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蓮笑一笑道:“大娘,莫非因我拖了那個尾聲,故此生出這些遠慮麼?方才那句話,是見二娘疑慮不過,說來安慰她的,如何認做真話?況且我原說碧蓮死了,方才遺累大娘。碧蓮肯替家主撫孤,也是個女中義士,天地有知,死者有靈,料想碧蓮決不會死。碧蓮不死,大娘隻管受清閑、享自在,決不教你吃苦。我也曉得孩子難領,好漢難做,後來日子細長,隻因看不過孩子受苦,忍不得家主絕嗣,所以情願做個呆人,自己討這苦吃。如今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保得沒有後言,大娘不消多慮。”羅氏道:“這等說來,果然是個女中義士了。莫說別人,連我也學你不得。
既然如此,我還有一句話,也要替你說過,二娘去後,少不得也要尋份人家打發你,到那時節,你須要把孩子帶去,不可說在家一日,撫養一日,跨出門檻,就不幹你的事,又依舊累起我來。”碧蓮道:“大娘在家,也要個丫鬟服事,為什麼都要打發出去?難道一份人家,是大娘一個做得來的?”羅氏見她問到此處,不好糊塗答應,就厚著臉皮道:“老實對你講,莫說她去之後你住不牢,就是你去之後,連我也立不定了。”碧蓮聽了這句話,不覺目睜口呆,定了半晌,方才問道:“這等說來,大娘也是要去的了?請問這句說話真不真,這個意思決不決?也求大娘說個明白,等碧蓮好做主意。”羅氏高聲應道:“有什麼不真?
有什麼不決?你道馬家有多少田產,有幾個親人,難道靠著這個尺把長的孩子,教我呷西風、吸露水替他守節不成?”碧蓮點點頭道:“說得是,果然沒有靠傍,沒有出息,從來的節婦都出在富貴人家,績麻拈草的人如何守得寡住?這等大娘也請去,二娘也請去,待碧蓮住在這邊,替馬氏一門做個看家狗罷。”
羅氏與莫氏一齊問道:“我們若有了人家,這房戶裏的東西,少不得都要帶去,你一個住在家中,把什麼東西養生?教何人與你做伴?”碧蓮道:“不妨,我與大娘、二娘不同,平日不曾受用得慣,每日隻消半升米、二斤柴就過得去了。那六七十歲的老蒼頭,沒有什麼用處,料理大娘、二娘不要,也叫他住在家中,盡可以看門守戶。若是年紀少壯的,還怕男女同居,有人議論,他是半截下土的人,料想不生物議。等得他天年將盡,孩子又好做伴了,這都是一切小事,不消得二位主母費心,各請自便就是。”羅氏、莫氏道:“你這句話若果然出於真心,就是我們的恩人了,請上受我們一拜。”碧蓮道:“主母婢妾,份若君臣,豈有此理?”羅氏、莫氏道:“你若肯受拜,才見得是真心,好待我們去尋頭路;不然,還是譏諷我們的話,依舊作不得準。”碧蓮道:“這等恕婢子無狀了。”就把孩子抱在懷中,朝外而立,羅氏、莫氏深深拜了四拜。碧蓮的身子,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挺然直受,連“萬福”也不叫一聲。羅氏、莫氏得了這個替死之人,就如罪囚釋了枷鎖,肩夫丟了重擔,哪裏鬆桑得過?連夜叫媒婆尋了人家,席卷房中之物,重做新人去了。
碧蓮攬些女工針指不住地做,除三口吃用之外,每日還有羨餘,時常買些紙錢,到墳前燒化,便宜了個冒名替死的萬子淵,鶻鶻突突在陰間受享,這些都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