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魯閩幾分鍾後出現,穿著灰西裝,打著灰領帶。羊念笑起。何魯閩在學校穿著也這麼正式,讓他想到國家領導人間的會晤麵談。他點了兩杯咖啡和兩份八分熟的菲力牛排,然後手肘工整地支在桌上,與何魯閩閑聊起教育問題。這也不是太難,社科院經濟所每年都做一份全省經濟統計,諸多教育數字一目了然。
但事實上羊念知道,他不是來談教育的,何魯閩也未必有跟他把教育問題探討下去的興趣,他在尋找一個契機。契機在牛肉香彌漫時出現,服務生端著鐵板上來,牛肉扣在鐵板上滋滋響,放下,揭開鋁蓋,澆下黑胡椒汁,白煙像一塊幕布落在兩人之間。
羊念的話穿過煙霧,問向何魯閩,他說,為什麼陳芷非姓秦的人不嫁?何魯閩愣一下,又笑起,拿起刀與叉割肉。是她自己說的?她告訴你的?
羊念撅起唇將前麵的煙吹開。一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明確自己之所以找何魯閩的目的。那天牛越一說,這個疑問其實就懸在那裏了。她喜歡秦這個姓?何魯閩叉一塊肉放在嘴裏,嚼得很誇張。羊念緊追不放,既然問了,就問到底。他說,秦姓有那麼好嗎?何魯閩放下刀叉說,我以為你要問我為什麼陳芷看上你而沒看上牛越哩。
羊念說,她為什麼一定要嫁姓秦的人?
何魯閩拇指與中指圈起來,在西裝上毫無目的地彈一下。他說,這不好說,牽涉到隱私。
是嗎?羊念也開始割肉,動作很舒緩,每一塊都方方正正,全割好了,擺在鐵板上,卻並不急著往嘴裏送,而是鬆下手,抬頭看著對方。隱私?他把疑問句尾音拖得很長。
何魯閩說,噢,你別誤會,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陳芷以前談過一次戀愛。
那個男的姓秦?
不是,姓李。
噢,不姓秦?
有一次兩人到酒吧胡鬧,那個姓李的喝醉了,對陳芷說,以後跟他生的兒子叫秦觀,最好生女兒,取名叫秦娥,因為他其實姓秦不姓李。
然後呢?
羊念,我跟你說實話吧,陳芷其實是玉蓉、也就是我老婆的表妹。
噢,表妹?然後呢?
然後什麼?
那個姓李的說他其實姓秦,然後?
然後他們就分手了。羊念,說真的,陳芷都三十歲了,她以前沒談過戀愛也不正常,你不要介意。
羊念叉起一塊肉,又招呼何魯閩說,吃,快吃,涼了味道不好。嚼著肉,羊念的表情是滿不在乎的。羊念說,我不介意,介意什麼?嗬嗬,有什麼可介意的?他們為什麼分手了呢?
不清楚,連陳芷也沒弄明白。就是那天晚上之後,那個人一下變了,再也不理陳芷。我猜可能心理有問題,要不怎麼好端端的說變就變了?甚至去嫖娼去招妓,神經病。
真奇怪,羊念說,姓李姓秦那麼重要嗎?
誰知道呢?
他叫李什麼?
李默言。
你見過他嗎?
見過。他以前家就住在陳芷樓上。
他是幹嘛的?
作曲的。如果嗓子好,他可以去唱歌。但他唱不了,鼻竇炎,從小就有的毛病,甕聲甕氣唱不了,隻能作曲,專門替電視廣告片配曲。何魯閩說著看表,站起。不好意思,下午我第一節有課,得先走。謝謝你了!
羊念也站起,像屋主人一樣送何魯閩。他手搭在何魯閩背上,以前這個動作都是對牛越做的,第一次,他對牛越以外的人做,沒覺別扭,也挺自然的。到了門外,他突然想起似的,問,哎,你說陳芷為什麼看不上牛越卻看上我?
何魯閩聳著肩笑起。你帥唄!你——的嘴唇和那個姓李的長得像,非常像。
羊念點頭,揚手,微笑。做這一係列動作時,他的五髒六腑已經被放到一架過山車上,急速地翻過來倒過去。生活中有巧,但不可能巧成這樣。在何魯閩說你的嘴唇和李默言長得像的那個瞬間,他腦中像一道閃電劃過,頓時通體透明。