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看的人沒有一個不張牙吐舌道:“這樣的人才不枉教他做官。”至今傳頌以為奇事。
看官,要曉得這事雖奇,也還是小聰小察,隻當與百姓講個笑話一般,無關大體。做官的人既要聰明,又要持重,凡遇鬥毆相爭的小事,還可以隨意判斷。隻有人命、奸情二事,一關生死,一關名節,須要靜氣虛心,詳審複讞。就是審得九分九厘九毫是實,隻有一毫可疑,也還要留些餘地,切不可草草下筆,做個鐵案如山,使人無可出入。如今的官府隻曉得人命事大,說到審奸情,就像看戲文的一般,巴不得借他來燥脾胃。
不知奸情審屈,常常弄出人命來,一事而成兩害,起初哪裏知道?如今聽在下說一個來,便知其中利害。
正德初年,四川成都府華陽縣有個童生,姓蔣名瑜,原是舊家子弟。父母在日,曾聘過陸氏之女,隻因喪親之後,屢遇荒年,家無生計,弄得衣食不周,陸家頗有悔親之意,因受聘在先,不好啟齒,蔣瑜長陸氏三年,一來因手頭乏鈔,二來因妻子還小,故此十八歲上,還不曾娶妻過門。
他隔壁有個開緞鋪的,叫做趙玉吾,為人天性刻薄,慣要在窮人麵前賣弄家私,及至問他借貸,又分毫不肯。更有一樁不好,極喜談人閨閫之事。坐下地來,不是說張家扒灰,就是說李家偷漢。所以鄉黨之內,沒有一個不恨他的。年紀四十多歲,止生一子,名喚旭郎。相貌甚不濟,又不肯長,十五六歲,隻像十二三歲的一般。性子癡癡呆呆,不知天曉日夜。
有個姓何的木客,家資甚富。妻生一子,妾生一女,女比趙旭郎大兩歲,玉吾因貪他殷實,兩下就做了親家。不多幾時,何氏夫妻雙雙病故。彼時女兒十八歲了,玉吾要娶過門,怎奈兒子尚小,不知人事;欲待不娶,又怕他兄妹年相仿佛,況不是一母生的,同居不便。玉吾是要談論別人的,隻愁弄些話靶出來,把與別人談論,就央媒人去說,先接過門,待兒子略大一大,即便完親,何家也就許了。及至接過門來,見媳婦容貌又標致,性子又聰明,玉吾甚是歡喜。隻怕嫌他兒子癡呆,把媳婦頂在頭上過日,任其所欲,求無不與。哪曉得何氏是個貞淑女子,嫁雞逐雞,全沒有憎嫌之意。
玉吾家中有兩個扇墜,一個是漢玉的,一個是迦楠香的,玉吾用了十餘年,不住地吊在扇上,今日用這一個,明日用那一個,其實兩件合來值不上十兩之數,他在人前騁富,說值五十兩銀子。一日要買媳婦的歡心,教妻子拿去任她揀個中意的用。
何氏拿了,看不釋手,要取這個,又丟不得那個;要取那個,又丟不得這個。玉吾之妻道:“既然兩個都愛,你一總拿去罷了。
公公要用,他自會買。”何氏果然兩個都收了去,一般輪流吊在扇上。若有不用的時節,就將兩個結在一處,藏在紙匣之中。玉吾的扇墜被媳婦取去,終日捏著一把光光的扇子,鄰舍家問道:“你那五十兩頭如今哪裏去了?”玉吾道:“一向是房下收在那邊,被媳婦看見,討去用了。”眾人都笑了一笑,內中也有疑他扒灰,送與媳婦做表記的。也有知道他兒子不中媳婦之意,借死寶去代活寶的,口中不好說出,隻得付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