,可有什麼憑據?”賣米的道:“上麵現有字號。”知縣取上來看,果然有“某店置用”四字。

又問他道:“這字是買來就寫的,還是用過幾時了寫的?”賣米的應道:“買來就寫的。”知縣道:“這樁事叫我也不明白,隻得問巴鬥了,巴鬥,你畢竟是哪家的?”一連問了幾聲,看的人笑道:“這個老爺是癡的,巴鬥哪裏會說話?”知縣道:“你若再不講,我就要打了!”果然丟下兩根簽,叫皂隸重打,皂隸當真行起杖來。一街兩巷的人幾乎笑倒。打完了,知縣對手下人道:“取起來看下麵可有什麼東西?”皂隸取過巴鬥,朝下一看,回覆道:“地下有許多芝麻。”知縣笑道:“有了幹證了。

”叫那賣米的過來:“你賣米的人家,怎麼有芝麻藏在裏麵?這分明是糖坊裏的家夥,你為何徒賴他的?”賣米的還支吾不認,知縣道:“還有個姓水的幹證,我一發叫來審一審。這字若是買來就寫的,過了這幾年自然洗刷不去;若是後來添上去的,隻怕就見不得水麵了。”即取一盆水,一把筅帚,叫皂隸一頓洗刷,果然字都不見了。知縣對賣米的道:“論理該打幾板,隻是怕結你兩下的冤仇。以後要財上分明,切不可如此。”又對賣糖的道:“料他不是愉你的,或者對門對戶借去用用,因你忘記取討,他便久假不歸。又怕你認得,所以寫上幾個字。這不過是貪愛小利,與逾牆挖壁的不同,你不可疑他作賊。”說完,兩家齊叫青天,嗑頭禮拜,送知縣起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