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張靈羽預測的一樣,在湘雅茶樓會麵的三天之後,唐小姐給王大打了個電話。她邀請王大到她那不大卻蠻豪華的公寓去做客,並為他準備了五道菜的晚餐。其中四道是她從百老彙大街的快餐廳訂的。她自己準備的是蛋花湯,除了稍微鹹了點,味道還是不錯的。享受完豐盛的一餐,王大幫助收拾餐桌。他堅持著要洗碗,但唐小姐把他推出廚房,帶到溫暖舒適的客廳裏看電視。兩個小時的時間,王大看了四集電視劇,但他根本不知道戲裏演的是什麼。隻注意到四集電視劇中有兩個主角被謀殺了。他實在是無法專心地看電視,他已經墮入情網。雖然眼睛看著屏幕,心頭卻猛然亂跳,心思飄浮不定。然而坐在他身邊的唐小姐,則是全神投入地在欣賞。當劇情緊張時,她會抓住王大的胳臂,屏住呼吸,有時她會歎氣、沉吟、大笑,或是催促劇中的英雄動作快些,尤其是碰到愛情場麵,當羞澀的英雄顯得過分猶豫不決的時候。
王大坐在那裏,內心正與雙臂想要摟住身邊那柔軟而又溫暖的身體的衝動抗爭著。她的秀發散出的芳香如此沁人心脾,使得他偷偷貪婪地猛吸著,加劇了他與衝動抗爭的難度。
那天晚上以後,他們一起出去了好多次,看電影,到夜總會跳舞,到路邊的餐廳吃飯。每次約會的時候,王大都要與想要吻她的強烈欲望極力抗爭。有一次,他幾乎就要吻她了,但在最後的關頭他又退縮了,他還是膽怯。曾經有一次,他要吻一位女孩,但是女孩卻說:“噢,請別破壞咱們的歡樂氣氛。”假如唐小姐也是這麼說,那又該怎麼辦?不行,他的行動不能發展得太快。他絕對不能像一條色狼一樣,破壞愉快的友情和歡樂的氣氛。
唐小姐看似非常繁忙,但總還是會接受王大的邀請,雖然有的晚上她說不能在外麵待得太久,那是因為她的哥哥在家等她。王大從來沒有碰見過她哥哥。當他問她哥哥在哪裏工作的時候,她說他是一艘軍艦上的軍官,接著就馬上岔開這個話題。王大碰到過她的幾個朋友,他們常在她的公寓裏搓麻將,但他們之中似乎也沒有任何人見過她的哥哥。他給張靈羽寫了封信,把他和唐小姐約會的事情告訴了他,並問他是否知道她的哥哥。張靈羽回信說他對她的哥哥一無所知。他所能猜測的就是她的哥哥一定很有錢,他不是曾經給她買過一輛嶄新的別克轎車嗎?
在麻將桌上,王大認識了一位趙小姐,臉上有不少麻子,她和唐小姐的關係好像相當密切。她們是在上海認識的,戰爭期間共同經曆過艱難的歲月。王大對趙小姐很友好,期望著能從她那裏了解一些唐小姐那神秘哥哥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在情網中越陷越深,弄得自己吃飯都不香。對他來說,唐小姐是一個完美的女孩,無憂無慮,魅力無窮。現在困擾著他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她那撲朔迷離的哥哥。他請趙小姐吃過幾頓飯,詢問唐小姐哥哥的事情,但趙小姐也是閃爍其詞。她喜歡談論藝術和哲學。她告訴王大他是她唯一能夠談得十分投機的人。為了酬謝他的友情,她邀請王大到她的公寓品嚐她燒的上海菜。王大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和她談情說愛,但喜歡她燒的菜肴,和她在一起很開心,所以經常去看她。他也確信唐小姐不會妒忌,因為趙小姐滿臉麻子,年齡或許也比他大上十多歲。他喜歡她,就像喜歡一個姐姐一樣,而且一點不會懷疑,她對他也是像對待弟弟一樣。她給他講她在中國的家庭、朋友和所有的快樂時光。除了唐小姐和她的哥哥,她無所不談。
一天晚上,王大和唐小姐有個約會。他們走出電影院的時候,王大提議到公路邊的餐廳去吃牛奶冰淇淋,但唐小姐說她對路邊店已經厭倦了,再說,牛奶冰淇淋會使她發胖。為什麼不幹點別的事情換個花樣呢?所以他們開車到電報山上的科伊特頂,去欣賞舊金山灣和東灣地區的全景。嶄新的別克車平穩地向山上爬去,車內播放著音樂。在風景如畫的電報山頂,他們在兩輛汽車之間找到一個停車的位置。這裏是俯瞰阿爾卡特拉茲聯邦監獄和閃爍著成千上萬盞黃色燈光的長長的海灣大橋的好地方。眺望遠方,海灣對麵是柏克萊和奧克蘭城市,在星光燦爛的夜空映襯下閃閃發光,就像海盜船上的珠寶箱內的寶物一樣。一艘輪船在海灣的什麼地方鳴著汽笛,一架飛機閃爍著紅燈黃燈在城市上空悠閑地兜著圈子,它的嗡嗡聲和繁雜的城市噪音組成的奇特交響樂,就像沉悶的低音部分。
