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失千金福因禍至 (1)(1 / 3)

第四回  失千金福因禍至 (1)

詩雲:

從來形體不欺人,燕頷封侯果是真。

虧得世入皮相好,能容豪傑隱風塵。

前麵那一回講的是“命”字,這一回卻說個“相”字。相與命這兩件東西,是造化生人的時節搭配定的。半斤的八字,還你半斤的相貌;四兩的八字,還你四兩的相貌,竟像天平上彈過的一般,不知怎麼這等相稱。若把兩樁較量起來,賦形的手段比賦命更巧。怎見得他巧處?世上人八字相同的還多,任你刻數不同,少不得那一刻之中,也定要同生幾個;隻有這相貌,億萬蒼生之內,再沒有兩個一樣的。隨你相似到底,走到一處,自然會異樣起來。所以古語道:“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麵。”這不同的所在已見他的巧了,誰知那相同的所在,更見其巧。若是相貌相同,所處的地位也相同,這就不奇了;他偏要使那貴賤賢愚相去有天淵之隔的,生得一模一樣,好顛倒人的眼睛,所以為妙。

當初仲尼貌似陽虎,蔡邕貌似虎賁,仲尼是個至聖,陽虎是個權奸,蔡邕是個富貴的文人,虎賁是個下賤的武士,你說哪裏差到哪裏?若要把孔子認做聖人,連陽虎也要認做聖人了;若要把虎賁認做賤相,連蔡邕也要認做賤相了。這四個人的相貌雖然畢竟有些分辯,隻是這些凡夫俗眼哪裏識別得來?從來負奇磊落之上,個個都恨世多肉眼不識英雄;我說這些肉眼是造化生來護持英雄的,隻該感他,不該恨他,若使該做帝王的人個個知道他是帝王,能做豪傑的人個個認得他是豪傑,這個帝王、豪傑一定做不成了。項羽知道沛公該有天下,那鴻門宴上豈肯放他潛歸?淮陰少年知道韓信後為齊王,那胯下之時豈肯留他性命?虧得這些肉眼,才隱藏得過那些異人。還有一說,若使後來該富貴的人都曉得他後來富貴,個個去趨奉他,周濟他,他就預先要驕奢淫欲起來了,哪裏還肯警心惕慮,刺股懸梁,造到那富貴的地步?所以造化生人使乖弄巧的去處都有一片深心,不可草草看過。如今卻說一個人相法極高,遇著兩個麵貌一樣的,一個該貧,一個該富,他卻能分別出來。後來恰好合著他的相法,與前邊敷演的話句句相反,方才叫做異聞。

弘治年間,廣東廣州府南海縣,有個財主姓楊,因他家資有百萬之富,人都稱他為楊百萬。當初原以飄洋起家,後來曉得飄洋是樁險事,就回過頭來,坐在家中,單以放債為事。隻是他放債的規矩有三樁異樣:第一樁,利錢與開當鋪的不同,當鋪裏麵當一兩二兩,是三分起息,若當到十兩二十兩,就是二分多些起息了。他翻一個案道,借得少的畢竟是個窮人,哪裏納得重利錢起?借得多的定是有家事的人,況且本大利亦大,拿我的本去趁出利來,便多取他些也不為虐。所以他的利錢論十的是一分,論百的是二分,論千的是三分。人都說他不是生財,分明是行仁政,所以再沒有一個賴他的;第二樁,收放都有個日期,不肯零星交兌。每月之中、初一、十五收,初二、十六放。

其餘的日子,坐在家中與人打雙陸、下象棋,一些正事也不做。人知道他有一定的規矩,不是日期再不去纏擾他;第三樁,一發古怪,他借銀子與人,也不問你為人信實不信實,也不估你家私還得起還不起,隻要看人的相貌何如。若是相貌不濟,票上寫得多的,他要改少了;若是相貌生得齊整,票上寫一倍,他還借兩倍與你。這是什麼緣故?隻因他當初在海上,遇個異人傳授他的相法,一雙眼睛竟是兩塊試金石,人走到他麵前,一生為人的好歹、衣祿的厚薄,他都了然於胸中。這個術法別人拿去趁錢,他卻拿來放債,其實放債放得著,一般也是趁錢。當初唐朝李世?e在軍中選將,要相那麵貌豐厚、像個有福的人,才教他去出征。那些卑微庸劣的,一個也不用。人問他什麼緣故?他道薄福之人,豈可以成功名?也就是這個道理。

楊百萬隻因有此相法,所以借去的銀子,再沒有一主落空。

那時節南海縣中有個百姓,姓秦名世良,是個儒家之子。

少年也讀書赴考,後來因家事蕭條,不能糊口,隻得廢了舉業,開個極小的鋪子,賣些草紙燈心之類。常常因手頭乏鈔,要問楊百萬借些本錢,隻怕他的眼睛利害,萬一相得不好,當麵奚落幾句,豈不被人輕賤?所以隻管苦捱。捱到後麵,一日窮似一日,有些過不去了,隻得思量道:“如今的人,還要拿了銀子去央人相麵,我如今又不費一文半分,就是銀子不肯借,也討個終身下落了回來,有什麼不好?”就寫個五兩的借票,等到放銀的日期走去伺候。從清晨立到巳牌時分,隻見楊百萬走出廳來,前前後後跟了幾十個家人,有持筆硯的,有拿算盤的,有捧天平的,有抬銀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