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念嗯一聲,小心翼翼的。不能再冒失,在拿不準怎麼說之前,不說是最明智的選擇。
一個能造就那麼多大文學藝術家的朝代,一個有那麼多科學發明創造的朝代,政治上竟那麼不堪。它本來可以完美,它應該完美的呀。
羊念說,沒有完美,曆史的縫隙裏都是血腥。
女孩接口說,都是傷害。今天她又化妝了,陽台上的光打過來,打在她臉上,側麵看,看得見一層薄薄的粉,而且,兩片唇她顯然也多關照了一下,抹得比上次紅。羊念覺察到兩人的看法正趨於統一,不免暗喜。也許這是條縫隙,沿著縫隙往裏走,有可能走到一個理想的境地。他說,人性中惡的力量太強大了,哪朝哪代都少不了刀光劍影。但最深的傷害其實都來自最親的人,對敵早有盔甲預先防備了,對友卻是赤裸裸地血肉相向,所以,越親就傷得越深。我說明白了嗎?我的意思是,沒有完美的人,哪能有完美的朝代?
有可能完美嗎?――我說的是人。
羊念聞到一股辣味,低頭一看,手心的桔子汗晶晶的,皮被他揉出了汁。他扯過香巾紙,細細擦過,邊擦邊說,那得看什麼標準與什麼角度了。
以你的角度呢?
以我的角度看,羊念頓一下,擦桔子的手也停住。牛越就是完美的人。最後這句他說得非常快,不這麼快,話就會中途溜走似的。
牛越不是。
你們接觸太少了。別著急,慢慢多交流,你才會看到一個真正的牛越。
女孩搖頭說,過盡千帆皆不是,真的不是。羊念急了,他拔拔身子,都到這個關口了,他得說。不信你把牛越帶回家讓你媽看看,你媽……
我叫陳芷。女孩突然說。羊念怔住了,她說出自己的名字了?接下去她要說什麼?
我晚上要去學古箏,七點到九點,九點下課,你去接我行嗎?
茶幾上放著筆筒,筆筒中有黑藍紅三色簽字筆,旁邊是一個筆記本。女孩,對,已經知道她名字,她叫陳芷。陳芷抓起黑筆,翻開筆記本,在上麵寫下一行字。她說,這是古箏學校的地址。九點,你去接!這一串話是在動態中說的,邊說她邊站起,到門邊,換上自己鞋,往外走,帶上門,怦的一聲,整個房間都搖晃了。
羊念一直坐在原處,看著那行字。下杭路18號愛琴古箏學校。九點去接。去接不是問題,問題在於,為什麼讓他去接?羊念把手中那顆桔子掰開,桔瓣已經軟,已經出汁,粘了一手。他掰下一瓣,送到嘴前,嘴張大,伸出舌尖輕輕一卷。
這時電話響了。我是陳芷。你好。我說了晚上你去接,不要讓牛越來。羊念說,好。
在電話響的前一秒,羊念的確想到了牛越。把地址給牛越,讓牛越去接女孩,這很順理成章。可是女孩仿佛猜到了,強調讓他去,而不是牛越。
牛越傍晚從學校回來時,羊念已經把事情想得很充分了。他決定去,去古箏學校。不就是要找王以娥嗎?他去也許比牛越更管用。牛越拿著筆記本看那行字,牛越說,字不錯,像練過帖子的。羊念說,可能。牛越把筆記本放下時,拍拍羊念。去吧,誰去都一樣。
羊念心裏顛了一下。誰去都一樣,事實是如此,可是牛越說得似乎卻有點不一樣。
越,羊念說,要不,還是你去?
不啦不啦,牛越笑起,她要你去,你就去。機會難得,錯過也許就沒了。
羊念轉過頭看桌上的鍾。六點二十分,離九點還有兩個多小時。這個時間他得做兩件事,一是與牛越有關,二是與女孩陳芷有關。牛越的態度體現在嘴上是光滑的,心裏卻有褶皺,盡管很淡,卻雲一樣浮在那兒。所以需要清風,清風由羊念製造,隻有羊念恰如其分地製造出來,才能把雲吹散。
然後,羊念得想一想該怎麼應付那個女孩,那個陳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