唐小姐關掉車中的音樂,把座位往後放了放,轉過身來對王大說:“咱們聊聊。”王大轉過身來麵對著她,把左臂搭在她身後座位的靠背上,撫摸著她柔軟的長發。他的心頭怦怦直跳。透過唐小姐身邊的車窗,他看到旁邊車裏的人們在緊緊擁抱著親吻。他看了看唐小姐,她正在凝視著他。在一陣突然湧動出來的勇氣作用下,他把唐小姐摟到懷中,而唐小姐柔軟的雙唇,不知不覺中已經蓋住了他的雙唇,她的雙臂緊緊地箍住了他。他不知道他們的接吻持續了多久,但他知道這是他有生以來同女人經曆過的時間最長的接吻,而且是最令人沉醉的一次。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旁邊的汽車已經開走了,飛機也回去了。他向海灣望去,感覺到自己好像剛剛結束了一趟到烏托邦的完美旅行,在那裏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感覺。他大膽地親吻著唐小姐的後頸問道:“唐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唐小姐抬起頭來靠在座位的後背上笑了起來。“你笑什麼?”王大感到迷惑不解。
“你是第一個在向我求婚的時刻還叫我唐小姐的男人。”她說著又笑了起來,“聽上去很有意思。”
“我一直叫你唐小姐。我認為求婚應該是嚴肅而又鄭重的事情,還是叫你小姐更為合適。”
“對了,除了稱呼小姐你從未叫過我其他名字:而且在幾分鍾之前也從未親吻過我。你的行為非常奇怪,但我喜歡。你和其他男人大不一樣。現在既然我們都接過吻了,你就不必那麼鄭重了,可以叫我琳達。這個名字是我的聲樂老師給我起的。假如我成為一個職業歌手,琳達·唐就是我的藝名。琳達·唐——聽上去像不像一個著名的歌唱家?”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王大說道,“你願意嫁給我嗎,琳達?”
唐小姐拍拍他的臉蛋,“我當然願意嫁給你。不過我得征得我哥哥的同意。他是個暴君……”
“我從來沒見過你的哥哥。”王大打斷了她,“他到底在哪裏?我能見一見他嗎?”
“你當然能見他。他現在在歐洲。”
“他在歐洲幹什麼?”
“我告訴過你,他是遠洋艦上的軍官。你記性真差。”她笑了一聲,趕緊岔開這個話題,“你知道女人為什麼會懷上一個男孩,或者為什麼會懷上一個女孩嗎?”
王大被這個不相幹的問題難住了。“為什麼?我想,那是因為她結婚了。”
“是結婚了。但是當一個女人懷上一個男孩時,為什麼她懷的是一個男孩,而不是一個女孩呢?”
“為什麼?因為男人的精子裏包含……噢,咱們不談這個問題。那是生物學。如果我們老是談論它,我們的談話會變得既枯燥無味,又粗俗不堪。”
“你知道我的聲樂老師是怎麼說的嗎?”她又笑了起來,“他對於男孩女孩的解釋最有意思了。他說,在創造這個娃娃的過程中,如果男人享受的快感多,那就會是一個男孩;如果女人享受的快感多,那就會是一個女孩。”
“琳達,咱們不談這個。”王大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說道,“咱們還是談談你的哥哥吧。他多大年齡?你的公寓裏有他的照片嗎?”
“當然有。”琳達說,“下次我拿給你看。有人告訴我你和海倫經常見麵,是真的嗎?”
“海倫是誰?”
唐小姐用食指支著自己的臉說:“你知道……你知道她是誰。”
王大現在更是莫名其妙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誰?”
“唉喲,你不知道?”唐小姐不耐煩地說,那根食指仍然支在臉上,“那個臉上長滿小坑坑的女人……”
王大笑了,“噢,你指的是趙小姐!為什麼你開始不直接說趙小姐?”
“你喜歡她嗎?”
“呃……是的。我們就像姐姐和弟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