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鬼輸錢活人還賭債 (1)(2 / 3)

那時齊門外有個老者,也姓王,號繼軒,為人智巧不足,忠厚有餘。祖、父並無遺業,是他克勤克苦掙起一份人家。雖然隻有二、三千金事業,那些上萬的財主,反不如他從容。外無石崇、王愷之名,內有陶朱、猗頓之實。他的田地都買在平鄉,高不愁旱,低不愁水;他的店麵都置在市口,租收得重,稅納得輕;宅子在半村半郭之間,前有秫田,後有菜圃,開門七件事,件件不須錢買,取之宮中而有餘。性子雖不十分慳吝,錢財上也沒得錯與人。田地是他逐畝置的,房屋是他逐間起的,樹木是他逐根種的,若有豪家勢宦要占他片瓦尺土,一草一木,他就要與你拚命。人知道他的便宜難討,也不去惹他。上不欠官糧,下不放私債。不想昧心錢,不做欺公事,夫妻兩口逍遙自在,真是一對煙火神仙。隻是子嗣難得,將近五旬才生一子,因往天竺山祈嗣而得,取名喚做竺生。生得眉清目秀,聰穎可佳。

將及垂髫,繼軒要送他上學,隻怕搭了村塾中不肖子弟,習於下流,特地請一蒙師在家訓讀,半步不放出門。教到十六七歲,文理粗通,就把先生辭了。他不想兒子上進,隻求承守家業而已。

偶有一年,蘇州米糧甚賤,繼軒的租米不肯輕賣,聞得山東、河南一路年歲荒歉,客商販六陳去糶者,人人得利。繼軒就雇下船隻,把租米盡發下船,裝往北路糶賣。臨行吩咐竺生道:“我去之後,你須要閉門謹守,不可閑行遊蕩,結交匪人,花費我的錢鈔。我回來查帳,若少了一文半分,你須要仔細!”

竺生唯唯聽命,送父出門,終日在家靜坐。

忽一日生起病來,求醫無效,問卜少靈。母親道:“你這病想是拘束出來的,何不到外麵走走,把精神血脈活動一活動,或者強如吃藥也不可知。”竺生道:“我也想如此,隻是我不曾出門得慣,東西南北都不知,萬一走出門去,尋不轉來,如何是好?”母親道:“不妨,我叫表兄領你就是。”次日叫人到娘家,喚了侄兒朱慶生來。慶生與竺生同年隻大得幾月,凡事懵懂,隻有路頭還熟。當日領了竺生,到虎丘三塘遊玩了一日,回來不覺精神健旺,竟不是出門時節的病容了。母親大喜,以後日逐教他出去踱踱。

一日走到一個去處,經過一所園亭,隻見:曲水繞門,遠山當戶。外有三折小橋,曲如之字;內有千重密檻,碎若冰紋。假山高聳出牆頭,積雨生苔,畫出個秋色滿園關不住;芳樹參差圍屋角,因風散綺,弄得個春城無處不飛花。粉牆千堞白無痕,疑人凝寒雪洞;野水一泓青有翳,知為消夏荷亭。可稱天上蓬萊,真是人間福地。若非石崇之金穀,定為謝傅之東山。所喜者及肩之牆可窺,所苦者如海之門難入。

竺生看了,不覺動心駭目,對慶生道:“我們遊了幾日名山,到不如這所花園有趣。外觀如此富麗,裏麵不知怎麼樣精雅,可惜不能夠遍遊一遊。”慶生道:“這園畢竟是鄉宦人家的,定有個園丁看守,若把幾個銅錢送他,或者肯放進去也不可知,但不知他住在哪一間屋裏?”竺生道:“這大門是不閂的,我們竟走進去,撞著人問他就是了。”兩人推開大門,沿著石子路走,走過幾轉回廊,並不見個人影。行到一個池邊,隻見許多金魚浮在水麵,見人全不驚避。兩人正看得好,忽有一人,頭戴一字紗巾,身穿醬色道袍,腳踏半舊紅鞋,手拿一把高麗紙扇,走到二人背後,咳嗽一聲,二人回頭,嚇出一身冷汗。看見如此打扮,定不是園丁了,隻說是鄉宦自己出來,怕他拿為賊論,又不敢向前施禮,又不敢轉身逃避,隻得假相埋怨。一個道:“都是你要進來看花。”一個道:“都是你要來看景致。”口裏說話,臉上紅一塊,白一條,看他好不難過。

這戴巾的從從容容道:“二位不須作意,我這小園是不禁人遊玩的,要看隻管看,隻是荒園沒有什麼景致。”二人才放心道:“這等多謝老爺,小人們輕造寶園,得罪了。”戴巾的道:“我不是什麼官長,不須如此稱呼。賤姓姓王,號小山,與兄們一樣,都是平民,請過來作揖。”二人走下來,深深唱了兩個喏,小山又請他坐下,問其姓名。慶生道:“晚生姓朱,賤名慶生;這是家表弟,姓王名竺生,是家姑夫王繼軒的兒子。”看官,你說小山問他自己姓名,他為何說出姑夫名字?他說姑夫是個財主,提起他來,小山自然敬重。卻也不差,果然隻因拖了這個尾聲,引出許多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