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剿滅發匪的曾大帥,如今已經垂暮了,早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反而是病體沉重。朝廷為了防止他成為第二個果興阿,趁著他剿撚失利之際,連哄帶騙的把他弄來了直隸。曾國藩的心中並不抑鬱,他拒絕果興阿三分天下的時候,便早料到了會有今日,用他一身的榮辱換中國的太平,他不吃虧。但他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他已經六十歲了,他能豁達的看待世事,卻沒辦法躲過疾病。
保定城裏的曾國藩,已經吃不動驢肉火燒了,沉屙新疾一並而至,肝病嚴重又脾胃虧弱,右目失明,且伴有眩暈之症,進出皆需人扶持,否則一跌便有半身不遂之可能。曾國藩是一代名臣,他並不是畏難退卻之人,苟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避趨之。別說天津是個大坑,就是刀山火海,曾國藩也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可是他的病真的很重了,實在經不起這長途的折騰,更沒有精力去和洋鬼子勾心鬥角。但是朝廷真的沒人了,奕欣坐鎮中樞走不開,其他人不是分量不夠,便是才不堪任。李鴻章在西南,左宗棠在西北,除了曾國藩,朝廷真的是無人可派了。
兩宮太後的上諭裏全是“曾國藩精神如可支持”的商量口氣,給足了曾大帥的麵子,這下子曾國藩不得不赴津“徹底根究,秉公辦理”了。和聖旨一塊到的還有個物件,那就是曾國藩為自己從江西訂購的壽棺——建昌花板,這不能不讓曾國藩心有戚戚,此去天津凶多吉少。曾國藩沒有像果興阿一樣罵一句“真他媽的不吉利”,而是平靜的細細的交代了自己的後事。第一、此次赴津,帶壽棺同行。第二、若身死,靈柩應回到老家湖南安葬,婉謝奠儀,概不收禮;第三、平生文章、著述,留給後代子孫觀覽,但不能刻板刊行於天下。
曾國藩還留了信給兒子曾紀澤、曾紀鴻:“餘即日前赴天津,查辦毆斃洋官、焚毀教堂一案。外國性情凶悍,津民習氣浮囂,俱難和協。將來構怨興兵,恐致激成大變。餘此行反複籌思,殊無良策。餘自鹹豐三年募勇以來,即自誓效命疆場,今老年病驅,危難之際,斷不肯吝於一死,以自負其初心。”左宗棠在新疆抬棺出戰了,他的老冤家曾國藩也在內地抬棺出戰了一把,不過曾國藩的仗要難打的多。
曾國藩收拾東西需要幾天,可是他知道天津等不了,所以他便先致函崇厚,提出委曲求全的處理建議:即使曲在洋人,而外國既斃多命,吾輩亦宜渾含出之,使在彼有可轉圜之地,庶在我不失柔遠之道。指出坐實挖眼剖心謠言之虛實,實乃“此案樞紐”。同時曾國藩表明自己僅是會辦的角色,願協助崇厚,與其“禍則同當,謗則同分,不敢有所諉耳”。另外赴津之前,曾國藩還紛紛致函李鴻章、丁日昌等人,希望他們這些平日與洋人交涉甚多的疆吏給自己出出主意,“凡鄙人思患所不到,為卓見所籌及者,尚求見示一二,匡我不逮”。
思慮良久之後,曾國藩還是痛下決心,給長春的果興阿也寫了一封信。大清近幾年大亂漸平,洋務運動也搞得不錯,但是實力依舊是很弱,如果和歐陸強國比劃起來,肯定還是還是阿瑤吃虧的。但是如今國內一幫不通實務的秀才叫戰不休,法國人也動不動就用開戰來威脅,這場大禍到底能不能消弭,曾國藩也是吃不準。雖然曾國藩已經做好了退讓的準備,但是他還是需要果興阿的幫手,隻有北滿州站在了大清的身旁,才足以威懾法國人。果興阿素來是尊奉朝廷的,而且他也早就放了話,不準許任何國家以武力侵略大清,曾國藩相信果興阿還是會賣自己這個麵子的。
不及曾國藩籌備停當,兩日後朝廷又下一旨,命崇厚為出使法國的欽差大臣。這意味著會辦升格為總辦,教案之重任完全壓在曾一人肩上。在曾國藩心中,由保定赴天津,路途上雖為一路向東,而仕途上則是一路向西,這根風中之燭,隨時都有可能在津門熄滅。曾國藩也明白,如果自己對法國妥協,朝野輿論絕對饒不了他,自己的一世清名怕是要毀於一旦。可是他不能不舍棄自己的清名,大清正處於發展的時機,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開戰的,他必須從大局出發,而不是計較個人的得失。
懷著種種不祥的預感,直隸總督曾國藩一路顛簸由保定到達了天津,還沒進城就被數百鄉紳、百姓攔了駕。百姓們跪倒轎前呈稟,聲稱教案的發生是由於崇厚遇事偏袒洋人造成的,要求明斷天津教案。曾國藩心情更加灰暗,他這次不僅要得罪讀書人,怕是連百姓的民望也要失掉了,隻能下轎草草安慰一番,然後便灑淚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